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新時間︰2013-04-18
夜深了。
洛陽宮蓬萊殿,里里外外兵甲林立燈火通明,一派緊張肅殺之相。數名御醫在大門口魚貫出入,每人都一言不發。官家趙桓帶著皇後、太子都到了殿外,和孟德、白詡等人一起守著。
所有人的表情都十分凝重,沒有任何人隨意說一句話。
此刻,趙桓的心情最是復雜。從私人感情上講,沒有哪個君王願意做傀儡,願意自己的君權被分割;趙桓,是這世上最有理由痛恨楚天涯的人。楚天涯若是死了,趙桓理當手舞足蹈的大笑才是。
可是從客觀上講,趙桓又覺得自己對楚天涯恨不起來。若非是楚天涯先後在太原與東京多次力挽狂瀾擊敗金兵,趙桓都不知道自己現在身在何處,還能不能穿著這身龍袍坐在龍椅之上。再者,此前的太上皇與康王趙構的薄情出走,與楚天涯的迎駕西幸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比。在相處之中,楚天涯也是時時處處都有意在照顧他這個官家的尊嚴,並沒有做出任何忤逆之舉。
經過這麼多時日的相處,趙桓心里對楚天涯有了一個清晰的定位︰他是權臣,但他不是禍國殃民的奸;他是亂之梟雄,但他又是拯救這個國家與民族的英雄!
如果現在楚天涯真的毒發身亡了……趙桓自忖,他完全沒有能力與把握駕馭眼下的這個朝堂與所有的軍隊,更無力處理眼下暗流洶涌的對外外交。甚至有可能,只有這邊楚天涯的死訊一傳出,杭州那邊就會立刻自建朝廷分庭抗禮。到時牽一發而動全身,各地不知道涌現多少反王,在外虎視眈眈的金國、西夏,必然趁大宋內亂之時侵略而來……
到那時,就真是滅頂之災了!
趙桓頭一次的感覺到,他是如此的需要楚天涯這個令他在睡夢里都在痛罵的人;大宋的社稷與子民,是如此的依賴這個毀譽參半的梟雄人物!
「楚愛卿,你一定吉人天相,安然無恙的!」趙桓都在低聲的念叨,求神拜佛了。
他的皇後倒也聰明,听到官家這麼一念叨,索性就拉著太子在蓬萊殿前的大香爐前跪下,五體投地的跪拜滿天神佛,求他們保佑洛陽王平安無事。
孟德與白詡等人看在眼里,沉默不語。不管皇後與太子是真情也好假意也罷,一直以來,官家趙桓的表現倒是不錯。孟德等人對這位儒弱無能的大宋官家雖然沒有好感,但也談不上厭惡。從私下為人來說,趙桓倒是個溫文爾雅、博學勤勉之人。
時間慢慢的過去,每一分每一秒都像是煎熬。眼下最難過最緊張的,莫過于趙桓等人與那些不知情的晉軍老兄弟們。此刻看到那些焦躁不安的勇猛軍士,趙桓心里的擔心又多了一層——萬一楚天涯真的有什麼意外,這些刀頭舌忝血的猛士為了替他們的主公報仇,卻又找不出凶手,還不都得狂性大發濫殺無辜,將整個洛陽宮變成阿鼻地獄啊?
「孟、孟愛卿……」趙桓有些緊張的說道,「不如你進去探視一回,洛陽王是否無恙?」
「微臣不敢進去。」孟德冷冷的答道,「如若因為微臣的莽撞而驚嚇到了診病的御醫而誤了洛陽王病情。微臣就是有十顆腦袋,也不夠自己砍的。」
嚇得趙桓渾身一哆嗦,他強顏歡笑道,「洛陽王吉人天相,定然不會有事的……唔,這些從太原一路追隨洛陽王南下的軍士,果然英勇威武!」
「陛下放心,微臣會約束好他們的。」孟德知道他在擔心什麼,有點不耐煩的應了一聲。
「嗯,這就好、這就好……」趙桓都在擦冷汗了。
這時,蕭玲瓏跟在一群御醫後面慢慢的走了出來。看她臉色蒼白神色晦暗之極,大多數人心里都狠狠的堵了一堵。
「王妃,洛陽王情況如何了?」趙桓幾乎是急不可待的上前去問。
蕭玲瓏雙眉緊擰輕輕的搖了搖頭,「所有御醫都查驗不出,洛陽王所中何毒。自然也就無從解起。」
「啊?!」趙桓驚叫一聲,手腳都慌亂了,「那該如何是好?!」
孟德大步上前,「貴人也不行嗎?」
蕭玲瓏的眼淚都到了眼眶邊了,強力的忍住,輕輕的搖了搖頭,「她已經哭到暈厥了。」
「啊——蒼天哪!」趙桓徹底慌神了,雙臂舉高仰天長嘯,雙膝也跪倒在了地上,慟聲哀號道,「求求你,救一救洛陽王吧!朕的江山,不能沒有他、大宋的萬千子民,也不能沒有他啊!!!」
這巨痛之情,發自肺腑,倒不像是在作假。趙桓這一叫便驚動了許多人,在場許多束手無策的御醫們嚇得魂不附體,最先跟著跪倒下來跟著一起叩求;那些就近戍衛的晉軍軍士們听到,差點就要當場炸了鍋嘩變開來,沖進蓬萊殿里、闖到楚天涯的病榻之前看個究竟。
「誰敢亂動!!!」孟德怒吼一聲,所有軍士又都強忍住內心的震蕩與哀痛,回了崗位。
白詡急忙將官家趙桓從地上拉起來,小聲勸道,「官家切勿如此,否則容易生變。」
趙桓渾身一機靈,心想是啊,萬一讓外面的人知道洛陽王沒救了,那還不得天下大亂、外敵入侵?
