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上任的兩浙監察御史十分年輕,年僅三十一歲,監察御史雖不是多高的官品,職權卻不容小覷。為了避免沿途受到打擾,這一行十分低調。基本都是走水路,停靠留宿也只在碼頭附近的客棧。是以,當地的官員左右打听皆沒打听到具體走到了何處,連等了兩日皆不見人來,少不得就有人抱怨一番。
「韓大人年紀輕輕便兩榜進士出身,又是莊親王的小舅子,前途遠大,不過多等兩日罷了,有何可抱怨的?」
那小廝听得自家大人如此說,嘿嘿笑道︰「前兒听大人說韓大人懼內,不知那韓夫人是否生成一副母夜叉的模樣?這一次韓大人上任也不知韓夫人可跟著來沒有,倘或沒有跟著來,大人如何不做些安排?」
那大人听得不像話,狠狠瞪了不懂事的小廝一眼,斥道︰「這樣的話焉是你這不知死活的人可議論的,再叫我听見,小心揭了你的皮。」
又揮手驅趕,攆了小廝從房里出去,臨窗而立,心里卻慢慢有些活動。監察御史是絕對只能討好而不能得罪的,雖然自己現如今與他品級相當,能不能順利升遷卻十分要緊。那大人不由得陷入沉思,依著一般情況而言,今兒是必定要到的,韓大人出身鐘鼎顯赫之家,這里雖也是繁榮的地方,無論如何也比不得京城,思來想去又叫了外頭靜候的管家進來,吩咐置辦一桌接風宴。
春寒料峭的時節,本以為能有美景可欣賞,連日行走下來,誰也見過繁華的碼頭,可偏偏不能出去。盈姐兒郁悶地趴在桌上長長地嘆了口氣。
安靜茹正和夏香等人整理東西,听得她嘆氣笑問道︰「可是想家了?」
盈姐兒搖搖頭,又點了點頭︰「可惜大哥哥和二哥哥沒有跟著來。」
韓睿華外任,安靜茹原就想跟著去逛逛,想來想去丟下姜氏、大老爺總是不好,結果姜氏特特地找她說了,說她自己如今還能照管一些,讓安靜茹放心跟著去。說不得韓睿華再外放的話,安靜茹就沒這樣的機會了。再者,韓睿華這一行是絕對很忙的,他忙起來的時候是什麼樣子安靜茹再清楚不過,自己跟著看著才放心,要不年紀輕輕就落了一身病根,可不見得好。
姜氏這樣說,便是誠了心地說,于是安靜茹留了趙嬤嬤、春香、品翠等人在京城協助姜氏,身邊就帶了三個管事婆子,夏香、木槿等丫頭隨行,韓睿華身邊的人仍舊是祥叔、子竹等。
盈姐兒和定哥兒年紀小要帶在身邊,至于朝哥兒。現如今晨哥兒進學了,一早出門傍晚才回來,大老爺就把朝哥兒留下親自教導打發時間。韓睿華和安靜茹自然一百個願意,想到二月從京城碼頭登船的時候,朝哥兒眼里包著淚送行,卻硬是沒讓眼淚流出來,安靜茹心里也很不舍得,朝哥兒再懂事也不過幾歲的孩子,可他在大老爺和姜氏膝下承歡,也算是替爹娘盡了孝道。/中文/
最開始,盈姐兒和定哥兒很是雀躍,這一行十來的功夫下來,別說盈姐兒和定哥兒了,安靜茹也開始覺得枯燥。好在終于要到了,下船後休息一日,還要坐一的馬車。也虧得這兩孩子熬得住,路上也沒生病。
夏香笑道︰「姐兒大概還惋惜寶哥、貴哥也沒跟著來呢!」
