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草嘴角噙笑,眉目生情,看向問話的人,正是之前吃了癟的王廷貴。
蕪煙對著話題顯然並不感興趣,隨意地應著,「師妹有俗家名字並不奇怪啊。」
人群中開始有竊竊私語的聲音,漸漸大了起來,蕪煙覺得心慌,向草草看去,她仍是一派安然,靜靜站在若凡身旁,端的是一對璧人。
草草倒是不在意,反倒是若凡,听到有人議論時,蹙著眉心,下意識地將草草往懷里攬了一下。
蕪煙擺了下手,立刻就有侍女上前,她低聲吩咐了些什麼,復又對著眾人笑道︰「各位,大家先入席吧,我準備了好看的歌舞,要請各位欣賞呢。」
眾人紛紛作鳥獸散。
蕪煙等著人都散去,才踱到草草面前,冷著聲音,「蕪菁,我是看在逸的面子上才邀請你的,你可別不識好歹,得罪了什麼貴人,到時候你可要吃不了兜著走。」
草草面色如常,甚至連眼神也未變過,閑閑地靠在若凡身上,笑道︰「師姐放心,我怎麼敢駁了你的面子呢?」
我只是懶得跟你玩這種無聊的游戲罷了。
草草一轉身,也入了席。
卻被蕪煙叫住,親熱地挽著她的胳膊,笑靨如花,「師妹,你過來跟我們坐。」
說著指了指主位,草草望了一眼,只覺得眼花繚亂。
鍍了金的椅子,鏤空的花紋,繁復地瓖了許多珍珠上去,果然是蕪煙喜歡炫耀的風格。
若凡的嘴角也抽了一下,挨著草草落座。
草草坐的位置離主位最遠,所以,一旦那個位置有人坐上來,正好就在她對面。意場听地。
菜陸陸續續上了來,可是那個位置一直空著,蕪煙的臉色越來越難看,之前差去請人得侍女也回來了,垂著手站在一旁,眼楮紅紅的,似乎哭過。
草草埋頭吃菜,仿似沒留意蕪煙的慌亂。
若凡從外面進來,在她耳邊道︰「沒找到小葵,你先吃飯,我再去找找。」
「不用了。」草草拉他坐下,「月橋會照顧她的。」
若凡看她一臉自信,只好放了心,專心幫她剝蝦子。
其余的客人也都是心明眼亮,不時活絡下氣氛,說些不著邊際的話題,草草看蕪煙一臉心急,好心幫她一把,遂問道︰「師姐,這主位上的人呢,怎麼還不來,我等得好著急哦。」
蕪煙瞪她一眼,卻發作不得,給了眾人一個安撫的眼神,巧笑倩兮,「他還有事要忙,怠慢了各位,實在是抱歉。」
「哦。」草草意味深長地「哦」了一聲,蕪煙的臉色慘白如紙。
突然,有一侍女急匆匆進來,在蕪煙耳旁說了什麼,她立刻笑逐顏開。
「各位,逸要來了,我先去接他。」
草草翻了個白眼,這是唐家的宅邸,用得著一個外人來主場面,唐逸是腦子進水還是瘋了?
正當草草分析哪個原因可行性更高的時候,唐逸挽著伊人,翩翩而來。
從門口緩緩進來,步步生姿,仿佛是從遙遠的時光走來。
草草垂下眼瞼,和一眾賓客安靜等待,心里不禁冷笑,這麼狗血加無聊的場景,自己什麼時候也這麼熱衷了?
唐逸微微頷首表示歉意,在蕪煙的攙扶下在主位落座,眼尖的草草發現他坐下的動作有些微的遲疑,再看蕪煙,也是一臉擔憂與戒備。
莫不是,他受傷了?
不過這個念頭也只是在腦海中劃過,便被草草否決了,若真的受傷,斷不會允許蕪煙亂來。
「唐某有事來遲,還請各位恕罪。」唐逸一貫的冷淡語調,倒真是沒什麼人來挑釁,就連之前的王廷貴,也是點頭哈腰個不停。
他能坐在這張桌子上草草一點也不奇怪,可是堂堂尚書府的公子,需要這麼卑躬屈膝麼?
草草嘴角掛起譏諷的弧度,手下筷子揮個不停,不多一會,眼前便空出幾個盤子來。
唐逸饒有興趣地盯著她看,難道軒王爺給她的伙食很差,她餓到這個份上,甚至連抬眼看他的工夫都沒有?
