第八十五章人心
諸葛瞻援軍抵達前半個時辰,也即那些豪門嫡支們正在討論關于那個黑皮小子周大歸屬的同時。
北方,魏軍營地上。
所有官兵忙忙碌碌,兵敗潰退丟盔棄甲,士氣崩潰的隴西部隊在師篡、丘本、楊欣、王頎等人勉強控制下安定下來。
所有人都知道他們面對的是一個大敗戰——雖然他們燒毀了通往劍閣的道路,可是蜀中依舊有訓練有素的部隊不知道從哪兒冒出來的。
這些漢國訓練有素的部隊人數佔優又擁有絕對優勢的弓弩,根本沒法打。
失敗是必然的。
現在的問題是到底該往哪兒逃。
因父親悲痛不已的鄧忠沒主意,丘本建議直接往左譫道撤退、行軍參謀黨均支持,而王頎和楊欣建議往江油撤退依托江油城抵抗,一直等到魏國主力到來便可反撲求勝。
「我們的陰平道修了好久已經可以囤積糧草供給大軍前進了,而江油城內還有足夠我等吃一兩個月的糧食。」楊欣激憤道,「如果我們現在就走,怎麼對得起親自為我們拖延住敵軍的大帥和死難的弟兄們?再說現在漢國已經丟了武都、漢中、陰平三郡,覆亡就在眼前,我等佔住江油漢國就得師疲軍老,無法抽調人手準備來年春耕。」
「楊欣說得很有道理!」王頎大聲附和,他對師篡道,「監軍大人!您要是下令撤退,我們那些弟兄們可不是白死了麼?再說怎麼逃?他們可是有馬的!讓我軍拿腿跟馬賽跑穿越整個壩子您不是拿弟兄們的性命開玩笑麼?」
現在身為副統帥,監軍將軍師篡暫攝主帥職。
他必須拿主意,這對四十九歲的師篡是機會也是考驗。
監軍校尉丘本的建議其實師篡是很想贊成,可是如果這麼做就像王頎所說,必須留下一部分弟兄們帶在這兒攔截,直到主力逃入左譫道峽谷入口。
這些被逼留下的弟兄們只要一動彈、撤退則勢必使得敵方察覺。就算得以逃入江油以他們的兵力苦守江油城顯然是非死不可。
誰願意留下帶領少量部隊等死?
師篡望著丘本圓圓的臉龐一陣躊躇︰他心中盤算著是不是同意丘本的計策——讓丘本發揚風格為弟兄們獻身,帶著些部曲擋住?
自己提的餿主意自己吃肯定無話可說。
但隴西丘家的勢力可不小啊!
百年丘家可不是那些小門散戶。這次把丘本犧牲了以後就不打算跟丘家人見面?
不行!
他不能這麼做。
得罪隴西丘家這是給自己樹敵,這些在隴西生存上百年的豪族,都是根深蒂固、錯綜復雜的大家族,他們無一例外的勾勾連連到你想都想不全的許許多多其他家族,得罪一個就是得罪一堆。
師篡直皺眉頭。
他只好任由丘本、黨均和楊欣、王頎爭吵辯駁。
營地里長官們為了撤退方案爭吵得不可開交,而士兵們也繼續忙著整理營地。眾魏軍高層吵了一陣子方察覺有些異樣——南邊一直沒有對營地發動攻擊。
他從營地邊緣往南看︰那些剛剛如同瘋虎拼命斬殺隴西官兵們的漢國人,現在就這麼呆呆的遠遠觀望,坐視大魏部隊收拾整理營壘。
這不是找別扭麼?乘魏兵立足未穩士氣低落強攻這是一般的軍學常識,那個打了很多仗的名將不應該這樣的呀?
難道這小子呆在陽平關幾年連戰都不會打了?