于是趙桓急忙將皇後與太子都拉了起來,並當場下了一道諭旨,嚴令封鎖蓬萊殿的一切消息;有泄露半點者,斬無赦!
「如今看來,想要救得洛陽王,只能從下毒之人的身上入手了。」白詡雙眉緊擰的說道,「王妃,你覺的呢?」
蕭玲瓏一樣的表情嚴肅,她輕輕的點了點頭,「但她死活不承認是她下毒。」
「交給我!」孟德悶哼了一聲。
眾人皆是表情一變,心里那根弦就繃緊了。誰都知道蕭塔不煙是遼國的皇後與使臣,也是蕭玲瓏的親姐姐;交蕭玲瓏來找他逼要解藥,是理所應當;但如果交給孟德這個黑面閻君,那就是另外一碼事了。
于是,所有人的眼光都凝聚在了蕭玲瓏的臉上。
她面露難色,但終究是果斷的點了點頭,「有勞七哥了!」
孟德二話不說大步就走了,直奔關押蕭塔不煙的地處。
「郡主有孕在身,不可操勞緊張過度,不如先去歇息。余下事情,交由白某來處理吧!」白詡小心的說道。
「不必了。我一定要回去陪著洛陽王。」蕭玲瓏十分堅決的說道,「他若有恙,我亦不活——有勞軍師陪伴官家好了!」
「好吧……」白詡也不好多說,目送蕭玲瓏回了蓬萊殿。
稍後,白詡也就將官家與皇後一並送回皇宮歇息。蓬萊殿這里,只剩阿奴率領眾軍士把守。
不久,牢房里傳出一陣陣令人毛骨悚然的女聲慘叫,在這寂靜又壓抑的夜晚傳得許遠,幾乎連蓬萊殿的軍士都听到了。不用猜,肯定是孟德在對蕭塔不煙進行嚴刑拷打,逼問解藥下落。
今晚留在洛陽宮里的人,無不心弦緊繃心情壓抑。發生了這麼大的事情,簡直就像是天榻了一邊去;接下來,還不知道要發生什麼。
最為坐立不安的,當屬西夏與金國的使臣們。大宋國的第一權臣突然身中劇毒,生死難卜。如果他被救治回來,眼下局勢便可瞬間趨于穩定;反之……那便是一場天下大亂的開始!
完顏谷神背剪雙手看著窗外的墨色蒼穹,腦海里飛快的盤算。他不是沒有懷疑過眼下所有發生的一切,都只是一個設下的局。可是左思右想,谷神實在是想不出破綻在哪里。而且眼下正當非常時期,如果楚天涯突然倒下,將極不利于宋朝的對外外交,大宋的朝廷會一度陷入停滯,軍隊也有可能出現群龍無首之狀,並有可能導致大宋南北分裂,引發一場巨大的內亂。
思前想後,谷神覺得今天的這一場突發事件,不像是做假,而是真的!——楚天涯,他冒不起這些險!
當即立斷,谷神認為現在最要緊的就是趕緊模清蓬萊殿那邊的情況,搞清楚楚天涯的生死或者病情。並且,不惜一切代價,要將這里情報送給黃河北岸的完顏宗翰!
