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章狂歡
千里外,漢中。
這是幾十年來漢中最蕭條的一個冬天。與當年魏武帝(曹操)下令遷移全部漢中百姓那年類似,那些當初躲入山林的漢國百姓們正在遭受最殘酷的命運︰那個當年不可戰勝的大漢帝國早已不再強大,這一次又被打敗了。大都督姜維帶領大軍被迫龜縮回蜀中,他們這些苦難的百姓的命運是被拋棄。
現在面對他們的是虎狼雄獅大魏帝**。這些大魏帝國的斥候就在兼職干這種事情,一個山頭一個山頭的喊話,讓那些隱藏在山中的漢中百姓出來,接受大魏的統治。
陸陸續續有人走出,不過也有人重復逃入山林的︰特別是那些靠近陽平關城的,更是如此。
魏人屠城了,那個下令屠城的就是這些魏人的總大將鐘會。
這是那些魏軍官兵私下里議論,那些被逼以身服侍魏國久曠軍士的漢中女人們從那些該死的關中兵的口中從那些勉強能听懂的長安話中知道這個秘密。所有苟且偷生的漢國百姓們個個憤恨不已,你傳我我傳你,一些親友就住在陽平關的漢中百姓躲在家中被窩里嚎啕大哭。無辜喪命者的親屬中一些年輕氣盛的再度逃回山林不願降魏,他們的回歸使得那些躲在山林中的漢中百姓們不知如何是好。總之,那些魏國斥候們每天啞著嗓子拼命喊還是效果低微。每天出來的不過幾十人而已,自漢中光復以來加上之的,碩大的漢中郡百姓粗粗計算只剩下三四萬人,所有戶籍殘損不堪,有些一家就剩下區區一個老人老嫗或者孩童。
王含降服時樂城內的軍五千民五千,已經算得上是一筆很大的數目。為此鐘會向王含許願︰等日後晉公封賞至少給王含一個順義候做做。這一方面是嘉獎王含的識時務,二則是為了勸誘漢城。
漢城守將蔣斌拒絕投降,並且親自帶領家族子弟兵徹夜巡視,防止城內有人偷偷將城門打開。整個漢中除了這座漢城其他城池盡數落入大魏帝國手中。
為此整個漢城四周被那些從諸葛緒手中收編的雍州兵和其他各部分成三座營壘堵住西北、西南、南三個方向。此外離漢城稍遠位置的褒城、武街城、南鄭城、陽平關城也各自有兵駐扎,特別是陽平關城,這座。漢城的蜀國部隊就在這種重重包圍之下,斷無逃生的可能。所以,鑒于此態勢,鐘會從陽平關陷落後就沒有再下令強行攻城,只是讓人嚴加守備,阻止漢城部隊突圍而已,那三座緊貼漢城的營壘一直對漢城構成嚴重的壓力。
不過一場又一場的大雪,運輸困難最終迫使這三座營壘的兵力一再收縮,到現在西北角位置的營壘已被收縮到只有區區兩千人,南方比鄰定軍山的營壘人數更少,只剩下一千人。西南營人數雖然保留,到現在大部也變成些運糧隊,忙著將陽平關的糧草運送到南方的魏國漢壽白水防線,只有區區幾百人負責提防漢城突圍。
不過,任誰都知道漢城已經是死透了。
三座營壘雖然現在形同虛設,陽平關內有過萬魏兵扼守住漢城之西沔水上游,東側是漢中郡首城南鄭,魏軍主帥鐘會帥帳所在,也有將近萬人扼守,在下游就是魏國魏興郡。南邊雖然魏軍兵力很少,可是南邊是定軍山營壘,再加上沔水未曾封凍必須找到船只才能渡過沔水,耗時又長南岸魏兵又可據險守衛,南岸魏軍雖少也足以阻止漢城部隊自此逃竄,更何況就算突破南岸營壘繼續南行還要面對魏軍的主力白水漢壽防線數萬大軍。