那前些日子關中諸軍怎麼傳的沸沸揚揚的說什麼漢中有個大膽包天,智慧卓越的年輕小將呢。這小子膽子比誰都大,不可能這麼大的機會都不抓。
「我知道了!」黨均直拍大腿,恍然大悟連連驚呼道︰「他們是在等強弩隊。」
所謂強弩,是相對于騎弩、連弩和一般弩弓,強弩制造比較復雜,需要更多的牛筋、更強的弓弦、更好更精準的弓身,更堅韌的裹弓布以及上好的漆料。
騎弩射程最近,僅僅相當于最軟的普通步戰弓,一二百步遠而已;而一般加強型步戰弩射程也還可以,比騎弩略遠一點,也但不過多二三十步。
野戰時馬匹奔跑,二三十步不過是眨眼工夫。因此對于騎兵而言,騎弩跟步兵弩效果差不多,而且騎弩體積更小、重量更輕,扳動更方便,騎兵們沒理由為了那所謂的射程放棄騎弩選取笨拙的步兵弩。
可在攻城時就全不是那回事,在平地上實力相當多二三十步就意味著一個放心大膽的射,另一個郁悶到家的挨,就算強行攻擊也要付出很大犧牲。
這些來自隴西的魏兵們遠程奔襲,攜帶的弩弓很少,不少也是騎弩。
不過他們在江油戍和江油城找到一些步戰弩和連弩,特別是步戰弩,這些步戰弩射程對那些被拒馬攔截只能下馬作為步兵進攻的蜀兵而言是很有威懾力的。
蜀兵們顯然不願意再做無謂犧牲了。
這是黨均作的解釋。
眾人思量片刻都覺得很有道理。強弩隊一到就是災難降臨之時。
師篡思來想去覺得黨均說的其實是廢話。
蜀中長于弓弩,攻打城壘不拿強弩隊干什麼?他們是一定有強弩隊來的。
可是這也正提醒師篡必須重視這一點。師篡望著身邊的諸將沉沉低喝︰「諸位,這是我們的機會。」
……
江油城內,所有正在各處宅所養傷的魏國官兵們突然忙碌起來。
沒人說話,可是每個人臉上都寫滿了恐懼。
那個蹈鼓女子柳氏在前些時日剛剛扶正又迅速變成寡婦,此刻臉上沒有一絲悲切,依舊梳妝得漂漂亮亮、煙視媚行。只是她一出門看到的是那些行色匆匆、收拾軍械糧食等物的魏兵,不由得一臉狐疑。
「出了什麼事情?」這女子攔住一個魏兵問道,「你們是要往南推進麼?」
那個魏兵看到這女人的容貌不由得滿是口水,勃然起敬。
柳氏心中明白,咯咯嬌笑,柔荑輕輕撫模那小兵的肩部笑嘻嘻道,「軍爺,奴家寂寞得很呢。」說著又拋來一個媚眼,輕輕撓頭,故意讓頭上那股子桂花香油揮發。那漂亮的盤蛇髻,斜斜的插著一支悲翠掛飾,外加金簪玉撓頭,就像是勾人懾魄的搜魂索,一雙勾魂奪舍美目顧盼,粉女敕肌膚一點鉛粉淡施,胭脂一點芬芳誘人。這小**再撫模撫模自己胸口,光潔的錦緞包裹著誘人的胸型,巨大堅挺。
這個二十歲的小子直咽口水。
哪知道這小兵背後房屋里竄出一人,沖著那小兵大喊︰「賀大,你干什麼!你不要命了麼?還在跟女人閑扯!快點不要磨蹭,監軍大人命令我們馬上帶著受傷的弟兄們走!」
「那這些女人怎麼辦?」小兵有些不甘心的回望那個正急急忙忙往城門方向逃的大聲問道。
「你想上就上吧,哼哼,你就等著漢國人割了你下面送你入宮侍候更多更漂亮的**。」
那人頭也不回。
這個叫賀大的小兵咬咬牙,回頭望著柳氏的美貌。他手都按到柳氏胸口了還是哀號一聲轉身便走。
柳氏心中一陣冰涼。
她望著左右那些視她美貌恍如沒瞧見一個個魚貫往城門方向撤離的魏兵們,內心的不安無限擴大。連忙退回馬邈府內,將門合上,反鎖起來。
……
張遵諸葛瞻到達小山包時,听到騎兵損失僅有幾人,大多是受傷的。
諸葛瞻臉上還是那張死人臉不喜不怒,張遵倒是換上一臉笑容直夸周大做的好,不愧是劉武的親隨,夠猛。他也順便也將這些子弟兵們大大夸獎一番︰個個都是忠良之後勇猛無畏。