如果楚天涯中毒是真、如果他最終毒發身亡,那眼下無疑是一個徹底翻盤的最好機會。洛陽亂,大宋的朝廷無主軍隊混亂。而且,兩國剛剛簽訂了和盟約書,大宋的軍隊已經開往河北接管州縣。洛陽宮里發生的事情,外界還並不知情;這會導致黃河沿岸與河北一帶的宋軍掉以輕心疏于防範。若是宗翰在這時揮師殺過來,將有極大的把握能夠端了洛陽徹底滅了大宋。
「天助我也!」完顏谷神深吸了一口氣,臉上露出一抹詭譎的笑容。
與此同時,西夏國的使臣們也幾乎在與完顏谷神想著同一件事情。如果楚天涯在這時候暴斃,那麼大宋國無異于是榻了半天邊去。如果金國趁這時候揮師南下想要一舉鏟平洛陽滅了大宋,將有極大的勝率。
大宋若亡,接下來肯定要輪到瀕臨大宋的西夏國!
西夏的使臣們想到此處,心里的想法幾乎就和趙桓一樣了——楚天涯,你什麼時候死都行,但千萬別在這時候死啊!要死,你也先和完顏宗翰死磕一場、各損大半兵馬斗個魚死網破了再死,那樣才最好。你現在去死算什麼事?那不是要拖整個大宋和我們西夏國一起陪葬嗎?!
西夏的使臣是真急了。他們的人也模到了蓬萊殿來想要打听洛陽王的病情,但被守衛這里的虎賁軍士毫不留情的擋住了。這時,他們便听到了蕭塔不煙發出的慘叫,一陣陣毛骨悚然。
並不太笨的西夏人這時大約已經能夠確定,這毒真是蕭塔不煙下的。因為西夏人對于蕭塔不煙的來此意圖是相當清楚的,她一個重要的任務就是要殺了楚天涯,讓大宋陷入亂局。想到這些西夏的使臣差點把肺都氣炸了,心里一個勁的罵蕭塔不煙——你個愚蠢之極的女人,要謀害楚天涯也不是這時候啊!前番行刺失敗,就該是要走第二步棋,唆使大宋與女真全面交戰,我們再坐山觀虎斗,待其兩敗俱傷我們再來坐收漁翁之利。現在倒好,我們明明走到了第二步棋,你這個愚蠢的女人卻還在玩第一步棋!……真是氣死人了!
此刻,最想殺了蕭塔不煙的恐怕不是那些要給主公報仇的晉軍軍士了,而是西夏使臣們。
……
蓬萊殿外,洛陽宮內,全亂了套。沒有一個人,能夠安心入眠。
可是在蓬萊殿里,楚天涯卻在呼呼大睡。在他身邊,還躺著一個渾身**|身材火爆之極的美女,貴人。
二人都一同發出有節奏的輕微鼾聲。扮作蕭玲瓏的朱雀與太陰、太常分明站在楚天涯的臥寢之外,眼楮都不曾多眨一下。在往外出了蓬萊殿的寢宮,再有除了何伯以外的八名青衛全部在場,一同嚴陣以待。
這樣的陣勢,可保針插不入水潑不進,蒼蠅飛進來也得碎作八瓣。
因此,楚天涯睡得極香。最近幾天的婚宴他真是累壞了,再加上剛剛被貴人撲倒在榻上狠狠的折騰了一回骨頭都差點散架,他的鼾聲漸漸高亢了起來。
剛剛睡著的貴人都被他吵醒了,眯了眯眼楮,她在楚天涯的臉上親了一口,又像只懶貓一樣繼續趴在他的臂彎里沉沉睡去。
臥室之外倚門而立的朱雀不由得微然一笑,恰好被來回巡邏的玄武看到。
「你一個人偷笑什麼?」玄武走上前來問。
「因為覺得有趣,所以就笑了。」沒戴面具的朱雀微然一笑,一向心如寒冰的玄武都頓時感覺心里莫名的悸蕩了一下。
他輕輕的皺了一下眉頭,「你比當年,更有魅力。」
「是因為我現在的這個扮相,更像她了麼?」朱雀淡然道。
玄武很難得的略微笑了一笑,「我不知道別人是如何看待你;在我們這些青衛的心里,你就是朱雀,無可取代,獨一無二。你跟她,沒關系。」
「是麼。」朱雀似是而非的輕應了一聲,說道,「你怎麼不問問,我為何覺得有趣?」
「你想說,自然會說的。」玄武道,「你若不想說,主公也無法讓你開口。那我又何必問?」
「我還是習慣你三天不說兩句話的德性。你一但開口,不但咬文嚼字還廢話連篇。」朱雀輕松的笑了一笑,說道,「一個男人心念一動,上下嘴唇一踫一敲,無數人為之陷入瘋狂或崩潰,整個天下都為之亂舞。就在這時候,那個理當洞房花燭的男人卻與不是新娘的另一名佳人盡享春霄,然後呼呼大睡——你不覺得有趣麼?」