最後西北營地也是此意。
鐘會將整個漢城外三營撤離只有區區幾千人包圍看似松綁,其實用心更為歹毒,就是希望城中軍士以為有機可乘突圍。
蔣斌只好一次次的對那些憤憤然急于出戰突圍的軍士們又是恩賞又是恐嚇才勉強彈壓下士兵們的躁動。說是堅決苦守待援,可其實連蔣斌自己都知道那個援兵是不肯能出現的,他的命運只有戰死。
漢城包圍戰的最後一段時間就在這樣外寬內緊莫名其妙的氣氛中延續著,城內的五千蜀兵能戰者尚有四千出頭,百姓也有五千左右,雙方依舊像當初那般互相叫罵,這似乎是兩方每日的唯一例行公事,似乎。
景元五年十二月十一日中午,南鄭城。
洛陽來的欽差到了,還是太僕劉厚。
他再次帶了晉公的信函,晉公在信中充分肯定了鐘會的這次伐蜀功勛,並同意鐘會的提議,由鐘會暫時兼領漢中太守一職,甚至嘉獎其取代已然戰死的鄧艾的職位升任征西將軍。
至于鐘會前些日子向中央要求將關中百姓和荊北魏興上庸南鄉新城諸郡抽調一些小門散戶充掖漢中的建議也準了。
晉公還給鐘會加爵增賞,又多加了一千戶食祿,這樣東武亭侯鐘會便領有一千三百戶邑數。除鐘會外眾將也各有封賞,信讀完後大家都很高興齊聲感念晉公恩德,鐘會也連忙邀請劉厚參加宴會。
不久,南鄭城內漢大都督府正廳中酒香四溢,巨大的鑊內煮著一整頭去皮去瓤的肥豬。
鐘鳴鼓磬,歌舞鼎盛,大廳中央是一堆美艷女子一個個扭著嬌軀,錦緞綾羅裹著縴腰豐乳肥臀,烏發如流水香氣撲鼻,幾個最美麗的頭上甚至插有悲翠玉簪又有嵌含玳瑁的金釵步搖,這些美女們一個個腰間別著的銅香囊也無時無刻不散發著一股股奢靡誘人的氣味,加上歌聲曼妙媚眼如波,端的讓人精神為之一震、口水橫流。
暖美酒,大塊肉,鐘磬樂,人生極樂不過如斯,這天鐘會喝了許多,有些是他敬人先干為敬,有些是人敬他,他也一飲而盡。眼見著臉上滿是紅暈,臉色卻也和緩了許多,不復是那張平日心懷叵測滿是城府的模樣。
倏的,鐘會站起身,端著還有一半酒水的銅酒樽從席間搖搖晃晃踉踉蹌蹌走到正廳中央,那些美貌舞伎們也慢慢且舞且退,給這位醉意濃濃步履漂浮的新任征西將軍讓開中心位置,又復環繞這位將軍繼續起舞。
「太僕大人,」鐘會望著也醉意幾分的劉厚哈哈一笑道,「會平生不喜飲酒,今日可是破例隨您痛飲,今日不醉不歸啊!」說著舉杯相邀,先干為敬,劉厚也連忙起身回禮一飲而盡。
鐘會長舒口氣,望著大廳側右方那些樂人高聲道︰「為我奏樂,我要歌一曲!」
說罷也不等那些樂人弄明白到底這位將軍想唱什麼曲子,這位將軍已經自顧自的高聲唱起歌謠︰「隴頭流水……」虧得這些樂人機靈,馬上將樂曲更換,笛聲起,鐘磬伴奏。鐘會又繼續唱道︰「流離西下。念吾一身,飄然曠野。西上隴阪,羊腸九回。山高谷深,不覺腳酸。手攀弱枝,足逾弱泥。」
歌聲很難听,一會兒快一會兒慢,走調走到那些樂人們跟不上,又是酒醉,舌頭直打轉不听使喚,更是難听之極。
那些伴舞的女子們一個個心生蔑意,就是誰也不敢流露一絲表情。
「諸君以為如何啊!」鐘會哈哈大笑,看著眾人道,「我五歲便識音律,我母親便說我乃是天生奇才,可學師曠作萬世樂,可惜歲月蹉跎,到今天方能如願。」
關中諸將一個個拍手直叫好,狂笑不止。
「太僕大人,您也來歌一曲吧?」鐘會相邀,劉厚連忙說不敢不敢,輕輕推卻。
