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出生在一個很奇怪的家庭。
之所以說奇怪,是因為從我記事以來就沒有了媽咪,家里只有爹地和哥哥。更奇怪的是,哥哥是個萬年冰山,平時能不說話的時候他絕對不會開口,即使是面對爹地的時候,他也不假辭色。
我很納悶,在我們這種皇室家族,禮儀不都是要放在首位的嗎?還記得小時候有一次喝湯時發出聲音,連向來疼我的爹地都出聲指責我,為什麼他卻可以對哥哥的所作所為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呢?
直到有一次,無意中听到他們在書房里爭吵,我才多少弄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大概知道是和媽咪的死因有關。
媽咪的名諱和死因,在大宅子里向來都是禁詞,沒有人敢主動提起,更不敢隨便進入書房——那里是禁地,就連里頭的衛生,都是由管家陳伯親自去打掃的。那也僅限于大體的範圍,書桌和牆上的所有媽咪的畫像,爹地從來都不假他人之手,他會自己去擦干淨。
只要他在B國,總會雷打不動地做著這一項工作,偶爾還能听到他對著畫像在喃喃自語。那一刻,我覺得爹地真的很愛媽咪,否則不會人都走了這麼多年,還如此念念不忘。
我不知道媽咪的死,和爹地有什麼關系,只知道哥哥對此耿耿于懷,甚至于在念中學以後,就選擇了寄宿學校,很少回家來。
從此我就變成一個孤獨的孩子了,一開始還因此而感到高興,無論以後我說什麼,做什麼,都不會再有人管著了。只要爹地去上班,我就是自由人,想怎樣都行。
可是才過了幾天,我就害怕了。
爹地的生意也越來越忙,哥哥連放假都不回家來住,難得回來一趟,也是把自己關在房間里,我連見他一面的要求都不一定能得到滿足。家里越來越冷清了,雖然有一大堆的僕人在伺候著,但我總覺得很冷。
直到那次,我忍不住跑去問哥哥︰「是不是我整天像個小尾巴一樣跟在你後面,讓你覺得煩了,所以你為了躲開我,連家都不回了?不要啊!哥哥,我錯了,以後我再也不會纏著你了,你如果不喜歡的事情,我就不做好不好?你回家來陪我吧,我自己一個人好害怕……」
我記得那年我只有不到七歲,嚴重缺乏安全感讓我變得愈發敏感,還學會了自言自語。常常抱著一個布偶窩在角落里就可以說上一個小時,其實我也記不太清楚究竟都在說些什麼了,無非就是一人分飾兩角,你問我答,讓自己不會太無聊就對了。
哥哥什麼都沒有說,只是替我把頭發扎好——這樣的小事,只要他在家,從來都是親手做的,不會讓那些女僕動手。
然後看著我深深地嘆了一口氣說︰「馨兒,你還小,大人的世界太復雜了。有很多事情,不是我們想象的那麼簡單,其實做大人一點兒都不好玩,你還是好好享受現在的童年時光吧!人一長大了,就回不去了。」
也許是他的粉飾太平安撫了我的情緒,也許是我壓根兒就不知道什麼叫做煩惱,當家里的僕人們絞盡腦汁去討好我,變著法子的讓我高興起來後。漸漸的,我不再為哥哥不回家而苦惱,也習慣了爹地的忙碌。
不知道是不是哥哥曾經去找過爹地,總而言之,自從那次之後,他出差的次數越來越少了,就連離家的時間也在慢慢縮短。
盡可能待在家里的時候,他會很關心我的學習,也會讓我邀請同學和朋友到家里來做客,還會親自抽空給我檢查功課。這些在以前都是從來沒有過的,只是,從爹地那復雜的眼神中,總是能看到那些我不太懂的東西。
最好笑的是,當我長大了,開始步入大學時,哥哥卻突然找我談話,不是兄妹間的閑聊,而是大人與大人之間的對話。
他說,從邁入大學的那一刻起,我就是個大人了,要學會如何在這個社會上生存,要學會獨立。以後的人生,他和爹地沒有辦法陪我一直走下去,更多的,是要靠自己。
于是,我將這一番話貫徹得很徹底。
先是學著那些男孩子逃課,跟他們一起去球場,看他們如何將鄰校的那些男生擊退。不然就是學人家去泡吧,當然,我的酒量不咋地,充其量還能保持清醒的頭腦,量力而為,不會輕易被人家激怒,更不會逞能就是了。
時刻謹記自己是個女孩子,要懂得自愛,更要懂得保護好自己,所以我就算出去玩也是很有分寸的,不會讓自己陷入危險之中。
麻煩的是,老師似乎看到我這樣品學兼優的學生開始「墮落」有些痛心疾首,勸說無果的情況下,竟然要求見家長!