「不覺得。」玄武說完這句還撇了撇嘴,「還是巡邏比較有趣。」
「和你聊天,真是我這輩子做出的最愚蠢的決定。」朱雀實在無語。
天亮了。
楚天涯醒了過來,貴人仍是趴在他身上酣睡,叫都叫不醒,推也推不開。無奈之下,楚天涯只好將她一腳踢開,然後自己起身穿衣。貴人被踹了一腳方才睜開一只眼楮怨恨的瞟了楚天涯一眼,悶悶的哼了一聲,然後繼續呼呼大睡。
朱雀听到房里的動靜,方才走進來。
「飛狐兒,現在外面情況怎麼樣?」楚天涯一邊穿衣,一邊下意識的問道。
「主公,我是朱雀。」朱雀應了一聲。
楚天涯略微一怔,隨即笑了,「抱歉,我一時失神。你與她實在太像……唔,外面情況怎麼樣?」
「孟德將蕭塔不煙拷打了一整個晚上,估計現在洛陽宮里上上下下都知道了此事。」朱雀答道,「按理說蕭塔不煙就算不死,也該是只剩半條性命了。稍後孟德會把受刑後的蕭塔不煙公然拖出來示眾,用以威赫其他的西遼契丹人與所有賓客使臣,盡可能的逼問解藥。」
「我仍記得當初你與貴人、玄武剛進七星寨時的情景。那時候你是一個被鐵鏈鎖住的女奴。」楚天涯笑道,「那麼,化妝易容偽造傷痕這種事情,你肯定在行的,對吧?」
「主公放心,屬下早已在蕭塔不煙的身上,將這手段施展過一回了。」朱雀答道,「現在她就像是一個殘廢半死之人。任誰見了,也會觸目驚心。」
「那就好。」楚天涯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西夏人與金人有什麼動靜?」
「完顏谷神那邊沒有任何動靜。」朱雀答道,「倒是西夏人十分心急的想要知道主公的情況。」
「這便對了。」楚天涯智珠在握的微笑道,「金人不敢輕舉妄動,是怕下毒的嫌疑落到他們頭上。他們在觀望,他們一定會伺機而動,盡可能的將消息將去給完顏宗翰。西夏人則是真的擔心我會出事。我若一死,大宋危機,唇亡齒寒,西夏人也好過不到哪里去——你們一定要把握好尺度,讓他們盡可能的相信我是毒發難治,命不久矣。他們若是想往外面送消息,盡可能的阻止,但又不要完全阻死——給他們留那麼一線,讓他們十分艱難方能成功,這才逼真!」
「是,屬下知道該怎麼做。」朱雀抱拳應諾。
楚天涯輕輕的吁了一口氣,「這話也只有從你的嘴里說出來,我才能真的放心。」
朱雀微然一笑,算是答復。她的表情與眼神之中,流露出少有的溫情與柔和。雖然只是稍閃即逝,但已經足以向楚天涯傳達她心中所有的情感。
楚天涯凝視著她,由衷的說了一聲,「謝謝你。」
「是我應該謝你才對。」朱雀輕然一笑,「不管怎麼樣,你讓我感受了一回做新娘的感覺。這種感覺,真的十分美好。雖然這不是屬于我的婚禮,但我已經十分知足了。」
「大清早的你們在那里說什麼呀?」趴在睡榻旁邊胡亂裹著被子的貴人,迷迷糊糊的嚷道,「主公,來抱抱嘛!我們再睡一會兒嘛!」
「這廝,永遠是個長不大的孩子!」楚天涯苦笑,然後對朱雀道,「難為你今天繼續扮演她了。記住,我現在差不多已經是將死之人,只剩一絲氣息了。在外人面前該要如何表現,就看你發揮了。此外……白詡那邊有什麼異樣麼?」
說到白詡,朱雀的眉頭不自然的略微彈了一彈,「軍師沒有任何異樣的舉動。但屬下感覺,他與官家及皇後、太子等人,分外的親密。那種親密不像是裝出來的……而像是,發自內心。」
楚天涯饒有深意的微然一笑,點了點頭,「此事你心中有數便可,不必對任何外人道說。你繼續替我留意他吧!」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