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2-09-17
轉眼已是七月,中元節將近。
中元節是道教的說法,就是民間常說的鬼節、七月半。這個節日在中原流傳已久,在宋時因為道教的興盛,漸漸受到重視並廣泛興盛開來。每逢此時,各家各戶就會請出先人的牌位與畫像,起香龕燒包衣,祭亡人放河燈,富戶人家還會做起法會或是水陸道場。
現在西山與官府正處于一個「蜜月期」,太原知府張孝純為了鞏固二者之間的關系,提前就精心的安排人手來西山做了半個多月的水陸道場,祭奠王稟和關山及太原一戰的烈士們,尤其是此前殉難于大火的青雲堡堡眾。
因此,青雲堡里很是熱鬧了一陣子。白天是法會道場不斷,晚上的河燈照亮所有的溪河,焚燒包衣的紙灰與煙火終日不息。
楚天涯還應邀回了一趟太原城,參加在那里舉行的道場大祭,引起了不小的轟動。畢竟他是土生土長的太原人,現在搖身一變就成了領袖十萬綠林的「上將軍」,太原人除了驚詫,就是莫名的振奮——時隔數十年,咱們龍城終于出了個大人物了!
與楚天涯疲于應付各種應酬的忙碌相比,孟德最近十分的沉默,深居簡出鮮與人交談也沒參加什麼集體活動,除了料理一些他份內的公務,大部份的時候他都獨自躲在家中。
只有楚天涯知道,在中元節這個特殊的日子里,孟德這個鐵打的漢子有多麼傷懷。
某天傍晚過後,楚天涯抽了個空,獨自一人提著兩壺酒,來到了孟德的家里。
大門緊閉,門口有幾個嘍羅守著。見是主公前來他們正要通報去請孟德來迎,楚天涯將他們叫住了,就只提著兩壺酒走了進去。
當初青雲堡的那一場涅盤大火,所有殉難者共同葬身在一片火海之中。加上收尸之日隔了許久,早已無法分清尸身的歸屬。于是只能將所有的殘骸統一葬在一處。
孟德便在自家的後院里,給亡妻單獨建了一座衣冠冢,每日辰昏必到墳前,不供香蠟不燒紙錢,而是與之「聊天」,有時喝得醉了便在墳頭醉上一宿,如同夫妻共枕。這一年以來,孟德也從未與任何女子沾邊。
知道這事的人不多。
誰也想不到,那麼豪爽奔放大馬金刀的一個鐵血漢子,卻是個內心溫柔之極的大情痴。
楚天涯輕車熟路的來到了孟德家宅的後院,這里築了一圈圍牆,綠蔭如林整齊劃一,點綴幾許花朵。布置得簡單而溫馨,全是孟德自己親手打造。院子的中央有一座小木屋,里面只有一桌一椅一衣櫃。拉開衣櫃里面的暗門有個地洞,往下走上十余極樓梯,方才是孟德亡妻的衣冠冢。
地洞里亮著燈,看來孟德的確是在這里。楚天涯一步步走了下去,听到里面傳來回音。
「小敏,來,為夫敬你一杯……」孟德的聲音,有點大舌頭,顯然有點喝高了。
寂靜的地洞里,傳來孟德「咕嚕嚕」的飲酒聲,然後是酒碗放在桌上,繼而是倒酒之聲。
「來,我再敬你。」
楚天涯搖頭嘆息了一聲,剛準備前行,驀然听到一個聲音,差點讓他汗毛都倒豎起來——
「七哥,你不能再喝了!」
怎麼會有一個女人的聲音?……七嫂炸尸?!!
楚天涯當場瞢了!
「能、能喝!咱們再喝!」孟德顯然是醉了,呼哧哧的傻笑。
然後是「撲通」的聲音,大概是摔倒了。內里那個女子急切叫道——「七哥!」
楚天涯頭皮一麻,猛吸一口氣大步上前,一把推開了衣冠冢的那道木門。
當場就有兩個人呆住了。
楚天涯怔怔的看著眼前這個女人,穿著孟德亡妻生前慣有的服飾,連發型頭飾都別無二致,臉蛋身形也有幾分相似。孟德已經大醉翻身躺在了一個小坐幾前,那個女子正要去扶他,二人呈現半擁抱的姿勢。
地洞中光線不太明亮,咋看一眼時楚天涯當真以為是七嫂炸尸,感覺脊背後面像被倒下了一桶冰水,涼透了心。可是馬上,那個「女鬼」比他還驚訝的叫了一聲——「楚大哥」!
