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里,廂房里燭光搖拽,蠟燭滴下燭淚,發出〞啵啵〞的悶聲,白色帳幔輕輕飄動,月光清影透過窗欞灑進來,帶來一室的冷寂。
龍子玥坐在椅子上,安珞拿著玉梳,立在他身後,心不在焉的幫丈夫梳頭,玉梳順著黑亮發絲滑下,拾起,又滑下。
龍兒對著銅鏡里一臉茫茫的妻子盈盈笑道︰〞妳如果不甘願幫我梳發,我就去把頭發給剔光了罷。〞
〞喔。〞安珞這才回過神來,放下玉梳,替他解開發髻。
〞妳有心事?〞他凝視著銅鏡內的她問道。
〞呃,沒有〞她略感心虛。
〞打從成婚以來,妳總是心事重重,有時候還會蹙著眉頭……〞他頓了一頓,低啞的說︰〞既然已嫁我為妻,妳必需專心的侍我為夫才是啊〞
〞這是……當然……〞她低低的回,心里卻想著玉璽與兵符之事。
他跟來粟縣,讓她綁手綁腳的,阻礙了原先的計劃。她不能無功而返,就算他會跟,也得去見平白一面,先說服他出仕,至于玉璽之事只能暫時先擱著,不能在龍子的面前提起,此行恐怕是無法如願見到青雲幫幫主了。
〞珞兒,我們明天去采蓮吧?〞他突然揚起笑容,款款說道︰〞宗軒說這附近有一座池塘,蓮花盛開,正值時令……〞
〞明天,我想去隱山一趟。〞她面有難色的說。
〞隱山?那不是青雲幫的分部嗎?〞他挑了挑眉,臉色略顯沉重,〞妳去隱山做什麼?听偉程說青雲幫把隱山給佔了去,朝廷掃蕩不力,才讓他們苟延殘喘下來,妳身為王室為何想跟青雲幫有所接觸呢?〞
〞你放心,此行並不進入隱山,只是在山腳下而已……〞她看著他,款款道來︰〞有一位名叫平白的有才之士,曾經歷過仕途,現正隱居在隱山里,他當時對朝廷提出的施政綱要很切合珞兒的心意,我想讓平白為我所用。〞
〞原來珞兒去隱山是想收納人才啊。〞他毫不遲疑的說,〞那麼,我明日同妳前去隱山吧。〞
果然……他必是要跟的。
她不再言語,只是靜靜的替他梳發,
〞咦,這是?〞忽地,她撥開了他前額發際處,愣了一下,仔細的瞧了又瞧。
〞是疤。〞他苦笑一聲,〞丑嗎?〞
〞疤?〞暗淡的燭光下,他的額頭上方有一條小小的淺色壟起,正藏在發際深處,果然是疤,不撥開黑發是瞧不見的。
〞怎麼來的?〞她問。
他的容顏,傾世無雙,俊美無比,美的太過,不像個凡人,發際內卻藏著一條不為人知的疤痕,她不自覺的撫著那條壟起,卻撫不平。
〞妳真想知道?〞
〞嗯。〞
他看著銀台上跳動的燭光,眼底卻帶著一層朦朧,緩緩開口道︰〞五歲時,有一次跟著師母走在街上,她在前面走著,步伐走得很快,我因為個子太小,只好在後面拚命的邁開腳步,追逐的跟著,在這時,卻瞥見路上一名同年齡的小孩正拉著母親的手撒嬌,那對母子看起來很幸福快樂,我的心里頓時很羨慕,于是忍不住也跑去拉著師母的手,要她等等我……〞
〞然後呢?〞她問。
他頓了一頓,半餉後,好似在說著別人的故事般淡然開口,〞她毫不遲疑的一把推開我,而我就這麼剛好撞上了路旁的柱子……〞
她怔了一下。
好狠心的女人哪,一個才五歲大的孩子啊,怎忍心下得了毒手?
那麼,他從小到大到底受了多少的折磨啊?
當年安代山拋下一切,帶著龍子遠走他鄉,他的夫人必定是不樂意的。
男人一心只想盡忠,女人卻想過著安定的生活,為了一個突然出現的孩子,從此卻得流離失所,四處顛沛,那個女人把所有的怨恨都出在孩子身上了?
