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越來越晚,日頭一點點向下沉淪,跟著一起沉下去的,還有青杰的心。到了晚上,就意味著他又要開始嘗試妖化了。
三個妖怪就像是守時的上班族,在太陽徹底消失的時間段準時出現。盡管陽光傷害不了他們幾個大妖怪,但他們仍然喜歡在夜晚行動,因為夜晚能讓他們妖力更充盈。
心月狐一進門就變成了青杰的樣子,反屋里沒什麼外人,青杰的母親又在另一個臥室里休息。就像是交接儀式似的,她走到了櫃台後,把真正的青杰替換了出來。
錯身而過的剎那,青杰發現另一個「青杰」的脖子上也有一顆痣,與自己身上的痣一模一樣,令他不禁暗嘆這種變身術的細致入微。
「少主,今晚你不必再妖化了,我決定帶你出去溜溜。」牛頭嗡聲說道。
「溜溜?」青杰一愣。
「沒錯,就是溜溜,你跟我一起出來吧。」牛頭扭身走向屋外。
青杰猶豫著跟了上去,發現其他人都沒有動,這有些奇怪。
「你們不一起來麼?」青杰向沒有動彈的妖怪們問道。
「我們就不去了,牛頭的速度我們可跟不上。」筆仙笑了笑。他長得帥氣,笑起來格外好看,與明星比起來也不遑多讓。
「別婆婆媽媽的。」牛頭探手進來,握住了青杰的胳膊,硬拽出了屋。
青杰險些被拽倒,暗暗抱怨牛頭粗魯。在幾個妖怪當中,他最討厭的就是牛頭。
來到了霓虹閃爍的街道,牛頭並沒有帶著青杰狂奔,而是慢慢走了起來,不時四處張望,尋找著什麼。
「我們要去哪?」青杰忍不住問道。其他的妖怪都沒有跟來,這讓他隱約有些不安。
「都說了只是溜溜。」牛頭說完,眼楮忽然一亮,興沖沖地指向道邊,「發現了一個好家伙。」
青杰順著那根粗手指看過去,對面的街道上是幾家飯店跟台球廳,旁邊停著幾輛好車,有一些行人來往穿行。他並沒有發現什麼所謂的「好家伙」,難道說是指那位穿著熱褲,雙腿修長的麻辣姐姐嗎?
答案很快揭曉,牛頭不容分說,拉著青杰過了道,走到了一輛摩托車旁邊,拍了兩下黑色皮質座椅。「好家伙」就是指的這輛摩托車。
「我本來想開車帶你溜溜的,不過臨時改變主意了,還是騎摩托吧。這輛‘幻影150’不錯,是國內合資品牌中的佼佼者了,最高時速能夠超過一百公里,控制性也可圈可點,前後制動都是盤性制動。」牛頭親昵地摩挲著摩托車座椅,「我很喜歡駕駛,不論是飛機、直升機、汽車還是摩托車我都喜歡。駕駛是一件很刺激,很有挑戰性的事情。當雙手按在方向盤上的時候,注意力會變得空前集中,那感覺美妙極了,就好像周圍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自己跟前面的道路。」
青杰一句也沒听懂,他更在意的是摩托車的主人會不會注意到這里,牛頭可沒用幻術隱身。
「算了,這種感覺是說不明白的,還是讓你親身體會一下好了。」牛頭蹲了下來,從兜里掏出了兩根鐵絲,明目張膽地捅進了車鎖里。
青杰嚇得頭皮都麻了,急忙擋住牛頭,低聲問道︰「你該不是在偷車吧?」
「別說的這麼難听,我這是借。」牛頭悶頭努力撬鎖,鎖孔里發出令人雀躍的嘎吱聲。
青杰緊張地環顧左右,已經有人發現了這里的異狀,三個路人停下了腳步,狐疑地望向了這邊。
「你忘記用幻術了!」青杰小聲警告。他本不想當偷車的幫凶,可是實在沒有辦法。