楚天涯這才恍然一怔看清眼前之人,居然是小艾!
「小艾,你怎麼在這里?……」楚天涯不由得吃驚的瞪大了眼楮,怔怔的上下打量她,「真沒注意,你這一打扮,還真跟故去的七嫂有幾分相似!」
「我……我……」小艾的臉紅到了脖子根兒,吱吱唔唔的說不出話來。
楚天涯輕吁了一口氣婉爾一笑,走上前先將孟德扶了起來,拍了拍他的臉,居然毫無反應,看來真是大醉了。于是道︰「這里潮濕,先和我一起把七哥抬到房里去歇息。」
「嗯……」小艾怯生生的應了一聲,就像是做錯了事的孩子等著挨大人的責罰。
楚天涯心中已是明白了七八分,也不聲張,就先將孟德抬回了他的臥室,再安排了小嘍羅去燒熱水、煮醒酒湯。
趁著一會兒的功夫,小艾已經換了行頭,「變」回了自己。
「干嘛要換呢?你穿成那樣挺好看的。」楚天涯笑道。
「楚大哥,你就別笑話我了。」小艾就像是人贓俱獲的小賊,早已是羞臊得無地自容。
楚天涯不由得笑了起來,「你們兩個……」
「我們兩個什麼也沒有!我們一清二白的!」小艾急忙叫道。
「哈哈,我又沒說什麼,你干嘛要緊張?」楚天涯笑道,「再說了,就算‘有什麼’,那也是正常啊,有什麼好緊張的?」
「真、真沒有……」小艾把頭壓得低低的。
楚天涯微笑的點了點頭,「跟我說,你是不是喜歡他?」
小艾周身都驚得彈了一彈,低著頭根本不敢來看楚天涯,怔了半晌才極不情願的點了點頭。
「那簡單了,我撮合你們。」楚天涯笑逐顏開的道。
「不、千萬不要!」小艾當場驚了,急切的抓住楚天涯的衣袖叫道,「楚大哥,你千萬別這樣、更不要告訴他!」
「呃?……」這下輪到楚天涯犯怔了,「為什麼?」
「因為……」小艾皺著眉頭說不出一個所以然,咬著嘴唇遲疑了半晌,最後只是一搖頭,「總之,不行!」
「好吧。」楚天涯笑了一笑,「看來個中還有隱情,我得先把它弄清楚才行。別那麼焦急的看著我,放心,我不會跟他說的——你先回去吧,我在這里陪他就行了。」
小艾如釋重負,戀戀不舍的深看了沉睡的孟德幾眼,悄然離去了。
稍後嘍羅們給孟德灌了醒酒湯又擦了澡,過了兩個時辰已是深夜,他才醒過來。
這時楚天涯正坐在他房中的桌邊,點著一盞燈看一本《開元廣記》。孟德剛翻了一個身,他便笑道︰「醒了?」
孟德好不容易才回過神來,驚訝道︰「兄弟,怎麼是你?」
「不是我,那應該是誰呢?」楚天涯打趣的笑道,走上前,遞給他一碗茶水。
孟德先是一怔,隨即便笑了,起身接過茶碗一飲而盡,「小艾呢?」
「深更半夜的,你還想要人家一個大姑娘在這里陪你麼?」楚天涯笑道。
「哈哈!」孟德也笑,「回去了好,這丫頭!——不說她了,兄弟,正好我有重要的事情跟你說。」
「哦?」楚天涯見他有意岔開話題,也就依著他了,便道,「什麼事情?」
孟德馬上精神抖擻的披衣下床與楚天涯對坐下來,說道︰「日前焦文通找到我,跟我說起一事。邀我和他兩頭發起,讓馬擴做媒人,請張孝純主婚,讓你和蕭郡主擇日完婚。」
「有這事,我居然不知道?」楚天涯不由得皺起了眉頭。
「焦文通的意思是,給你們一個驚喜。婚期就選在中秋。」孟德說道,「我卻感覺,焦文通似乎別有用意,所以事先必須跟你商量一下。」
楚天涯沉思了片刻,說道︰「看來焦文通還是對我口服心不服,他缺乏安全感,想要通過這一次的聯姻來鞏固我們跟七星寨舊部的關系。」
「焦文通還提了一事,他說,如果你跟蕭郡主盡快完婚了,就可以名正言順的招納許多流亡在河東、河北一帶的遼國遺民,擴充我們的力量,尤其有利于壯大騎兵。」孟德說道,「他是統領嘯騎的騎兵大首領,咋一听來,這似乎是合理可行。可是細細一琢磨,我左右都覺得焦文通是想和蕭郡主一起發展自己的力量,要和你分庭抗禮。」
