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宗世穩穩地站好腳步後,第一件事便是小心將朝露放下,朝露直到完全站直身體,才能好好打量黃宗世。
這個人……好高,和皇兄差不多,不對,皇兄要再矮一些,而且也沒這麼壯。此外,他的長相和皇兄以及英豪哥完全不同,皇兄和英豪哥的長相都太過秀氣,但他長得就比較粗獷,更有男人味。
人家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滿意。朝露的親娘早早就過世,所以她只能靠自己找丈夫,而她決定,她未來的夫婿就是他了!看他的樣子年紀也不大,又長得一表人才,皇兄一定會同意的。
「公主——」
「你叫什麼名字?」朝露決定先打听他的家世背景,等搞清楚了再來發布通緝令,到時一定十拿九穩。
「咦?」黃宗世瞪大眼楮看著朝露,她清麗的小臉上寫著決心,讓他直覺得不妙。
「我在問你的名字,快告訴我!」朝露像審犯人一樣逼供,只差沒拿紙筆要黃宗世畫押,讓他不由得吞口水,在心中大喊不妙。
「呃,我是……」直覺警告黃宗世,不逃絕對後悔,千萬不能讓她知道他的身分。
「你快說啊!」朝露雙手叉腰,霸道命令,從哪方面來看都是個被寵壞的小孩。
「公主知道我的名字做什麼?」黃宗世無論是哪一方面,都不想和朝露扯上關系,能逃則逃。
「招為駙馬。」朝露明人不說暗話,這可嚇壞了黃宗世。
他只不過恰巧路過,順便伸手拉她一把就被她纏上,早知道他就不要那麼難婆。
「快說,你叫什麼名字?」朝露跳腳。
不行,他非得想個法子逃命不可,無論如何都不能被她纏上。
「你看,天邊有一只好大的老鷹。」黃宗世狗急跳牆,隨手指天,朝露果然中計。
「在哪兒?」她順著他指的方向望向天際,尋找翱翔的老鷹。
就是現在!
黃宗世趁著朝露轉移注意力的時候,腳底抹油逃跑。
「哪來的老鷹,你是不是看錯了……啊,人跑掉了?!」
之後發生了什麼事,黃宗世無從得知,但他莫名其妙變成駙馬倒是真的。
收起回憶回到現實,黃宗世終于體會到什麼叫做「一步錯,步步錯」,當初他若沒有好心出手相救,就不會落得今日的下場。
是啊,他明明就不想理朝露公主的,這些年來他也躲得很好,雖然他打從十二歲開始,就一直暗中保護皇上,但他只要一听見朝露公主駕到,一定找借口開溜,十年來沒跟她打過一次照面,只是遠遠看她。
他原本打算和她保持一輩子距離,誰知道那天經過後花園,看見她站在樹上全身發抖,他一時不忍,上去救她下來,未料為自己惹來一個大麻煩。
這應該就是所謂的恩將仇報,他終于了解這四個字的真諦。
嘆氣再嘆氣,無奈再無奈,黃宗世想不通自己的運氣怎麼會這麼好?明明只是一個將軍的次子,頂多也就是個五品官,怎麼人人都不想要的公主就輪到他——
「駙馬!」
「噗!」
三個月前皇上的遭遇,在黃宗世的身上重演一次,只不過當時嗆住皇上的是茶,這次換成酒,而且還是烈酒。
「公、公主,咳咳!」黃宗世被酒嗆得頻頻咳嗽,朝露走進房間,一邊打量黃宗世。
「你在做什麼?」她好奇地看著桌上的瓶子,她好像聞到酒味?
