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7-06
柳純當機立斷,主動走向那人,道︰「找人啊兄弟,找什麼人?我可以幫忙啊。不是我劉三吹牛,在這休寧道上,若說見識、人脈,我劉三若稱第二,就沒人敢稱第一了!別這樣嘛,收費不貴的,找男人每天三千文,找女人每天五千,找老人和小孩每天七千。」
那人看了看這柳純,又看了看畫像,覺得的確有幾分相似。正有些遲疑的時候,他看見柳純這一身衣裳和畫上的全身像有很大出入,加上柳純這狗皮膏藥一般的姿態做得十分的自然,他心下疑雲盡去。
「去去去,滾一邊去,別妨礙做事!」那人拉下臉來,喝斥道。
柳純擠過去看了看那幅畫像,心下被震撼了一下。還真別說,這畫得和自己頗有幾分相似。只是畫中那人的形象,看上去比他暴戾不少,眼神犀利如刀,身上所穿的,也是元寶山工場的制服,整個人看起來孔武有力,和柳純這文弱的樣子,大相徑庭。想一想也是,昨晚上他教訓那隊正的時候,樣子的確是很暴戾的。
盡管如此,柳純對于元寶山上的這群人的實力,也不由得又高看了幾分。這一條道被卡住,想必其他的大道肯定也被卡住。一夜之間,能畫出如此水平的畫像,並且組織起這麼多人堵住路口探查,這調動能力之強,可以說駭人听聞,不能不引起人的警覺。
柳純表面上不動聲色,故意嘟囔了幾句「生意不成仁義在」之類的話,將這人的幾個同伴都引了過來,才「畏畏縮縮」地走開了。然後,他就在路邊的小飯館坐下,好好地吃了一頓,才灑然離去。
這之後,柳純一路上倒是沒有再遇上什麼麻煩,當天黃昏就很順利地抵達了歙州。
歙州的氣氛,則更為輕松,和平日沒有絲毫兩樣,柳純知道自己調虎離山的計策算是成功了,那群追擊自己的人,應該是去了婺源。或許現在這個時候,婺源已經成了一個雞犬不寧的所在了。
到了寺里,柳純立即關上門,將那本賬冊打開。
這果然是一本關于鑄錢的賬本,記錄的都是「某日某日得碳幾斤」「某日某日得錫(銅)幾斤」等等數據,看起來很晃眼。
歙州乃是這時候最著名的錫產地之一,境內有好幾個規模大小不等的錫礦,柳純前後翻看了一遍,看見這賬本上很直截了當地列出了錫的產地,根本沒有采取任何暗語。
柳純知道,一般這類見不得光的賬本,都要采取一些暗語的,以免落在不相干的人手里,釀成大禍,而這本賬本,似乎根本沒有這方面的顧忌,完全堂堂正正,和一般商戶的流水賬並沒有什麼兩樣。
這大概就是一種態度吧,一種無所畏懼、不把任何威脅放在心上的態度。
柳純想了想,便拿起筆來,將整個一本賬本抄寫了一遍,將炒好的十幾張紙裝進一個紙包里藏好,才開了門。
「柳純師兄,你在啊?」一個小沙彌迎面走來,殷勤地問道。
「有事嗎?」柳純認得這小沙彌,卻不知道他的名字。
「長老請你過去一趟!」小沙彌的眼里充滿了羨慕。在普度寺里,輕易能見到明恆的,還真沒有幾個呢,就連寶光和智遠,要見明恆,也要看老和尚的心情。
柳純卻毫不在意地應了一聲,來到了老和尚的茅屋。
老和尚正在念經,他兒子正在和一頭笨笨的小黑熊玩耍。小黑熊很頑皮,被更加調皮的寶寶逗得團團亂轉,看起來倒是很有幾分趣味。
「柳純,你這小子不厚道啊,這麼大的事情不該瞞著我老和尚吧,再怎麼說,老和尚待你也算不薄!」甫一見面,老和尚劈頭蓋臉地來了這麼一句。
柳純不由得一愣,暗忖道︰「難道老和尚知道了我這兩天的事情?」忽然一眼看見老和尚那嚴厲的眼神里,強忍著卻無法阻止溢出的詭異笑容,他便恍然了,老和尚在訛他!