〞很痛吧,當時……〞她用指月復沾著口水貼上他發內的淺痕,好像在止住當時倘出的殷紅血液般。
〞全忘了,不記得了……〞他淡然說著,轉過頭將眸光停留在她臉上道︰〞我好不容易才認了娘,娘對我而言很重要,珞兒妳是我的發妻,妳們倆個都是我龍子玥最重要的女人,我希望妳不要跟我娘作對……妳能做到嗎?〞
听得這般狀似警告的話語,她的身子很不自然的僵住了。
不可否認,他對她確實是有一股難以言喻的吸引力,可她卻無法不提醒自己他是麗妃的兒子。
所謂的夫妻,不過是利益的結合體。
她始終這麼告訴自己的。
〞我哥哥死的不明不白……我放不下,永遠也放不下這件事。〞她垂下頭,低聲的說。
她為了替兄長復仇才返回皇宮之事,他是知道的。
他卻急了,忙不迭道︰〞我把兵符給妳罷,妳別再跟我娘作對了〞
兵符?
他要把兵符給她了?這麼容易得手?
她的父王正需要今州的兵符啊,擁有今州的大軍便可增力對抗麗妃的實力。
正想回話,門外卻突然有了動靜。
〞殿下,麗妃娘娘派人送了封密函過來,是八百里加急啊〞宗軒急呼呼的在門外說著。
〞百里加急?〞
屋內的兩人微怔。
必定是很要緊的事才會百里加急,急急送來。他的臉色一沉,對著門口道︰〞進來吧〞
急件送來的密函卻只有兩個字,『速回』。
麗妃要他盡快回去居然還派用了八百里加急,可見事情並不尋常。
〞我娘要我回宮了……〞讓宗軒退下後,他的語氣是頗不樂意。
雖然宗軒來得很不是時候,她卻松了口氣,麗妃命龍子回去,他是得回去的,況且是百里加急,他得馬上啟程。
〞妳跟我回宮吧?〞他卻拉著她的手,要求道。
〞你先回去,珞兒見了平白之後自然就會回宮了。〞她毫不遲疑,婉轉的拒絕。
難掩失望之意,他臉色略變,低沉的說,〞那麼,讓我陪妳一夜吧,明早再離開。〞
她沉默。
兩人各自心事重重,分頭就寢,卻是一宿無話。
窗外,夜色蒼茫,樹影搖拽,房間里,燭光閃爍幽暗,安珞望著枕邊沉睡的男人苦惱不已。
他擁有絕世的容顏,最尊貴的身份,是與她共枕衾的丈夫,卻是她最大的敵人。
回宮後,她拿不出兵符,父王勢必會感到失望。
〞為什麼在章州死的不是妳啊,偏偏是朕的長子啊〞這句話深深的刺痛了她,每當午夜夢回時,想起這句話,她還是會忍不住的暗自流淚。
哥哥死得冤枉,她要替哥哥活下去,替父親奪回王權,幫哥哥達成願望,
沒有兵符,至少她也得弄到玉璽。
她昏昏沉沉的想著,竟不知是何時迷迷糊糊的睡著了。
她作了一個夢,夢見了她的玦哥哥,她開心極了,滿心歡喜,不停的喚著〞哥哥──哥──〞腳步不肯停歇的朝著他狂奔而去,就在她快踫觸到他時,突然從四面八方,飛來幾枝冷箭,哥哥中了箭,血流了滿身,她嚇得拚命尖叫……就在這個時候俞仲凡卻突然跑了過來,拉著她拔腿便跑,那該死的箭卻又無情的飛過來了,俞哥哥卻轉過身子,跑去替她擋住了箭……然後,在她眼前倒下,鮮血不停的從他身上涌出來,她抱著他,拚命哭喊。
〞俞哥哥──俞哥哥──〞
她傷心欲絕,哭個不停……,這時卻有一雙冰冷的手撫過她的臉頰。
一股冰涼襲過,她悠然轉醒,睜開雙眸的那瞬間卻乍見龍兒正凝視著她,房里的燭火已經熄了,只有幾清淡的月色透進來,隔著帳幔朦朧恍惚,黑暗中的他看似不真切,絕美的容顏卻有些蒼白。
她在睡夢中似乎是喚著俞哥哥來著?
她剛剛在丈夫的身邊呼喚著別的男人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