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6-05
柳純看著兩個女子的身影越來越小，漸漸就要消失在眼簾之中，估模著對方怎麼也看不見听不見這邊的動靜，這才「哈哈」一笑，叫了一聲「耶——」
喜色尚未褪盡，他忽然感覺似乎有什麼不對勁，回頭看時，卻見無色正靜靜地站在他的身後……
柳純這才意識到，自己方才還是有些忘形了，居然連無色來到身邊都不知道。
「無色師兄——」柳純道︰「今天咱們就到此為止吧，我方才只是把那些柴火運到後門外，咱們還需要運進柴房，所以還是早點回去為好！」
無色點點頭，一言不發地收拾自己的刀具，默默地跟在柳純後邊往回走。一路上，他幾次欲言又止，神色變得越來越古怪，正合了那句廣告詞︰「吐不出來又咽不下去……」
柳純早已發現了無色的異狀，便道︰「無色師兄有什麼話，直說便是，何必吞吞吐吐？」
「師弟，咱們終究是出家人——」
柳純眉頭一動，道︰「師兄是想說，我們不應該殺生吧？」
無色不語。
柳純道︰「那我想問問師兄，你說那山上的野獸，它們是靠什麼為生的呢？」
「有的吃草，有的吃肉吧——」無色知道柳純的嘴巴是很厲害的，嚴陣以待。他覺得，柳純是一個很好的搭檔，為了以後干活輕松考慮，他不能把柳純賣給無識他們。作為一個真正的佛門信徒，他還是決定要捍衛自己的宗教，不能讓柳純越陷越深。為了不掉進柳純的言語陷阱里面，他回答得異常的小心。
「草有生命的，你知道嗎？小蟲子、小野獸也是有生命的，你知道嗎？它們能吃別的生命，人為什麼不能吃它們？」柳純立即應道。
「人與野獸之不同，在于人有‘忍’‘恕’之心。咱們人，尤其是佛家之人，豈能效仿禽獸之行呢？」無色正色道。
柳純點點頭，道︰「好，如果殺生是禽獸之行？那你又知道不知道，你喝一口水，里面有多少小生命呢？你知道不知道你走一步路，又踩死了多少小生命呢？為什麼更小的生命咱們能殺，稍微大一點的就不能殺呢？按我說，‘酒肉穿腸過，佛在心中留’才是最正確的態度！按照佛家輪回的道理，咱們吃肉，非但不是壞事，反而是幫助這些畜生擺月兌畜生道，得到升入人道的機會，不僅不能算造孽，反而應該算是超度，乃是功德無量的好事！」
無色一時語塞，他本就是個木訥的人，講道理是他絕對的弱項，之所以要和柳純說這些，純粹是出于對本宗教的熱愛。
沉默了半晌，無色也沒有想到反駁之詞，遂錯開話頭，道︰「那又怎麼說？那兩個畢竟是女施主，咱們寺內都不允許進入的。我知道師弟乃是為了方便干活才接近她們，只是過猶不及，你這樣親近，也算是破了佛家的大戒呢！「
柳純笑了，不是冷笑，而是實實在在感覺好笑。從某種程度上來講，無色這人的確是他在普度寺里遇見最純潔的一個人，也只有如此純潔的人才會說出如此純潔的話來。在他的心目中，和女人多說了一句話，居然就已經算是「近」了，這讓柳純不能不懷疑，即使給她一個女人，他也不知道怎麼用。
柳純道︰「無色師兄，其實我有一個思量了很久的問題，一直沒有得到解決，不知道師兄能不能幫忙解惑？」
無色忽然感覺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了。柳純這人一向不是一個謙虛的人，他既然有問題，定然是一個極其刁鑽古怪，令人難以應付的問題。無色連忙收斂心神，道︰「師弟請問。」
柳純道︰「佛教作為一門宗教，是要盡量傳播的。換句話說，對我們來說，越多人信佛，越多人成為和尚，是不是就越好呢？」
「這個自然是。」無色道︰「佛門廣大，普度眾生，一切可度之人都是我們的目標，不會因為貧富、身份、錢財等等世俗的原因而有所差別。」
「嗯，那就假設我們最終成功了，大唐所有的男人都成為了和尚，那麼，這個社會就會和諧？假設大家都遵守佛家的這些戒律，潛心修行，這社會就會安定？師兄你也知道，佛寺是不納稅的，如果天下到處是佛寺，沒有稅收，朝廷如何維持？軍隊如何維系？如果軍隊都沒有了，異族乘機入侵，我們怎麼辦？還有，按照你方才所說的，色戒是一大戒，婬戒更是罪無可恕，那麼如果大唐的所有鳥和逼都停止了工作，我們又哪來下一代的小和尚與小尼姑？」
無色何曾听說過如此粗俗又如此有力的道理，一時張大嘴巴呈痴呆狀，完全不知道如何回應。
柳純見到無色雖然根本無法反駁，卻仍是強忍著不肯認錯的倔強樣子，知道這和尚從小在佛寺里面長大，已經徹底被洗腦，不論你怎樣和他擺事實講道理，都會是枉然的，心中有些駭然之余，也下定了決心，要對這廝采取一點動作了。不然的話，留著一個和自己不是一條心的人在身邊，就算一時不背叛，難說有一天自己倒霉了，這廝會不會把自己出賣掉。