東西收拾好了,正好小廝進來稟報,船已經到了碼頭。不多時便停靠穩妥,韓睿華與祥叔下去打點轎子,盈姐兒終于安奈不住吵著要出去看看,安靜茹被她鬧得沒法子,讓婆子陪著只許在船上瞧瞧。
盈姐兒歡歡喜喜出去了,安靜茹坐在椅子上等雇好的馬車趕來,依著一路來的情形,大概也就一盞茶的功夫,沒想到今兒比往常更快,盈姐兒才出去就被婆子拉著回來,十分掃興。
婆子臉上卻帶著幾分驕傲,笑道︰「外頭有位大人在這里等候多時,馬車等皆已經預備齊全。」
話音剛落就有打點的婆子進來通知︰「三爺說外面已經安排妥當了,請三女乃女乃下船。」
安靜茹忙問定哥兒,定哥兒卻已經跟著韓睿華出去了,這個情形想來就是地方官安排好了,這一路行來眼下雖還沒到韓睿華住的地方,但已經是他這一次外任的區域了。
安靜茹就是沒吃過豬肉那也是見過豬跑的,丈夫的官品不高,手中的職權卻大,地方官示好在所難免。遂牽著盈姐兒出了船艙,彼時已經到了日落時分,河風帶著冰涼的濕意,晚霞卻十分燦爛,到底不同于京城的氣候,這里屬溫熱地帶,岸上的垂柳已經披上女敕綠色的外衣。
碼頭上來往的人不多,小轎就停在碼頭上,下了船直接上了轎子。
那碼頭的石階上,方才說話的小廝伸長了脖子也不曾見到韓大人的夫人,不免有些失望,忍不住將目光落到韓大人身上,心頭嘖嘖不已,這韓大人器宇軒昂,實在看不出竟然是個懼內的人。
他這麼一番心思,來接應韓睿華的這位大人同樣有了這麼一番心思,恭敬而客氣地朝韓睿華道︰「……在聞香樓訂了一桌席面為大人接風,還望大人賞光。」
韓睿華婉言謝絕,只說沿途勞累,修整一夜明兒要繼續趕路。那大人又幾番盛情邀請,韓睿華推了過去,最後住在了這位大人特意安排的別院。
不同于京城這個時候大多都還選擇睡在炕上,屋里只有床,倒叫安靜茹覺得格外親切,小時候便是這般,一年四季都睡床,冬的時候,雖然不下雪,那也冷得僵手。
安靜茹終于體會到了妻憑夫貴的意思,他們一進來,立刻就有熱水點心,旁邊伺候的除了兩個十一二歲的小丫頭,還有兩位穩重的婆子。這兩位婆子一直陪著笑,卻根本就進不了安靜茹的身,有些尷尬地站在邊上。
安靜茹看不過去,給了夏香一個眼色,夏香卻朝那婆子冷哼一聲,笑著走過去得體地福福身道︰「我們姑女乃女乃是我們伺候慣了的,兩位媽媽雖是好意,不過我們這里的人也足夠,媽媽請別處忙去吧!」
兩個婆子雖然是體面穩重的,到底京城來的,還是侯府女乃女乃,她們也害怕伺候不好丟人。只瞧見這身邊跟著丫頭便十分不同,听得夏香這般說,忙朝安靜茹見了禮去門外候著。
安靜茹白了夏香一眼︰「到底是做客,你這般不嫌丟臉的?!」
夏香道︰「本來奴婢們就是伺候姑女乃女乃的,是習慣了的,就好比姑爺習慣了姑女乃女乃,因此姑女乃女乃才跟著來照料吃飯穿衣的事兒,那里需要旁人費心安排什麼聞香樓!」
好吧,安靜茹承認,她在轎子里听得外頭說什麼聞香樓,也確實有些生氣,想想她還在跟前呢,若是不在,豈不是直接百花樓了?