楚天涯的眉頭一緊,沉思過後緩緩的搖了搖頭,「那倒不至于。不過,這是一個值得警惕的危險訊號。不管是誰,我也不容許他在西山內部拉什麼山頭、搞什麼分裂。同時,我們也不能小肚雞腸的多疑,更不能把刀槍指向自己人。歸根到底,還是目前我的威信不夠、功勞太小,不足以震懾群雄、令所有人心服口服。」
「跟我想到一處了。」孟德正色道,「畢竟,焦文通這樣的人早已縱橫河東綠林十幾年,除了關山無人能望其項背。雖然兄弟你在最近的一年多時間里闖下了名頭、打出了威風,但跟他比起來仍是根基尚淺,資歷不夠。除非你能達到一個他無法企及的高度,干出一番讓他嗔目結舌的大事業,他才可能真正對你心服口服。還有太行其他八山的那些人,這次前來投奔西山,說到底也都是沖著焦文通來的。如果不能徹底的收服這些人的心,長此以往必生禍患。」
楚天涯站了起來慢慢的踱度沉思,說道︰「青雲堡剛剛重建百廢待興,現在還處于磨合期,我不會輕舉妄動。但是,留給我們磨合的時間也不多了。今年冬天第一場大雪降落之時,金兵必然再來。到那時,一場大戰再所難免。」
「兄弟,你是想用這一戰來豎起你的威信?」孟德道。
楚天涯點了點頭,「現在的西山,就像是一塊巨大的頑鐵,雖然份量足夠卻是良莠不齊,成色也不高。要想把這十萬之眾真正的揉合成一個精煉的整體,就必須要經受戰火的洗禮與考驗,去蕪存精,百煉成鋼。」
「要不說咱們就是兄弟,這一點我們也想到一處了。」孟德有點激動的說道,「現在的西山表面看來是人多勢眾兵強馬壯,但是真正有多少戰斗力,可能就不像表面看起來的那麼樂觀了。我們宋人自有這樣的頑疾,一但耽于安樂就喜歡自相內斗;一但有外敵入侵,才會拋棄前嫌的抱作一團。這還真就應了兄弟你那句話,咱們西山現在缺的,就是戰火的洗禮!」
「所以我們要好好準備。」楚天涯點頭微笑,「女真人野心勃勃嗜血殘暴,肯定不會跟我們善罷干休。一但他們再次入侵,必是一場你死我活的較量。而且這一次我們沒有什麼陰謀可用了,更多的要依靠正面的戰斗來解決恩怨,這對我們是個生與死的考驗。他們的軍隊可不是酒囊飯袋,能否渡過這一劫,就全靠我們自己了。」
「現在已是七月中,大概還有四個月的時間……」孟德輕吁了一口氣,咬牙道,「我就邀好了焦文通、馬擴等人,日夜加緊操練部隊,能多一分斬獲,就多一分!」
「好!」
「那你跟蕭郡主的婚事?……」
楚天涯淡然一笑,「這個問題白詡也問過了,我回答說,暫時擱置。」
「那蕭郡主和焦文通會不會心中不悅?尤其是蕭郡主,她畢竟是女流,臉皮薄、心氣高。」
楚天涯仍是笑得淡然,「這件事情,必須用私事的方式來解決,不能讓它影響到西山的整體和諧。我去跟蕭郡主說——只有她出面勸退焦文通,這事才算圓滿!」
「不管是什麼樣的女子都會忍受不了被人拒婚,何況是性情剛烈的蕭郡主殿下?」孟德有點不懷好意的笑道,「我看你怎麼說!」
「童貫和耶律余睹這樣的大梟雄我都能說死,金國十萬兵我也能說敗,還怕說不服一個娘們兒?」
楚天涯笑得沒心沒肺嘴里也大話連篇,心里卻在使勁個犯愁︰媽的,這該怎麼跟她說呢?!……怪不得21世紀的天朝明文規定,男人要22歲才能結婚,當兵只要16歲就夠了。原來,對付一個老婆比對付千軍萬馬,真是難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