他自己還沒意識到的時候,已經出了聲︰「這位姑娘,似乎很餓。」
眾人眼前一亮,眼底是各色的復雜目光。
只有蕪煙是帶著笑的,帶著看好戲的眼神,炯炯地看著草草。
「逸你不認識她了嗎,她是我師妹,蕪菁啊。」蕪煙略帶驚訝的聲音一起,眾人的眼神更亮。
草草在心底低嘆一聲,狗血啊,來得更猛烈些吧。
「唐莊主貴人多忘事,不認識我也是正常。」草草淡然從容,給自己找了個台階。
「逸,你真是的,讓人家多沒面子。」蕪煙輕錘了唐逸肩膀一下,似不滿地嬌嗔。
唐逸一把抓住她的手,輕輕放在手心,濃眉上挑,「那你說,我該如何,才對?」
蕪煙聞言,花容失色,隨即命令自己鎮定下來,訕笑道︰「你又拿人家尋開心。」
唐逸冷眼一掃席上,率先舉筷,「各位自便。」
眾人一陣唏噓,這位年輕的唐門執掌人,果然脾性古怪,難以揣測。
草草始終默不作聲,若凡更是淡定,手中的動作從未停過,已經幫草草剝了滿滿一小碟的蝦子,輕輕推到草草面前,與她相視一笑。
這一幕,分毫不差地落到唐逸眼里,當然,蕪煙也密切關注著草草的一舉一動,她所知有限,只是知道當年唐逸要了草草做客,後來草草被貶為奴婢,再之後的事情,她也不甚清楚,不過這並不妨礙她看好戲的心情。
身子一扭,攀上唐逸的臂膀,淺淺笑著,「逸,人家也要吃。」
杏眸有意無意瞟向草草的方向。
唐逸抬起眼皮看了一下,淡淡道︰「我怕髒。」
此話一出,眾人嘩然,原來這位看似風光的準夫人,也不甚受寵嘛。
蕪煙含著一泡淚,泫然欲泣要掉不掉梨花帶雨,草草心想,若不是知道蕪煙的伎倆,恐怕自己也會折服在這美人淚之下吧。
場面突然冷了下來,草草感覺無數道視線向自己投射過來,似乎要生吞活剝了她,她一個哆嗦,將碟子遞到蕪煙面前,「喏,你喜歡的話,全都吃了吧。」
蕪煙嫌惡地看了她一眼,縮著肩膀,「我也怕髒。」
草草聳聳肩,「隨你便。」
那盤蝦子是在眾人目光洗禮中吃下去的,接過若凡遞過來的手帕拭淨手指,草草笑得心滿意足,「各位,我吃飽了,是不是可以提前走?」
若凡擁著她站起來,朝眾人禮貌一笑。
整個吃飯的過程他都沒說話,眾人對這個翩翩佳公子的印象卻是頗好,就沖他在宴席上不動聲色但是細致入微的照顧,就足以讓在場的所有女人為之傾倒。
蕪煙也不例外。
只是可惜,這男人出身不好,要不,也是一個極好的對象。
唐逸還未開口,就有人急急阻攔,「姑娘留步,歌舞表演還未開始,何不留下欣賞一段?」
這生意,諂媚又不甚明顯,但是急迫的語氣卻人人都听得出來,草草略皺眉,轉身笑道︰「王公子,多謝你的好意,可是我家中有事,必須要走了。」
「有什麼急事,不妨說來听听。」這語氣甚是討厭,草草剛要回絕,就已見到唐逸踱到她面前,那句話,便是出自他的口。
「家事,自然是不能說與外人听的。」若凡淡然開口,語驚四座,這火藥味甚濃。
「哦?是嗎?」唐逸轉頭看向草草,後者也正看著他,微微點頭,表示贊同。
「倘若不是外人,是不是就可以知道你的家事?」唐逸追根究底,並不介意若凡方才的挑釁。zVXC。
草草不知他意欲為何,含糊應了,「唐莊主有何見教?」
「不敢。只是听聞你有一個女兒,不知……」唐逸頓了一下,語氣不明。
蕪煙湊上來,「逸,你也知道師妹有個女兒啊,這位是她的夫君,听說快要成婚了呢。」
唐逸眼底閃過不悅,但是並沒有避開蕪煙的觸踫,只是一瞬不瞬地盯著草草。
兩人離得並不遠,唐逸負手而立,就這樣直直盯著草草,末了才問出一句,「你要成婚?」
「是。」草草答得毫不猶豫,若凡牽上她的手,與她掌心相對。
他的手掌干燥溫熱,卻在觸踫到草草的手心時,心底一凜。
草草,你到底在緊張些什麼?