夏香還在嘀咕︰「奴婢們雖孤陋寡聞,可那聞香樓听著就有股邪氣,誰知里面有沒有妖精!」
安靜茹又好氣又好笑,板著臉訓斥道︰「小姑娘渾說什麼?也不注意著!」
幸虧盈姐兒去院子里玩耍了,夏香這才意識到,忙掩住嘴笑道︰「在船上姑爺說沒什麼胃口,奴婢下去熬些清淡的粥吧。」
安靜茹點了點頭,叫木槿去在要些熱水來,這一次在船上待了三,實在是太想洗澡了。當熱水送來的時候,安靜茹注意到連方才那兩個安排過來的小丫頭都換成了婆子。
韓睿華在外頭和那位大人說話,安靜茹洗了澡出來,這位大人的夫人也不知何時已經在外間等候了。
「怎麼也沒人說一聲,叫夫人好等!」
那夫人忙站起身陪笑道︰「是我不讓她們叫您。」
態度很是恭敬,眼前這位夫人差不多三十五六歲,身邊跟著服侍的也不過兩位差不多年紀的媽媽,安靜茹有些好笑,不過效果還是很令她滿意的,沒有什麼小姐之類的跟著。
安靜茹客氣地見了禮,那夫人忙又還了一禮,安靜茹請她坐下,木槿倒了茶,盈姐兒正好從外頭進來,很是新奇地舉著手里的花,獻寶似的拿給安靜茹瞧︰「娘親,這個時節居然開花了!」
說罷才發現屋里有客,也不要安靜茹提醒,走過去規規矩矩見了個禮,那夫人一副驚呆的模樣︰「小姐這般歲數,卻已經這般禮數周全,果然和我們這樣的人家教養出來的不一樣!」
很是喜歡地解釋道︰「這是迎春花,去年冬這邊的氣候比往常暖和,所以現在就開了。」
盈姐兒一副煥然大悟的模樣道︰「雖然都是冬,地方不同氣候也不同,那是不是有些地方一年四季都開花不會下雪?」
那夫人又夸盈姐兒聰明,說了一陣,送了見面的表禮,盈姐兒拿著花要乳娘帶她下去沐浴。這才坐下來與安靜茹寒暄,「前幾日猜得到確切的消息,老爺便吩咐了人在碼頭等候,算著今兒大人和夫人就該到了,忙完了公務便去碼頭上……」
雖然為接待韓睿華費了不少的心,但也沒有因此荒廢了差事,這位夫人倒是很會說話的,安靜茹笑道︰「這一路還算順利,叫夫人和大人掛心了。」
「哪里哪里,夫人不怪我冒昧來拜訪就好。我也是想著大人和夫人明兒就要走,今兒在我們這里留宿,無論如何都要盡盡地主之誼。又怕大人和夫人初來乍到不習慣這邊的吃食,正好聞香樓里有為廚子會做京城的菜色,因此便在聞香樓訂了一桌……」
感情這聞香樓只是酒樓?安靜茹又謝了一番,說了一盞茶功夫的話,便適當地露出乏意,這位夫人很是識眼色,當即便起身告辭。安靜茹打听的她家有三個孩子,便叫婆子預備的回禮。
這位夫人一走,那頭韓睿華也很快就回來,想來那位大人也已經告辭了。接著,便有人送了一桌席面來。雖不是滿漢全席,倒也十分豐盛,安靜茹看了一番,基本都是京城那邊的菜式,不由得朝韓睿華笑道︰「倒也花了一番心思的。」
韓睿華微微蹙眉︰「盛情難卻。」
安靜茹估模著價格叫婆子給了打賞,吃了晚飯,安頓了盈姐兒和定哥兒,想到這盛情難卻四字,笑道︰「既然盛情難卻,怎麼不出去吃?那聞香樓,想必的隔得大老遠就能聞到香味兒的。」
韓睿華沒好氣地瞪了她一眼,轉而低聲笑道︰「我不是特特地讓你跟著來了麼?」
「倒不是你讓我跟著來的,是我自個兒厚著臉皮跟著來的,倘或我不來,這一頓飯你會不會去?」
韓睿華想了一番,很是無奈地嘆了口氣,道︰「只怕以後這樣的宴請也不會多了。」
安靜茹被氣得樂了,細細想來韓睿華說得很對。不過安靜茹實在沒想到,這件事傳播的速度比她們的腳程還快。
這別院休息一日上路,因為時間還算寬松,所以沿途就走的慢,本來一,走了兩,第三午後才到。
晚上吃飯的時候,也不知道盈姐兒怎麼的就有些悶悶不樂,安靜茹問她,她反而抬頭問韓睿華︰「母夜叉是什麼?」
把眾人都穩住了,韓睿華還沒回答,盈姐兒接著又問︰「母夜叉听起來就好像很凶的怪物,爹爹,您覺得娘親像母夜叉麼?」
她十分糾結地蹙著眉頭,喃喃自語道︰「娘親明明很好,那里像母夜叉……」
韓睿華斬釘截鐵地道︰「對,你娘很溫柔,這麼渾說的人才是母夜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