「沒、沒做什麼。」黃宗世手忙腳亂地藏酒,朝露越看他的行動,越覺得可疑,他明顯在說謊。
「騙人,你明明就在喝酒,以為我聞不出來?」朝露人小鬼大,什麼事都不過她。
黃宗世嘆口氣,把酒瓶和酒杯重新擺到桌上,痛苦招認。
「我是在喝酒沒錯。」他多希望酒醒之後發現這只是一場惡夢,可惜他才喝了幾杯,連酒醉的機會都沒有,就被她活逮。
「什麼嘛!喝酒也不叫我。」朝露抱怨。「你知道我在房間等著和你喝交杯酒,等得都快睡著了嗎?」
他知道,就是因為知道,才一個人躲起來喝酒,雖然已經是既成的事實,他仍不願意承認,自己娶了皇上的妹妹。
更離譜的是這樁婚姻還不是他自己心甘情願,是被硬塞的,皇上口口聲聲說拜托他,其實與賜婚無異,差別只在有沒有下旨。
「你的蓋頭呢?」黃宗世注意到原本應該覆在鳳冠上面的紅色布巾不見了,只剩下綴滿寶石和珍珠的鳳冠。
「我自個兒拿掉了。」朝露再次抱怨。「等你幫我掀蓋頭我早悶死了,內務府不知道打哪兒弄來一條又長又厚的蓋頭,悶得我喘不過氣。」
大家都羨慕新娘,又有誰能夠體會新娘的心酸?先不說那一身衣服有多笨重,就說那頂鳳冠簡直就像石頭,壓得人脖子都快斷掉,如果不幸遇上一個偷懶的新郎,比如黃宗世,寧可一個人關起門來喝酒,也不願意幫她拿掉頭上的鳳冠,可真要郁悶到死。
「對不起。」黃宗世光顧著自艾自憐,忽略了她可能會不適,于是急忙道歉。
「先別急著道歉,快幫我把鳳冠摘掉。」朝露用手指向頭頂,一副快喘不過氣來的模樣,黃宗世趕忙伸出雙手幫她把鳳冠拿下來放在一旁。
「呼,輕松多了。」總算不必再承受鳳冠的重量,朝露大大松一口氣,黃宗世見狀不禁笑起來。
「你笑什麼?我還沒原諒你。」朝露主動拉了一把椅子,大剌剌地坐下,動作說粗魯也粗魯,卻流露著一股自然的清新。
黃宗世聞言瞬間手忙腳亂,說實話,他十分缺乏跟女性相處的經驗,他的人生充滿了國恨家仇,除此之外,只知道不斷地練武。不要說任性刁蠻的公主,就算是尋常百姓的姑娘家,他也不懂得如何和她們相處,公主的身分更為高尚,對他來說真是一道難題。
「給我倒酒。」朝露郁悶到家,學起他借酒澆愁,嚇壞黃宗世。
「不可以,公主——」
「有什麼不可以的?」無聊。「你別忘了,你還欠我一杯交杯酒沒還。」
朝露這句控訴簡單有力,瞬間把黃宗世打趴。
「好吧!」的確是他理虧,難得洞房花燭夜,他竟然任由她一個人獨守空閨,是沒有權力約束她。
黃宗世縱使有滿月復委屈,也不敢跟朝露抱怨,原因很簡單,皇上有旨︰不許讓朝露公主知道這樁婚姻的真相。
換句話說,他不但得當柳下惠,還不能讓朝露公主發覺。明明他只是保母,負責照顧朝露兩年,卻必須讓她誤以為他因為喜歡她,才跟她成親。
這真是自盤古開天闢地以來,最大的挑戰。李英豪或許做得到,但他不行,他既沒有李英豪的機智,又不若他舌粲蓮花,能說出一些似是而非的道理。他只懂得懲奸除惡和服從命令,偷搶拐騙一概不會,事實上他只要一看到有人作惡,不將對方擒拿歸案誓不罷休,他這種個性到底要怎麼瞞騙公主,想到就令人頭痛。
是以,在他想出該怎麼瞞騙公主之前,只能乖乖听話,幫她倒酒。
而朝露呢?樂得有黃宗世在一旁服侍,這大概是嫁人最大的好處,不會有女乃娘一旁嘮叨,或是太監在暗地里打小報告,做什麼都自由。
皇上原意是要黃宗世幫忙管教朝露,沒想到才新婚第一天就收到反效果,實在是始料未及。
「好喝,再給我添一杯。」朝露一直很好奇酒是什麼味道,在宮中雖然曾經偷偷嘗過,但總覺沒民間的酒來得過癮,黃宗世喝的酒尤其夠味,應該是放了很久。
黃宗世還在思考往後該怎麼跟朝露相處,沒有注意到朝露美酒一杯接一杯,而且他還是始作俑者,沒節制她飲酒便罷,還拼命幫她倒酒。
「喂,我說你!」朝露不清楚自己喝了多少酒,但她知道有些話不吐不快,她現在就要把它們統統說出來。
「啊,什麼?」黃宗世好不容易回神,映入眼簾的卻是滿溢的酒杯。
糟糕!