「老禿驢,你說話可要講證據,我有什麼事情瞞著你?」柳純怒道。
老和尚一句話沒有試探出什麼有價值的信息,便有些沮喪,悻悻地道︰「罷了,你不說就算了!」旋又嘀咕一聲︰「我就不相信你沒來由的會兩天不見蹤影!」
柳純這才知道,老和尚懷疑自己發現了什麼,原因竟是在這里,他沒有理老和尚。事實上,他是很理解老和尚因為放走幾個黑衣人而產生的那種愧疚之情的,但柳純並不願意和他合作。因為老和尚武功雖高,卻沒有辦法給人靠譜的感覺,而假幣這件事情,牽涉眾多,很有可能涉及本州的許多高官,若是讓老和尚參與這件事,能不能保密真說不準。萬一泄密,牽涉到的,不會僅僅是他柳純自己,還有可能牽涉到他的家人甚至朋友。
頓了頓,老和尚又說道︰「罷了,你不和我說,算了!你小子倔得很,若非情願,逼你也沒用。再說了,你小子不聲不響之間,已經有了強大的盟友了,也的確不需要我老和尚幫忙。老和尚就在這里表態一句,你若有什麼事情需要幫忙的,盡管開口。」
柳純又是一愕,道︰「老和尚,我有什麼強大的盟友了?」
老和尚一臉鄙視地掃了柳純一眼,便將目光轉到一邊,道︰「這些天你一直在勾搭的那個許家小娘子是什麼人,你不會勾搭了這麼多天,還不知道吧?」
柳純頓時怒了,道︰「老禿驢,你老小子跟蹤我?我和許娘子之間沒什麼,我可不像你,當了大和尚,還帶著個大兒子!」
老和尚對于柳純的反唇相譏,並不動怒,只是淡淡一笑,道︰「有沒有什麼,天知地知,有時候你自己都未必知道。有所謂‘清者自清,濁者自濁’,你又何必如此急著撇清呢?至于那小娘子的身份,你或許真的不知道,我告訴你,她就是本州新任刺史許圉師的幼女!有這樣一個‘好朋友’,又有什麼事情是你難以解決的。我老和尚在這里,只希望你能影響一下你未來的岳父大人,將景家一家三口的凶案,徹底查個水落石出吧!」
許欣然是刺史的女兒?
柳純一下子陷入了混亂之中。隱隱的,他感覺到,以老和尚的反身份,在這種完全可以查證的事情上,不會撒謊。再回想一下這一直以來,和許欣然的交往,柳純就越發的相信老和尚的話了。許欣然雖然並沒有很多富家女子身上帶著的「公主病」,但她的舉手投足之間,還是不自覺地會流露出幾分貴族範,這是一般人想學都學不來的。最明顯的是,許欣然身邊總跟著章九妹。而以章九妹的武功,或許也只有刺史這樣的人家,才能請得動她來當保鏢了。
「你是如何知道她的身份的?」柳純惑然道。
明恆道︰「你放心,我老和尚並沒有偷窺的嗜好,你們之間以往的交往經歷,我老和尚是一概不知。就是前幾天,我偶爾看見你和那個小娘子鬼鬼祟祟地在寺里穿行,被我看見,我一時好奇,去查了一下她的身份,不想卻查到了這個結果。」
柳純只感覺自己的臉上熱熱的,真想立即找個地洞鑽進去。原來,那天他和許欣然自以為隱秘的,且為此暗自得意的行徑,竟然完全在老和尚一雙陰險、渾濁的目光注視之下。再想一想那天在果園里的廝鬧,柳純簡直想哭。
其實,老和尚還隱瞞了自己對許欣然感興趣的真實原因——因為胡說。胡說現在是他極力拉攏的「弟子」,而許欣然則很有可能成為胡說的敵人,老和尚自然要對徒弟的敵人多關注幾分。
看見柳純難得啞口無言,明恆心里頭那個爽啊,就別提了,簡直就像大熱天吃下一個甜甜的西瓜一般,他那張老臉都快要笑得裂開了。
「唔,你且回去吧,以後到底要怎麼辦,我老和尚也沒那個權力對你指手畫腳,只希望你記得‘天地良心’這四個字,凡事三思而後行,真有什麼需要幫忙的,不要忘了我老和尚就好了!」
柳純其實已沮,無法反唇相譏,也只能捏著鼻子忍受老和尚這種居高臨下的教育口吻,邁著屈辱的步伐,走了回來。
一邊走,柳純一邊在不停地在思索著許欣然和自己未來關系的走向。
許欣然的父親是本州刺史,這假幣的案子,和他有沒有關系呢?若是有的話,以後自己又該如何去和許欣然相處?即使沒有關系,這相關證據能否交給他呢?
如果這賬本交給許圉師就可以了,那讓許欣然轉交一下就萬事大吉,可是萬一許圉師也是假幣案的參與者,或者假幣案的背後勢力,連許圉師都無法推動,那麼,他柳純自然要成為第一個受到反噬的人了。
事到如今,柳純又不可能當作什麼都沒有發生,輕輕放過這件案子。畢竟,這個案子已經引出了景家四口的性命。
這真是一個極為艱難的抉擇,柳純沉吟良久,才作出了一個他自以為最穩妥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