「不是忘記了,而是壓根沒打算用。我不擅長幻術,而且也不愛用幻術。」牛頭拍了拍手,撢掉並不存在的灰塵。
嶄新的幻影150被插入了兩根鐵絲,將鎖孔扭到了象征開啟的位置,液晶儀表盤已經亮了起來,蓄勢待發。
牛頭跨上車,拍了拍後座,示意青杰上來。
青杰本沒什麼選擇,再加上被路人的目光看得渾身不自在,只得速速跨上了摩托,抱住了牛頭的腰。牛頭的肌膚硬梆梆的,滿是肌肉塊,模上去就像是石頭。
幻影150被設計出來可不是用來載人的,並沒有顧及到第二個人坐上去會是什麼感受。當牛頭彎下腰之後,後面的青杰可不怎麼舒服。當然,如果一個人騎的話,這輛街車的舒適度是很贊的。
牛頭熟練地啟動發動機、給上了油門,就好像這輛車是他身體的一部分。
幻影150回應了駕駛員的期待,仿佛一頭蘇醒的獸,張開了眼楮,亮起了車燈。液晶儀表盤的數字跟指針動了起來,宣誓著自己還能更快,更更快。車上路之後,發動機的聲音跟震動都很小,只有排氣聲在尖叫。
在牛頭暴力的操控下,油門的指針迅速移動,指向了紅區。一檔,2500轉,二檔3500轉,三檔,4500轉,這輛車迎來了飛躍性的時刻,表現出絕佳的中段轉速輸出,轉速直接激增到八千轉。這種中段迅猛加速正是為街車貼心設計的,對于街車來說,這個速度跟檔位正適合在車水馬龍的街道上馳騁。
當檔位增加到五檔的時候,車速已經超過了街道的限速,達到了一百公里每小時,黑色的流線車體變成了黑影,急速掠過。
這種程度的車速算快麼?對于摩托車賽來說確實不快,但在馬路上可就不同了,周圍全是移動的車輛,稍不留神就會釀成車禍。
剛才還標榜如何如何喜歡駕駛的牛頭自然不能讓車禍發生,他靈活地操作車把,讓車子在數個千鈞一發的瞬間躲開危險。由于道路兩側的車輛太多,他干脆把車開到了道中間,在車輛的夾縫中穿行。
在一次眼看著就要追尾的時候,青杰嚇得閉上了眼楮,把頭貼在了牛頭的背上。他能感覺到頭發跟衣角被吹亂了,凶猛的風灌入了衣服里。
「這種速度感很不錯吧?如果你喜歡,可以讓你來開一會兒。」牛頭用黑色妖氣蓋住了腦袋,保證了耳鼻不會灌入風。由于妖氣是黑色的,他看上去就跟帶了一個黑煙狀的頭盔一樣,很有點地獄騎士的範兒。
「你開慢一點。」青杰所答非所問。
「別逗了,這才哪到哪。」牛頭哪會听從青杰的話,不僅沒有放慢,反而加大了油門,將幻影150變成了一頭狂飆的猛獸。
摩托車在街道上狂奔,路過了一輛警車,掀起的風眯了警*察的眼楮,還在警*察手里的漢堡包上抹上了一層灰。警察端著快餐迷茫了一秒鐘,隨後果斷地丟掉手中的食物垃圾,開車追上了明顯超速的摩托。藍紅交替的警燈閃爍不停,警笛也跟著狂叫了起來。
一動也不敢動的青杰看到了尾隨的警車,產生了一種奇妙的警匪片既視感。遺憾的是,他是罪惡的一方,只能期盼開車的警*察沒有警匪片里那麼拉風。
還好,他們並沒有踫到警匪片中常見的孤膽英雄,牛頭憑借妖怪的反射神經跟嫻熟的駕駛技巧,僅用了三條街就甩掉了警車。
摩托車漸漸遠離了喧鬧的市中心,道上礙事的車漸漸減少,摩托車的車速得以再次飆升,接近了臨界點。
習慣了這份速度感之後,青杰的懼意沒有了,他稍稍松開了手,觀察著飛掠而過的景物。那些燈光因為視覺殘留而變成了線條,非常好看。
青杰猜測,如果把車開到這麼快的話,一定非常刺激。他畢竟是年輕人,還是很向往這份刺激的。但向往歸向往,他並沒有開口請牛頭把駕駛員的位置交出來。這可是偷來的車。