「太僕大人這就不夠意思了,」鐘會臉上有些不悅,這讓劉厚一陣驚慌,不過鐘會很快就又換上一臉笑容道︰「算了,會也不難為太僕,這些女子,太僕覺得如何?」說著慢慢轉身,指著左右四周的這些仍在慢慢起舞的女子。
「都是人間絕色!」劉厚老老實實,「特別是領舞的那幾個。」
鐘會仰天大笑︰「太僕大人您真是快人快語,這些都是會讓部下特地從長安征招來的歌伎,今日正好與諸君同享,太僕大人您若是看上哪個不妨帶回宅中細細享受溫柔。帳中諸位也可隨意挑選,後營還有一二十女子備用。」
眾將哈哈大笑。
這些歌伎們一臉驚慌,舞步也有些散亂,旋即又恍若沒事人兒似的繼續跳。
這場宴會最終就在酒意狂亂的終點漸漸消退,眾將一人挑一個帶回各自府宅細細享受溫柔,鐘會也自己挑了一個帶回自己房間。
劉厚在離開大都督府沒多久,身後的衛瓘就追了上來,拉住有七八分醉意的劉厚衣袖,低聲道︰「太僕大人慢行。」劉厚微微一凜,讓自己的親兵將那個自己挑選的女子先帶回自己房間,跟隨著衛瓘,兩人到一民宅內坐下,衛瓘身邊的親隨也送來醒酒藥物遞給劉厚、衛瓘。
等親隨離開後,「衛瓘小聲問到︰「太僕大人,晉公有什麼吩咐麼?」
劉厚慢慢取出懷中的一塊黑色藍田玉佩遞給衛瓘。衛瓘醒會,輕輕將玉佩磕裂,露出玉佩內被卷縮成一小片的紙張。
衛瓘讀了許久,目光變得呆滯,他不敢置信的看著劉厚,低聲道︰「這麼處置行嗎?」
劉厚忙道︰「這是晉公的意思,這個玉佩是晉公交給在下的,除此之外晉公只讓我帶一句話給你。」他頓了頓又道︰「知道了,不用擔心。」劉厚繼續道︰「晉公就是這麼說的,別的就是信上說的。」
衛瓘無語,劉厚又復低聲道︰「閿鄉侯你也不用過于擔心,晉公心明如鏡,他這麼做自有他的道理,你只管小心接受就是了。」
衛瓘輕輕一嘆︰「那好吧,」他話鋒一轉,「您明天該回洛陽了吧?您可否代為回稟,鄧士載軍敗也是不幸偶然撞上那人。老將軍為帝國保疆守國十余載,如今喪師辱國雖是大罪,看在他一片忠心份上,還是姑且將他子女禁錮府內,等得知蜀中情況再作處分吧。」
「這是自然,」劉厚道,「晉公就是這麼做的,沒有將他們收入大牢。」
兩下分別。
臨別前衛瓘又想起件事,望著劉厚道︰「對了,太僕大人。我那個不成器的弟子這次還算勉強幫長城都督打點糧草調度很得長城都督贊賞,不知太僕能否……」
劉厚笑了︰「這是自然,在下明白,在下會告訴太傅大人請他老人家稍稍提拔提拔那個小子,畢竟我們也是同宗嘛。」
衛瓘也笑道︰「那敢情最好,這次是在下欠您一份恩情,日後有什麼事情只要在下能幫的上的一定不會推辭。」
劉厚笑嘻嘻起身去快活了。
衛瓘等劉厚走遠小聲嘟囔︰「哼,同宗?笑話!你們跟那邊的不也是同宗麼。」他聲音很低只有自己能听見,之後又自言自語道︰「劉實啊劉實,你個混蛋小子,本來多好的戰功啊,現在好了,那個該死的小子逃出生天把鄧老將軍都搞死了。論起來你這次闖的禍可不小,哪有什麼戰功?哼!要不是你姐姐和你那個佷兒,我才不會幫你呢!」
他嘀咕完後站起身也離開這座小小宅所。
今夜是狂歡之夜,他也不會例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