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那個老人,和那個服藥女人的特殊情況外,還有什麼情況能夠利用厄運殺人?」宮平目光炯炯地逼視著運。「你曾說過,殺意與殺心合而為一形成的厄運,是運根本無法抵擋的。除了殺意的釋放者自己動手去殺人外,怎樣達成合而為一的條件?」
「不知道。」運回答得很直接,「無意識態度下的生活,就像是夢,我不可能記得夢中的一切。我只隱約記得,要先找到厄運,然後才能引出殺心。既然你的手可以將厄運從主人身上剝離,想來,或許也可以將殺心從主人身上取下。」
「然後由我來將它們合為一體,再放回到那該死之人的身上,對吧?」宮平緩慢地點著頭。
「不知道是不是這樣。」運誠實地回答。「不過我隱約感覺,這樣人為地將二者合一後,二者的結合體將產生巨大的力量,任何運也擋不了,所以也就不會進行殺人者與被殺者之間的運的力量較量。也就是說,我覺得這樣產生的厄運怪物直接就可以殺了對方。」
「試一試就知道了。」宮平咬了咬牙。「現在恐怕沒人比我更恨老總,更希望他死吧?」
「你要取自己的殺心?」運嚇了一跳,「我不知道那能不能行,或者說,有沒有危險。」
「但總要試一下。」宮平打開水龍頭,洗了把臉,又恢復成了那個友善的小白領。
「得找機會接近老總,這樣才能捕捉到他的厄運。以我現在的身份,根本沒這個機會。得創造機會。」他喃喃自語著,離開了衛生間。「所以,好好工作吧。」
運飄蕩在宮平的身後,看著桌上那一大堆報表與資料,沒有真正腦袋的它也覺得腦袋疼。但宮平卻並不把這些東西當成一回事,熟練地打開電腦,啟動軟件,然後依照輕重緩急,依次處理起來,那叫有條不紊。運不由感嘆,自己的命著實是一個有真本事的人,只可惜從前的性格不大好,才被壓制在這麼個可悲的位置上。
而現在一切都不同了,運發現宮平的性格有所變化,而且變得有些太過快速。它想了想,覺得那是多年來的壓抑突然暴發的結果。
那就像是火山,平時死氣沉沉的,就像堆冰冷的石頭,可一旦壓力達到一定程度,它就是能毀滅一切的石之火。
「對,是壓抑。」運點著頭,「過去的模糊記憶里,我好像記得他學過這麼一句話,‘不在沉默中暴發,就在沉默中滅亡’。如今的他被雷劈開了竅,要暴發了。這樣一個老實人暴發起來,會是什麼樣子呢?有趣。」
「啊,好久不工作,確實挺累人。」在天黑之前,宮平終于忙完了一切,按要求將電子表格發送給各人。他伸了個懶腰,從座位上站起身,離開了辦公室。
「我還以為你病剛好,就要熬通宵呢,年輕人,別太拼了。」四十多歲的保安笑著將他送到電梯處,宮平點頭道謝後,帶著友善的笑容走入電梯。
「你似乎對這種工作很著迷?」運看電梯里沒有別人,便開口問他。
「無所謂。」宮平笑了笑,「工作的內容並不重要,重要的是它能養活我,能讓我每個月給遠方的家人寄去幾千塊錢要知道,在北方的小城市里,這可不是一筆小數目,它足夠我的雙親悠閑地度過每一天。」
「那麼現在呢?」運問。
「現在有了另外一種意義。」宮平說,「我要想辦法接近老總。工作是最直接的方式。」
「如果你殺掉了他,公司不會垮掉嗎?那樣你就失去了工作,你的雙親也沒了那一月幾千塊的收入。」運不解地問。
「三年了。」宮平說,「我工作了三年,王小梅是第一個真正關心過我的人。從小到大,只有我媽在我生病時喂我吃過東西。」
「你愛上她了?」
「不。」宮平搖了搖頭,「只能說,當時對她和未來有一種好的憧憬,還談不上愛。」
「那為她做這些值得麼?」運更不解了。
「你是我的運啊,為什麼卻不了解我呢。」宮平看著運,運多少有些不好意思︰「你知道,我是在你遭到雷劈後才有意識的。你能記得你嬰兒時期的事嗎?恐怕孩童時期的事都記得很少吧?」
「抱歉,我沒想到這點。」宮平笑了笑。「我爸從小就教育我,要做好人,要對得起自己的良心。別人怎樣對你那是別人的事,而你,只要懂得回報別人就好。我一直記著這點,所以多數時候,我寧可吃些虧,只要身邊的人高興就好。」
他看著自己的運︰「還有,我要對得起對我好的每一個人。明白嗎?」
「那你的未來呢?」
「工作可以再找。」宮平說,「總裁死亡,公司不一定倒閉,因為這是家股份制公司。而如果公司倒閉的話,也不用擔憂,因為這幾年里,我已經暗中找到了幾份適合我的工作。」
