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5-08
2002年的夏天，東江市造船廠宿舍的407室內，「來吧，跟我飛，多久都不會累……」熟悉的手機鬧鐘鈴聲在周一的上午一如既往的響起，王京揉揉頭，模到手機，把鈴聲按掉，又翻轉了身子，把臉壓在枕頭上，繼續睡覺。不一會兒，王京掙扎了下，哎，該死，不能遲到，十分不情願的起床，刷洗之後上班去了。
王京身體健康，他去醫院不是看病，而是給人看病，因為他是一個醫生。是東江市腫瘤醫院里的一名小醫生，嚴格來說，也不算小了，去年剛晉升到中級，成為一名主治醫師，但在東江市腫瘤醫院里，眾多的主任副主任醫師里，他只能算一名小醫生。
東江市位居華夏共和國東南一隅，是個地級市，下轄景秀區，靈灣區，平湖縣，雁山縣，蒼山縣，東海縣，景泰縣，珊溪縣六縣二區及一個海濱工業開發區，屬于南越省，是一個傍山靠海的風景優美的人居之地，近年來靠著改革開放的東風，作為一個沿海開發城市，經濟發展很快，尤其是個體與私營經濟，在華夏共和國里作為一個「東江模式」的創建者也頗有名氣。華夏共和國內地來東江打工的人很多，甚至東江人才二百萬，外來人口超過了三百萬。醫療事業跟教育，旅游，文化等事業類似，作為依靠經濟基礎的上層建築，經濟發展的越好，醫療水平也提高的越快，因為，看病總是要花錢的嘛。
東江市腫瘤醫院建院二十年來，發展的也頗為迅猛。不過市腫瘤醫院才建院二十年，還算一個新生的醫院，在東江市里面知名度也不是很高，東江市最出名的醫院還是東江市一醫市二醫等幾家三甲醫院，這幾家都是百年老院了，當初外國殖民者用堅船利炮打開國門的時候，唯一做的一件好事，就是把他們的醫學也帶到了華夏國。他們的傳教士跟隨著他們的殖民者來到東江市的時候，建立了幾家醫院，這個東西在100年前可是新生的事物，華夏國的本土華夏醫是開診所或在藥房坐堂的。東江市一醫市二醫等醫院最早也不叫東江市一醫市二醫，而是根據傳教士的名字命名的，不過隨著華夏國爆發的大革命，在大革命勝利之後，殖民者與傳教士都被被動趕走或者主動離開了，東江市一醫市二醫也隨之被收歸國有，東江市政府重新命名了一醫二醫等名字，簡潔好記，因為是東江市里面醫療力量最集中的所在，醫療資本投入上也比其他醫院及社區醫院更多，所以一定程度上醫術上也更好一點，市一醫市二醫也就比市腫瘤醫院更受市民信任，門庭若市，其繁忙程度就絕不是東江市腫瘤醫院所能比的。所謂「有條狗披著白大衣坐在市一醫里，也有人找它看病」可見市民對大醫院的盲目崇拜程度。醫院跟學校不同，里面的醫生護士及其他行政後勤人員的收入要自己打拼，市腫瘤醫院既然繁忙程度明顯不如市一醫市二醫等幾家三甲醫院，自然，醫生的獎金也明顯不如了。
王京大學畢業後，進入了市腫瘤醫院，發現現實跟理想的差別差距如此之大，也注定了他半死不活的人生從此開始了。市腫瘤醫院里的醫生收入低，預示著社會地位低，找女朋友難，同學會上聲音低。可王京畢竟在學生時代，是個天之驕子，在班里1/3直接混社會，1/3去讀中專職校，只有勉強的1/3考上大學，而考上大學里面，王京的分數又是屬于上面高分的類型，不然也考不上醫科了，但10年後，初中同學一聚會，王京郁悶了，在金錢社會里，王京發現他居然是混的比較差的那一類。
王京到了醫院上班，換好白大衣，交完班之後開始查房，「金伯，今天怎麼樣？」一床接一床的問下去「玲玲，頭還很痛，還是定時發作，什麼，昨天晚上又吐了？」「通知了值班醫生嗎？」「打了甘露醇痛才好點」……一圈查房完畢，接著下醫囑，辦理老病人出院，接待新病人，記錄病程錄，終于挨到下午5點，下班回家。
回到家，吃過飯，王京老媽周玉蘭的嘮叨又開始了，「小京，今天你阿娟姨幫你介紹了個姑娘，等會你去跟人家見個面。」阿娟姨是周玉蘭的工友，倆人一起在東江市的內河客運站里上班，東江市也是華夏國的江南地區，河網密布，古時候民眾出行，主要交通工具就是舟船。當年東江市解放的時候，部隊就是坐著船從鄉下的玉湖縣抵達東江市區的南門碼頭。這條從市區南門碼頭到玉湖縣的內河航線後來還是很繁榮的，周玉蘭與阿娟姨就是這個航線上市區客運碼頭的售票員。隨著社會的發展，市區到玉湖縣也通了公路，再之後大家嫌棄坐船太慢，內河客運就逐漸停掉了，現在只保留著運砂石之類的貨運。自然，周玉蘭與阿娟姨也隨著航線停運光榮的成為了專職家庭婦女。也是自然的是，王京家的收入在王京工作以前全部壓在王京父親王世榮——東江市造船廠里一名電焊工人的身上，說的直白一點，王京家的條件在東江市里面算很差的那一類。好在王京爭氣，中學讀書成績好，也算窮人家的孩子有出息吧，考上了華夏共和國內著名的滬江醫科大學臨床醫學系，但這個社會是個關系的社會，雖然王京成績好，畢業找工作的時候，因沒有關系，最好進了東江市腫瘤醫院，而不是東江市一醫市二醫這樣的大醫院。
