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6-11
「失手，失手！」柳純張大著眼楮，擺出無辜的樣子，遺憾地搖著頭。
無色差點哭了︰「你……你…….怎麼就那麼不小心呢？你可知你這一失手可就把我給害了！」
柳純愣住了。實在沒有想到，自己嘴上隨便說說失手，無色居然真就相信了！他原本沒想騙人，所以特別找了這麼個蹩腳的借口，可是無色這廝……這是智商問題，還是智商問題，還是智商問題呢？
不管是什麼問題，柳純反而不知道如何去應對了。本來，他是準備好無色興師問罪，然後自己狠狠教訓他一番，讓他知道厲害的。現在倒好，想教訓都沒有借口了。
無色惶惶然從床上爬起來，向著地上干嘔了一陣，什麼也沒有嘔出來，他痛哭流涕，起身就要往門外跑去。
柳純早就在一旁候著了，連忙攔住，道︰「無色師兄，這麼晚了不睡覺，這是要做什麼去？」
無色哭哭啼啼地說道︰「你，你還說，你害得我破了戒，我當然要去找師父懺悔去。否則的話，以後在這上面犯下心結，如何證道？」
「喲！」柳純差點要豎起大拇指，刮目相看啊。怎麼說無色這個人呢，如果他是水的話，一定是高山的清泉，清澄無污染。中國自古以來，對于宗教的狂熱就不甚狂熱。六經名教還是佛、道這些更具宗教形式的宗教，都不乏其門徒，但真正相信能成佛成道的人，其實極為罕見，就像二十一世紀的大熊貓一般。
儒教的士子通過讀書來入仕，道教的門徒通過修道來避世，佛教的門徒通過念佛來逃避現實兼逃避苛捐雜稅等等……
「可是，吃下去的肉還能吐出來嗎？大錯既然已經鑄成，你懺悔就有用了嗎？要是懺悔有用，那我完全可以不喜歡誰就殺誰，對不對？反正可以懺悔嘛。這葷戒可是寺里五大戒律之一，怎麼會因為你懺悔，就此揭過了呢？懺悔是很容易，可是師兄想過後果沒有？」柳純陰森森地說道。
柳純這番話看似句句都在為無色思考，實則是字字都含著威脅之意，無色是個沒見過世面的，听他這麼一忽悠，頓時更加慌了，惶惶如熱鍋上的螞蟻，團團亂轉。
「怎麼辦？怎麼辦？」無色把他那枚光頭搖得像個鐘擺似的，來回踱步，明顯到了崩潰的邊緣。
柳純也是郁悶。本來他準備好了應對無色的各種反應，等待著無色對自己大加責問甚至攻擊，想不到這位老實的師兄絲毫都沒有這個意思。然後他只是憑著幾句作為開場白的蠱惑，就弄得無色如此抓狂，這效果實在是好得讓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了。一時間，他都不由得生出了幾分愧疚之心，但想到自己未來的自由和幸福，他還是決定硬下心腸。
當下，柳純又恨神棍地笑了笑，道︰「師兄何必憂心，這事情只有天知地知，你知我知，只要我不說出去，又有什麼好憂心的呢？」
「對！我怎麼這麼害怕，我為什麼要害怕？哈哈——」無色神經質地停下來，發出一陣邪魅的笑聲，可這笑聲才從喉管里出來，又戛然而止，他的眼中又重新露出了恐懼之色︰「不……不對，佛法無邊，我雖可以裝作什麼都沒有發生，卻欺騙不了自己，欺騙不了佛祖，我完了，還是完了，完……」
「完你個頭啊完！」
一個懦弱的無色，是柳純歡迎的，容易控制嘛。問題是這廝懦弱過頭了，不就是吃了一塊肉嗎，值得嚇成這樣嗎？
無色被柳純這麼一罵，沒有發怒，反而滿臉殷切地轉向柳純道︰「柳純師弟，你有辦法嗎？你一定有辦法的，你這麼聰明，你——」
柳純怒了，罵道︰「釋迦摩尼那老頭子會管你？你知道這天下間有多少和尚嗎？其中有多少尋花問柳、吃肉喝酒嗎？你知道又有多少當面衣冠楚楚，背地里燒殺搶掠嗎？就說咱們這一個普度寺，你看看你尊敬的師叔、師兄，一個個不都在爭權奪利，把個佛門清淨地鬧得一塌糊涂嗎？如果釋迦摩尼要老頭子要管，他管得過來嗎？這世上，誰又是他娘的絕對干淨？」
無色被罵得有些懵，張著嘴巴呆呆地望著柳純，也不知道听沒听進去。
柳純卻不在乎，既然開了個頭，也就沒有什麼不能罵的了。
「就拿我來說吧，沒剃發，不念經，還吃肉，泡妞，甚至殺生，該犯的戒基本都犯了，結果怎麼樣呢？那老頭子找上我了嗎？再說寺里的其他人，你看著一個個道貌岸然的，好像挺想那麼回事。可是你想過沒有，寺里的這些錢哪來的？富人給的，對不對？那些官人、財主的錢又是哪里來的呢？還不是從最底層的農夫、小伙計、賣藝的、屠戶、甚至青樓里賣肉的小姐那里來的嗎？寺里拿了官人財主們的錢，然後又裝清高，裝超月兌，你知道為什麼嗎？」