「真了不起啊。」運感嘆著,「看不出,一個辦公室里的受氣包,卻早醞釀好了跳槽計劃。」
「生活艱辛,人都得有所準備。」宮平說。
離開了公司,走在大街上,宮平凝目細看著經過身旁的每一個人。人們或匆匆忙忙,或悠閑自得,每個人身後都跟著一個白色的影子,也都有一些清晰或不清晰的怪物,伏在他們的肩頭,與白色的影子互相對峙。
「有不被嫉恨的人嗎?」宮平看著周圍,忍不住感嘆。
「有啊。」運說,「至少到目前為止,還沒見有人嫉恨你。」
「不招人嫉是庸才。」宮平自嘲地一笑,「像我這樣的人,只有被人可憐與輕視的份吧。」
「如果有人知道你的能力,你身上的厄運一定會像地球那麼大。」運開玩笑地說。
「其實我現在就覺得,我腳下的大地就是我的厄運。」宮平半開玩笑地說著。運卻忍不住低下頭看了看正在因日光移動而變暗的大地,沒來由地一陣驚悸。
「命已經變了,運也得努力啊。」運在心中想著。
在醫院呆得太久,宮平覺得自己嚴重缺少運動,所以打算先步行走上兩條街,撐不住時再去擠公交車。走過平時騎車時不大路過的一個小步行廣場時,他的目光被街頭一個殘疾小姑娘吸引住了。
那個小姑娘大約有十一二歲的年紀,穿著一件褪色了的紅外套,褲子破破爛爛,右腿完好,左腿卻以詭異的角度彎曲著。她不住地向著行人磕頭,眼里帶著淚水,額頭上沾滿灰塵。不少人都對這小姑娘動了惻隱之心,一塊兩塊的朝她面前的小桶里扔錢,也有一出手就是五十一百的。
「她在干什麼?」運並不是對人間的一切都了解。
「乞討。」
「她得到很多錢,可是好像並不快樂。」運說。
「是啊。」宮平看著小姑娘,她的背後有一個落寞的白色影子,無神地站在那里,仿佛行尸走肉。
「能和它說話嗎?」宮平問運。運搖了搖頭︰「它沒有智慧。」停了一下又說︰「小姑娘身上沒有厄運。」
「真奇妙。」宮平可采用嘆了口氣,「沒有厄運的人,卻過著痛苦的生活。」
「因為厄運與你們人類理解的厄運不大一樣。」運回答。
宮平沒多說什麼,只是默默地走了過去,站在小姑娘面前,許久許久注視著她背後那個白影子。白影的眼楮無神地睜著,因為不分眼瞳眼白,所以無法知道它在看哪里。小姑娘感覺面前有人經過,就開始不停地磕頭。
宮平伸手拉住了她。
「疼嗎?」他指了指小姑娘的左腿。小姑娘低頭看了看,眼淚一下流了出來,點了點頭︰「先生,行行好。」
「告訴我,你恨他嗎?」宮平問。
小姑娘怔住了,她抬起頭,愕然看著宮平。宮平輕輕拍了拍她的頭︰「我知道,你的腿不是天生殘疾的,對不對?是有人故意將它弄斷,然後要這樣的你上街乞討。對不對?」
小姑娘顫抖著,低下頭不敢說話。宮平繼續看著她,問︰「你非常恨他,對不對?」
「先生,行行好吧!」小姑娘一邊流淚,一邊拉住宮平的褲角。
「你要干什麼?」運在一旁不解地問。
「人類中,有一種人,專門拐騙別人的孩子,再把他們打成殘疾,上街乞討。」宮平說。「因為這些孩子是真的殘疾,而且年紀又小,所以多數人都會動惻隱之心。但施舍者的錢並不是進入了孩子們的口袋,而是那些拐騙者的手里。」
「人類竟然這樣對待自己的同類?」運真的很吃驚。
「是啊。」宮平點了點頭,朝怔怔看著自己的小姑娘微微一笑︰「放心,很快你就自由了。」
「你要干什麼?」運又問了一遍。
「試驗。」宮平說。「我要看看,我是否能將殺心挖出來。」
「你瘋了,這太危險了。」運搖了搖頭,「對方是對殘忍對待同類的惡人,而你……」
「這是個很好的機會,很難找的機會。」宮平一邊說,一邊打量周圍。所有經過的人,都帶著或大或小的厄運,有些極為猙獰,但宮平感覺那還不夠。
「找到了。」
終于,在離小姑娘乞討處近一百米遠的地方,宮平看到了一個龐然大物。那是一個兩米多高的黑色怪物,揮舞著如同剪刀一般的四只腳爪,蹲伏在一個穿著深色夾克的男子肩頭。在那男子身後,有一條又細又長的、清晰的白色影子,與黑色的厄運相安無事。
「為什麼確定是他?」運問。
「如果是你被打斷了腿,每天被逼在烈日和暴雨要乞討,你會如何憎傷恨害你的人?」宮平問。
「我不是人,體會不到所謂的內心痛苦,也不明白斷腿是什麼滋味,更不懂烈日和暴雨。」運誠實地回答。
「那麼算了,你看著就好。」宮平說著,緩緩向那個男人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