「哦，知道了。」王京有氣沒力的回答。王京已經畢業5年了，現在又升了主治醫師，這一方面是好事，王京的工資獎金變多了；但另一方面，卻不是好事情。因為王京年齡變大了，婚娶的壓迫感比以往更強烈了，但王京父母沒有能力給王京再買一套房子，這樣一來王京除了相貌英俊，學歷好，工作單位穩定之外，沒別的長處了。而東江市作為一個沿海開放城市，個體私營經濟發達，老板們普遍有錢。大家婚娶的眼光也隨之變得越來越高，這對王京來說，真是一個悲劇。
晚上8點多，王京依約來到東江市江濱路上的lulu咖啡座。東江市靠海，在市內，東江穿城而過，江濱一帶綠化搞得很好，早幾年前，這一帶是人們晚上消暑納涼的好場所，後來一位頗具慧眼的人投資開了一家咖啡座之後，這里就成為了咖啡酒吧一條街，也是青年人約會的好場所。大家相親見面也經常會約在這里，在以外，一般會是在某一方的家里或第三方的家里。
王京走進咖啡座，看到一個位置上坐著一位看起來很清秀的青年女子，穿著約定好的藍白色上衣，估計是自己的相親對象，看到女子面容清秀而不是恐龍，心中一喜，加緊幾步走過去，打聲招呼，「你是孔麗娜嗎?」
孔麗娜看到王京來了，也站起來招呼王京坐下，因為兩人是第一次見面，都顯得比較拘束。王京之前在家里就听阿娟姨介紹過孔麗娜，24歲，在在景秀區委工作，公務員。就有些自卑，加上天生比較木訥，加上一直呆醫院里，也不怎麼出去活動，雖然相親很多次，也僅僅是相親很多次，對招呼女孩子這方面，就有點呆，加上自己覺得條件一般，久久不肯開口。倒是孔麗娜在政府部門工作，比較外向，首先開始打招呼︰「你好。」
王京傻乎乎的回應︰「你好。」
孔麗娜看王京不怎麼主動的樣子，只好再次挑起話題「我最崇拜醫生了。」
王京︰「什麼，你崇拜醫生。」王京眼楮發光，這次不會黃了吧
孔麗娜「恩，醫生穿起白大衣很酷很帥的。」
王京︰「有嗎」
孔麗娜「有的，真的。」
王京︰「謝謝，理解萬歲啊。」
孔麗娜「以前感冒發燒的時候，去看醫生，醫生都很凶的樣子」
王京傻傻的笑道︰「不，我不凶的。」
孔麗娜看王京這個樣子，不禁也笑了︰「你好像拐帶未知少女」
王京完全不會回應這種話題，于是又呆住了。
孔麗娜有些無奈，「你平時喜歡干什麼。」
王京回答︰「小時候愛做夢，後來有段時間很拼，一直忙充電，現在又愛做夢了。」
孔麗娜很詫異，說「能詳細告訴我嗎，怎麼愛做夢又不愛做夢的。」
王京笑道︰「是有點象繞口令，小時候就是天真愛做夢，夢到自己變成解放軍，飛行員什麼的。後來就是拼命讀書考試啊，你也經歷過的。」
孔麗娜說︰「現在的夢呢。」
王京︰「現在就是純粹的吃喝拉撒之後的上床做夢。」
孔麗娜被這個傻瓜搞得笑死，「也太夸張了，你晚上吃好飯直接上床睡覺？」
因為看到孔麗娜面容清秀，又在區委工作，自卑心作祟，認為這次相親肯定會無疾而終，于是就放得比較開，于是又故意夸張說「人生，不就是一張眼一閉眼嗎？最好閉上了張不開了也就結束了。」
孔麗娜這時候也有點看出來了，說︰「不如現在我們就各自回家，上床做夢。」
于是王京叫來服務員買單，之後連手機號碼都忘了交換，就各自回家。回到家，王京正準備洗澡，手機響了，拿出來一看，是他的病人金伯愛人的電話號碼，王京畢竟還沒被這個社會把稜角全部打滑掉，所以他救治他自己經管的病人是很熱誠的，都把自己手機號碼告訴患者及其家屬，所以他的病人金伯家屬也有他的號碼；按下接听鍵，那邊傳來病人金伯的愛人低低的悲哀的聲音，「王醫生，老金剛剛走了，謝謝你這幾個月的照顧，真的謝謝。」王京又一次悶住了，雖然心中早有準備，知道金伯是肺癌晚期，合並嚴重的ii型呼吸衰竭，每天依賴吸氧，床都下不去，而且營養都被腫瘤細胞剝奪了，人很瘦，但四肢卻因為水腫變得很粗，上肢是因為腫瘤壓迫導致的上腔靜脈綜合征，下肢則是因為白蛋白嚴重低下而進食不足的低蛋白綜合征。雖然到了生命的末期，但王京卻一直鼓勵著金伯，說不得醫學馬上就有大突破了，一定要堅持，堅持，堅持……但畢竟奇跡沒有發生，癌細胞還是奪走金伯的生命。短暫的安慰了金伯愛人幾句，王京也沒心情洗澡了，靜靜的半倚靠在床上，慢慢的，滑下去，睡著了,做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