「為——好像——為什麼？」無色訥訥地應了一句。
「為了繼續騙那些傻瓜蛋的錢啊！」柳純一本正經地說道︰「我們要是不超月兌，要是不清高，那些傻瓜能巴巴的把錢送到咱們手心來嗎？戒律是什麼？戒律是用來裝飾我們自身，進而繼續去騙那些傻瓜的工具！有了戒律，那些傻瓜才會覺得咱們超月兌、清高！如果和尚也喝酒吃肉、娶妻納妾，那和那些傻瓜有錢人有什麼兩樣，他們又有什麼理由送錢給咱們？」
無色一對眼珠子直直的，一動也不動，泛著死魚一般的白色。他比起柳純來，還要年長幾歲，但要說起人生閱歷，他實在是一般十歲的小娃兒都未必比得上，柳純這番話，讓他有一種撥雲見日的感覺。
「好，好像有點道理……」無色艱難地吐出了這樣一句。
柳純見自己的說教有道理，大喜。又繼續向無色灌輸道︰「所以說，戒律不戒律的，是說給外人听的，咱們內部，只要不傳出去給外人知道，而且臉上過得去，也就差不多了，你真讓自己跟著戒律走，被戒律所困，那只能說明你笨。我問你，你的人緣為什麼這麼差？」
「好像是因為我比較木訥，不怎麼會說話吧！」無色有些不確定地說道。
「錯！」柳純厲聲說道︰「不會說話的人多的是，可也沒一個人緣像你這麼差啊。你看看，我到了柴房這好幾天了，有一個人來找你嗎？哦，我想起來了，真有一個，不過那個是來告訴你，車子不能借給你的！你這相當于被排擠在整個普度寺幾乎所有的和尚之外了，別人會這樣嗎？」
柳純這話，其實是睜眼說瞎話了。其實，無色原先的人緣並不差，只是和柳純這個喪門星混在一起之後，自然是誰也不敢靠近了。要知道，柳純可是得罪了智遠師徒的，這時候來找無色，被誤認為是柳純的同伙，還要不要在普度寺繼續混下去了？
無色卻看不出這簡單的人情世故。他也許並不算愚笨，但在人情世故上，卻是絕對的弱智。
「那，那是為什麼？」無色弱弱地問道。
「因為那些人都不守清規戒律啊！」柳純擺出知道很多秘密的樣子，道︰「屈原你知道嗎？你就是這普度寺里的屈原啊，眾人皆醉你獨醒，眾人借濁你獨清，這讓他們怎麼和你混啊？你是這樣一個高尚、純潔的人，而他們表面上和你一樣，背地里卻是混賬事都坐盡了，你說他們和你在一起，能不擔心被你看出他們的齷齪、骯髒、憊懶嗎？不是有一句話嗎？‘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你現在就陷入了這種困境！」
無色被柳純這番話說得有些輕飄飄的，同時又有些赧然，總覺得好听是好听，但好像有什麼地方不怎麼對勁。自己似乎沒柳純說的那麼好，而其他人也似乎沒用柳純說的那樣壞。但他也是一個凡人，有著所有人都具備的虛榮心，被一個自己都有些畏懼的人一陣猛夸，饒是他一向淡定，也難以招架啊。
「那我該怎麼辦？」無色有點明白了柳純的具體含義，還是情不自禁地問了一句。
柳純一臉蠱惑地笑道︰「師兄如果要證道，當然也容易。那你需要事事半步就搬，時時保持最堅定的虔誠。依我看是很難，因為你雖然品性高潔，無意間總還是做過一些與佛門大道有違的事情吧！比如說，你偷過，你騙過，你吃過葷，你打過架，你……」
「別說了，我明白了，我這一輩子不可能涅槃成佛了，我……」無色心里那個憋屈難受啊！他以前真偷過，是柳純攛掇的；沒騙過，是因為柳純；沒吃過葷，是被柳純騙的；沒打過架，也是他娘的因為柳純…總之，眼前這個笑嘻嘻的家伙，就是他成道大路上的大魔障啊！
柳純壞了人家的道行，卻一點也沒有起碼的愧疚心，反而是繼續笑嘻嘻地說道︰「所以啊，既然大道無望，師兄何不放開懷抱，享受人生呢！要知道，人生短短數十寒暑，你快快樂樂地享受它，也是這麼長，你天天清心寡欲、粗茶淡飯，也是這麼長。等到你老去，回想起來，發現自己成佛無望，什麼酒色財氣，一樣都沒有享用過，豈不可惜！」
這一刻的柳純，覺得自己就好像是一個拿著棒棒糖的怪蜀黍，正對著街邊的小蘿莉道︰「小美眉，跟蜀黍走吧，蜀黍給你吃糖！」隱隱有種罪孽感，更有一種別樣的刺激。
無色半晌無語，神色陰晴不定，沉思良久，最後長嘆一聲，回到床上躺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