「有諸位為國奮勇殺敵,我大漢中興有望!」張遵面有喜色亢聲道。
眾騎士個個面帶微笑,那些受傷的也覺得受傷值得︰將這些傷口帶回家也是日後對族中兄弟們炫耀的資本。
「不亡國就不錯了還中興呢?老子下令追擊,你兒子倒好,全拉走聊天去了,這也叫打仗?」周大嘴巴毒毒的,小聲嘟囔埋怨眼皮子都不抬。他說話聲音很低,除了最靠近他的幾個自陽平關到來的弟兄就只有劉武听見。
劉武心中很是惱火——他不是責怪周大詆毀,周大說的沒錯。現在帝國的形勢惡劣到無以復加,不亡國就不錯了。而且更讓人生氣的是那個張哲。
這哪是打仗的?要像他們這般上隴西戰場全軍覆沒十次都是幸運的。
張遵一陣暖心廢話將這些騎兵們夸獎一番。正在這當兒位于最北段山坡下的那些探馬飛也似的往小山坡上跑。
「報!報……」第一個沖上山坡的探馬滾鞍下馬跪在諸葛大旗下,他正對諸葛瞻恭聲道︰「大帥,魏軍營地內最前段的士兵們正在往後逃。」
「他們怕了,他們怕了!」諸葛尚興奮的插嘴叫嚷道,「父帥!請讓孩兒跟隨弓弩隊出征!」
諸葛瞻向兒子瞥了一眼滿是不悅。只有面對這個有勇無謀的兒子,諸葛瞻那平靜自若的表情才會暫時消失。
張遵干咳著直向劉諶使眼色,劉諶會意,就是再看看兄長心中有些愧疚。他再度回頭向張遵望去,眼中滿是商榷的意味。
「婦人之仁!」張遵低聲嘀咕,向兒子張哲使眼色。
張哲馬出列單膝跪倒抱拳道︰「大帥,請讓屬下統兵出戰!」
「胡鬧,」張遵佯怒道,「這是何等場合,怎麼容得下你一個小小隊史放肆?」
「那就請北地王統帥我等,」張哲連忙賠罪改口道,「我等也好在王爺統帥下誓死報國!」
劉諶愕然,他瞧瞧劉武,可從劉武臉上卻看不出沒有任何表情。張家子弟兵們一個個附和,聲浪越來越高。
可劉諶還是遲疑著。
張遵扼腕暗暗嘆息︰這個北地王也太不知輕重好歹了!那蠻夷小子是會打仗的確是很值得尊重。可軍功給那小子就跟一湖水里再多加一瓢一樣沒用。
而劉諶身為皇帝第五子沒有戰功怎麼面對大兄劉璿身為長子這種與生俱來的優勢?
孺子不可教!
罷了,還是干脆便宜自己兒子張哲。他轉身對諸葛瞻道︰「衛將軍,就讓犬子和令郎一起統兵追擊吧?」
諸葛瞻點點頭同意。
于是由張哲諸葛尚各帶領五百弓弩隊,趕往魏軍大營。
不久,三波弩箭潑灑,遍地都是箭簇。
可那些士兵們馬上覺察到問題︰魏營內一點動靜都沒有、沒有回擊反抗的,特別是那些穿著整齊站立不動的士兵們都滿身是箭了怎麼還站立不倒?
蜀兵沖過去查看才發現是一堆堆的木樁套著破爛的衣甲。
一個人都沒有還浪費了那麼多的箭。
眾蜀兵破口大罵。
尷尬的張哲搶先派小校將消息回傳,于是同樣一臉尷尬、惱羞成怒的張遵請求諸葛瞻下令追擊。
遲疑片刻後諸葛瞻也許了。
如是,超過三千的蜀軍前部快速通過那個到處是木樁的魏軍營地。
……
數百蜀騎沖過營地,這些士兵們很快從那些步行的同伴身旁掠過。
遠處是大約四五十來人的魏兵們倉皇往江油逃竄。整個壩子南部一片完整的樹林都沒有。那一個下午劉武等人燒得的確徹底,這個舉措本來是為了提防魏兵借助木材削制攻城器械,現在又正好阻絕了魏兵伏兵反擊的可能。
騎兵們在周大等一干參加江油初次戰斗道路熟悉的老兵帶領下肆無忌憚追擊著。
遺憾的是發現的太晚。
那些魏兵在這之前已經逃了一陣子,最終騎兵只是將極少數的幾個崴了腳走不快落在最後的魏兵截住,亂箭射殺。而絕大多數依舊逃入城內。
這一次張哲又在騎兵們即將乘勢沖入城門的一剎那追上周大等人,坐視那些魏兵將城門關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