他連忙停止為朝露倒酒,卻已經來不及了。
「你……嗝!」朝露邊說邊打酒嗝。「你是不是一點都不想娶我?」
她紅通通的小臉,說明她已經喝醉,黃宗世這才發現大事不妙,連忙把酒瓶的塞子拔開,里頭空空如也,連一滴酒也不剩。
「公主,你喝醉了。」黃宗世這下急了,公主是皇上托付給他的寶貝,他沒盡到管教責任就算了,還灌她酒,萬一被皇上知道,還不人頭落地?他得想辦法弄醒她才行。
「回答我,你是不是壓根兒就不想要這樁婚事?」朝露酒醉以後個性更拗,一定要他給答案,黃宗世叫苦連天。
他直覺地想回答︰是,如果不是因為皇上苦苦哀求,他絕對不會娶她,先別說他還不想成親,就算成親她也不是他理想的對象,他喜歡的是賢淑乖巧的姑娘,而她和這幾個字完全沾不上邊。
然而黃宗世不能像朝露一樣有話直說,因為他答應過皇上,不能讓朝露知道這樁婚姻的真相,所以他只能說謊。
這對黃宗世來說相當難受,因為他一向認為男兒頂天立地,行事本當光明磊落,蓄意欺騙乃是小人的行為,如今他為了保全皇上,不得不當小人,內心的痛苦可想而知。
「不,我是因為喜歡公主,才會跟公主成親。」即便如此,他還是說謊了,對他來說維持對皇上的承諾比什麼都重要,也是他榮譽的所在。
「真的嗎?」朝露不相信地瞪著他,懷疑他說謊。
「真的。」既然說了一次謊,黃宗世也不怕說第二次,就怕會越說越順口,搞得自己萬劫不復。
「太好了,我一直擔心你是礙于皇兄的壓力,不得已才娶我。」朝露听見他的回答好高興,眼楮都亮起來。
「我跟你說哦,其實我也是對你一見鐘情,才想嫁給你。」朝露的坦率令黃宗世無言到汗顏,但她並沒有因此停止表白。
「你放心,以後我會努力當好你的妻子,不教你丟臉……」接著砰地一聲,朝露不勝酒力,話還沒說完就醉倒在桌上。
黃宗世見狀松一口氣,他實在很怕她再說出一些更坦率的話,讓他點頭也不是、搖頭也不行的左右為難。
「呼、呼!」朝露不懂他的難處,逕自墜入甜蜜的夢鄉,讓他好羨慕。
起碼他們之中有一個人睡得著,真是萬幸。
嘆口氣,攔腰抱起朝露,黃宗世知道自己今晚別想睡了,不可能睡得著的。
他將朝露抱回新房輕輕放在床上,小心幫她蓋好被子,注視了她的臉好一陣子,然後直起身打算到別的房間歇息。
「駙馬!」
她在他跨出腳步的那一刻大聲叫住他,嚇了他一跳。
他僵硬地轉身,以為自己又被活逮,結果她只是說夢話。
「你跑到哪兒去了?害我一個房間、一個房間的找,找得好累……」
……原來,她在夢中都不忘抱怨他讓她獨守空閨,可見她有多不滿。
對不起,你一定沒受過這樣的委屈吧!
黃宗世在心里默默向朝露道歉。
她如此坦率的表明自己的感情,他卻只能虛偽回應,如果她有朝一日知道這一切只是權宜之計,她一定會恨死他吧!
黃宗世其實也是權宜之計下的受害者,然而他卻無從抱怨,只因為他是皇上最忠心的臣子。
他放輕腳步,小心不吵到朝露睡覺,直到走出房間,才敢大聲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