摩托車狂奔了半個小時,期間牛頭講了一些關于摩托車的事情,聲稱很想擁有一輛道奇戰斧,還希望羅西能在車上簽個名。
牛頭把車停在了靠海的道邊,對青杰勾了勾手指,把青杰帶到了護欄上,並排坐了下來。他取出了早就備在了兜里的兩罐啤酒,一一啟開,遞給了青杰一罐。
「我還沒成年。」青杰沒有喝過酒,有點抵觸。
「你怎麼好意思說出這種話?多丟臉啊。」牛頭把酒塞進了青杰的手里,然後彎起了胳膊,炫耀起了高高隆起的肌肉塊,「男人成沒成年不是別人說了算的,而是自己說了算的。當你有勇氣承擔責任的時候,你就已經成年了,不管你是十七歲還是十八歲。在古代的時候,男人十四歲就參軍了,上陣殺敵連眼楮都眨一下。」
青杰可不想被當成毛頭小子,悶悶地拎起易拉罐,喝了一口酒,很苦,很難喝。
「好吧。我成年了。」青杰晃了晃手中的易拉罐。
「這種事情,光是動嘴皮子可不算數。我剛才說了,成年男人得有勇氣承擔責任,你有那種勇氣嗎?」
「哼,殺人的勇氣?」青杰不認為那是勇氣。
「殺人算個屁。我說的是精忠報國的勇氣和保護家人的勇氣。而且殺人也不是男人的責任,保護重要的人和事,守護心中的執著,貫徹自己認同的極道,兌現許下的諾言,這些才是真正的責任。」牛頭沉聲糾正。
青杰愣住了,心里受到了觸動,原來牛頭所說的責任,並非那麼膚淺。
「妖怪也講責任麼?」青杰問道。
「那當然了,沒人能逃過責任。我在龍宮城一戰中輸得很慘,被白虎抓住了,我本想一死了之。可是筆仙在這個時候偷偷對我說‘留著小命,我有振興青龍幫的辦法’,這句話打消了我送死的念頭,讓我忍辱活了下來。龍女以死相逼,用自己換回了我們幾個的命。離開龍宮城之後,我第一件事就是追問筆仙有什麼辦法反敗為勝。如果那時候他不能給我一個回答的話,我馬上就會殺回龍宮城,把命留在那里。可是筆仙跟我說了你,說你是青龍幫僅剩的希望,讓我跟他一起幫助你。」牛頭凝視著青杰,「送死很容易,忍辱活下來卻很難。但我還是選擇了活下來,因為幫助你是我的責任,我不能推卸責任。這是我身為青龍幫堂主的責任,也是我管青龍叫大哥之後應盡的義務。除了我之外,筆仙、心月狐跟雨女也都承擔了自己的責任,唯有你選擇了逃避。」
「我沒有逃避,如果是我的責任,我會承擔起來的,可你們所謂的責任,是強加給我的。」一句逃避激起了青杰的好勝心。
「你的父親也是我們強加給你的嗎?你父親被人殺了,難道說你不該為他報仇?連孟子都說過‘吾今而後知殺人親之重也,殺人之父,人亦殺其父,殺人之兄,人亦殺其兄!’」
「可……」
「可是你連老幫主一面都沒有見過?可是老幫主並沒有盡到當父親的責任?」牛頭哼了一聲,「難道這就能抹去他是你父親的事實麼?難道這就能讓你把父親當成一個陌生人麼?」
青杰沉默了,當然不可能,死掉一個陌生人跟死掉一個父親,這份死亡的沉重感當然是不同的。
「你自己好好想想吧。身為人子,報仇是你推卸不掉的責任。」牛頭一口接一口地喝起了酒。這粗獷的漢子在說出自己的人生觀的時候,竟然口若懸河,擲地有聲。如果讓他說其他話題,恐怕他就沒有這樣好的口才了。
青杰抿著苦澀的啤酒,在心里進行著一番天人交戰。
讓一個普通人做出改變是不容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