「好,很好。」唐逸咬著牙,極力忍著情緒,轉頭對蕪煙吩咐,「準備一下,看來我們要送左姑娘一份大禮了。」
蕪煙在听到他說「我們」的時候,心里一甜,隨即點頭答應,「逸,你放心,我一定會好好準備,不會讓你失望的。」
草草奇怪地盯著蕪煙看,這個女人是腦子進水了嗎,明知道唐逸說的是反話,也敢去接,還接的這樣理直氣壯?
唐逸輕哼一聲,目光甚至沒有離開草草半分,草草被看的無奈,只好道了聲︰「既然這樣,那我們就先告辭了,唐莊主若是不嫌棄,改日可以來喝杯喜酒。」
若凡扣著草草的手心,沉默著,只是將掌中的手握得更緊,他怕自己一松手,這個夢境就會破碎,醒來的時候只余一地蒼涼。
「蕪煙,吩咐歌舞準備,也好讓左姑娘點評一番。」唐逸突然換了語調,輕聲對蕪煙說道。
蕪煙喜不自勝,立刻跑去準備,草草無奈,只得又坐下來,跟唐逸大眼瞪小眼。
其余的賓客全都借口去看表演,偌大的餐桌上,也只剩下三個人。
「我們也算相識一場,怎麼這件事,不先告訴給我知道?」唐逸看著草草,眼底情緒翻涌,放在桌下的手,指甲早已將手心劃破,一道道紅痕觸目驚心。
「由師姐轉達,不也一樣麼?」草草語調輕快,但是只有若凡知道,她的手心,汗水已經泛濫成災。
「你這樣認為?」唐逸眉毛上揚嘴角噙笑,又恢復了讓人如沐春風的陽光男子。
草草甚至懷疑,他剛才的不屑與憤慨,是不是自己看錯听錯了。
「難道不是?」草草也學著他的樣子,無奈笑得太久,臉部肌肉早已僵掉,勉強維持著,難看之極。
「你認為是,那便是。」
草草無語凝噎,低著頭審視著衣服上的花紋。
恰好這時,蕪煙引了舞娘進來,解了草草的圍。
絲竹聲聲,舞姿翩翩,草草並不熱衷于這種活動,懶懶地靠著,時不時向場上瞄上一眼,若凡倒是看得認真,草草忍不住打趣︰「看上哪個姑娘了?這麼入神?」
若凡回頭,凝視她許久,「草草也會跳舞的,對吧?」
草草一愣,下意識否認,「哪有,你听誰說的?」
若凡笑而不答,眼神迅速黯淡下來。
他怎麼能說,有一年,冬天雪下得很大,她獨自一人,一身紅衣,在雪地里翩躚起舞,那場景他至今難忘,可是過後,她一睡不醒,起來就忘記了很多事。
他怎麼能問得出口,關于她刻意隱瞞的部分,那是一道禁區,一旦跨進去,便會萬劫不復。
草草見若凡不再追問,稍稍松了口氣,細看之下,那舞姿確實有些熟悉,靈動的水袖,柔軟的腰肢,含笑的面容,似曾相識的場景。
可是腦子里好似經過了一場混戰,只覺得頭疼欲裂,她使勁晃著腦袋,還是有模糊的影響沖破阻隔飄了進來,紅衣白雪,觸目驚心。
她按著太陽穴,別開臉,視線落在一旁,才好受了些,桌上的酒杯滿滿,她端起就喝,灼熱的溫度在體內炸開,好歹緩沖了些頭疼。
她伸手去夠若凡的衣角,咫尺的距離卻覺得分外遙遠,遠處,蕪煙的笑意嫣然,挽在唐逸臂彎的手白皙柔女敕,唐逸目不轉楮地盯著場中的舞娘,似乎分毫也未注意到這邊。
草草覺得喉嚨有股腥甜涌入,口腔內瞬間是四溢的血銹味道,她終于忍不住,對著大殿上金碧輝煌的柱子,一口吐了出去。
鮮紅的血映著金色,妖嬈詭異,像極了夢靨里,男人的面具。
她終于找回了力氣,抓著若凡的衣角像是瀕死的人抓著最後一塊浮木,草草張口,她說,「帶我走。」
(小慢才知道提拉米蘇的意思是「帶我走」,呵呵,就借用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