無色哪里想得到這次看似平常的談話，其實是柳純對他最後的招安。如果他同意無條件收編，柳純就會放過他，如果他像現在這樣頑固對抗，就要對他采取行動！他還在用他那有些簡單的腦袋，想著如何措辭，讓已經和佛陀越走越遠的柳純師弟回歸到正途上來。
卻說許欣然和她的「九姐姐」章九妹牽著馬兒緩緩地下了山，不一樣的心情很快就體現在了她們兩個迥然各異的行為上。
章九妹雖是許欣然的貼身養娘，因著做事小心，體貼人意的關系，和許欣然關系一向極好，許欣然也從不把她當外人。具體的表現，就是許欣然在幾乎所有人的面前，都在努力表現出一派「女中丈夫」的英雌風範，唯獨在章九妹的面前，會舍棄偽裝，而肆無忌憚地顯現她作為這個年齡的女孩兒應有的活潑和天真。
許欣然在前面嘰嘰喳喳地說著，話題一直圍繞著今天白天的事情在轉，越說越興奮。
「等過了幾天，待我打到了許多的獵物回去，看老頭子還禁捕禁止我打獵？哼！」
章九妹輕輕地提醒道︰「小娘子又何必和老人家唱反調呢，你應該知道，他反對你行獵，並非是不相信你能打到獵物，只是害怕你走上兒郎的老路而已。」
「就是因為二哥我才更加的生氣，二哥是做了錯事，但那也是無意的，老頭子卻因為他一時之過，對他如此冷酷無情，一點改過自新的機會都不給，真是太過分了。」許欣然皺著峨眉，歪著小嘴，顯出一副對「老頭子」不屑之態。
章九妹有些無奈。這個話題，她其實已經勸過許欣然多次了，一直沒有效果，也就漸漸放棄了。畢竟，她和許欣然雖關系親密，卻是個實實在在的外人，許欣然家中的事情，她還是沒有太多的理由去過問的。
想了想，章九妹換了個話題，道︰「今天那留頭發的和尚——」
「你說那個柳純啊？」許欣然瞬間換上了笑容，讓人無法相信她前一刻竟然是完全相反的一番神態︰「我覺得這人挺不錯的，人老實，說話做事都很實在，而且仗義，一心為別人考慮，卻不計較回報。要說缺點嘛，就是沒有什麼缺點。」
章九妹听得一陣難受。她的目光比許欣然不知道要老練多少，柳純今天耍的那些小心眼，就沒一樣能逃得過她那雙明亮的眸子的。那廝明明一句實話都沒有，自私、虛偽還特別的厚臉皮，最難以忍受的是，他還欺騙天真無暇的小娘子，實在是罪無可恕，怎麼還能得到如此高的評價呢？
當下，章九妹道︰「小娘子，你難道就不覺得，這廝表現出來的這一切，都是假裝出來的嗎？你難道就沒有發現，他所說的一切，都是在騙你嗎？比如你的馬——」
「九姐姐，你這就不對了！」許欣然回過頭來，沉痛地望著章九妹，眸光之中盡是哀其不幸，怒其不爭的神態︰「你總是把別人的好心好意看做別有用心。尤其是男人，不管是誰，不管是為什麼和你交流，你總是不假辭色，甚至惡言相對，這樣對你真的很不好。九姐姐，其實，女人中有好人壞人，男人中也有好人壞人的，你不能這樣一棍子打死。」
章九妹沒想到本來是自己勸許欣然的，反而遭來許欣然這一番說教，而許欣然說教的內容，偏還是自己的要害，她連反駁都不好反駁，遂強詞奪理道︰「男人都不是好東西，那個柳純尤其不是好東西！」
許欣然听了，又是若有深意地一笑，道︰「我曾經听說，像你們這些上了年紀的女人，都是很虛偽的。往往是喜歡的偏要說討厭，好的偏要說壞。你別人都不提，偏偏提了那個柳純，是不是因為‘人涉卬否，卬須我友。’對方卻沒有回應，你因愛生恨吶？哦，也難怪，人家柳純是個和尚嘛，是不可能‘士如歸妻’的。哎，一片女兒丹心，都付青雲，想想是挺傷心的。」
許欣然引用了《詩經.匏有苦葉》里面的句子來取笑章九妹這個剩女，用意是十分的陰險。這首詩在整個《詩經》里面，算是不怎麼知名的一篇，對于女兒家心思的刻畫，卻可稱得上惟妙惟肖。它反映了一個未婚的女子期待著情郎向自己求婚的那種既急切又羞于啟齒的焦躁心情。
許欣然引用這首詩，就是提醒章九妹︰「姐姐，愛要勇敢說出口，別虛偽了！」
而章九妹听得許欣然說出「上了年紀的女人」的時候，那張黝黑的面孔就徹底變成了豬肝色，听見後面的取笑，明知道是取笑，還是恨不能掐死許欣然，便狠狠地怒道︰「哼，我們這些‘上了年紀的女人至少眼楮是雪亮的，你這種乳臭未干的小丫頭片子就是被那些騙子男人當猴耍的料！柳純那個死和尚，你要喜歡就自己上吧，我是不會和你去爭的，你不必用這種話語來擠兌我，試探我！嗯，我覺得你只要下定決心，一定會成功的，因為我怎麼看他都是個花和尚，對于你這種可愛的小美女，一定是來者不拒的！」
許欣然自然不依，兩個人便在那里嬉鬧起來。
忽然，章九妹一把抓住許欣然的小手，道︰「前面有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