這個時候,我就更是萬分慶幸當初填寫家庭聯絡表的時候,我留的是哥哥的電話號碼。也許冥冥中有預感,總有一天會闖禍,生怕被爹地責罰,還不如直接把哥哥拉來做擋箭牌。
雖然他比起爹地也好不到哪里去,終歸對我還是寵溺的。
自小我們說話不多,但哥哥有什麼好吃的總會留給我,甚至後來離家後,每次回來也不忘給我捎一些好吃的,好玩的小玩意兒。這份心意,對于一個外表冷冰冰的人來說已經算是很難得了。
消停了一陣,我又學著人家談戀愛,不過不太成功就對了。也不知道我太笨,不明白什麼叫喜歡,還是我的性格太另類,當我答應那個男孩子的追求,開始和他約會後,我才後知後覺地發現自己錯了。
原來跟一個不喜歡的人在一起,即使只是一秒鐘,你都會覺得如同煉獄般難熬,更遑論和他有親密的舉動?那還不如要了我的命!
校園生活讓我感到厭倦,甚至是枯燥乏味的,我就像一只小鳥,失去了自由的天空,被囚禁在這個巨大的牢籠里。除了熬到畢業,似乎別無他法可以逃出生天。
馬不停蹄地報名參加一個社團又到一個,不想讓自己閑下來,偶爾累了就回家去,在爹地面前做個乖乖女,撒嬌賣萌各種法子,把爹地哄得開心,自己也舒心。在家就像是公主一般,想睡到幾點就睡到幾點,爹地都恨不得把整個天下搬到我面前。
但我也不傻,我知道他其實最愛的還是哥哥,只是那個「逆子」基本都不回家來,爹地唯有把對他的愛全部都傾注到我身上。
知道哥哥去中國,最初的時候我並不在意,以為這跟以往的出差沒什麼分別。當得知他已經在那里超過一個月還沒回來時,我就起疑心了。
以他的能力,又怎麼會為了公事耽擱這麼久?唯一的理由那就是私事。
做了這麼多年的兄妹,還真是沒見過他對私事會浪費這麼多時間和心機的,好奇心使然,換了好幾家征信社,總算是打听到消息了——那耗費了我不少存款,但是听到情報的那一刻,我知道所付出的一切都是值得的。
萬年冰山的哥哥居然會為了一個女人而不得不留在中國,更令人大跌眼鏡的是,那女人有個兩歲的兒子,不出意外,那還是我的佷子!
老天,這個爆炸性的消息把我完全震得找不著北了,我相信爹地要是听到,八成能蹦起來一米高。呃,好吧,他的確是老當益壯,听到這樣的喜訊難免會超水平發揮。
我天真的以為,哥哥忙于追嫂子,安撫小佷子,就不會留意到我的一舉一動。哪知道我剛進入中國境內,就已經在他的監控之中了,虧我還沾沾自喜了好些日子,現在想來,姜還真是老的辣,我是斗不過他了。
也要感謝他讓我「放風」的那段時間,不然我怎麼會無聊到去給人家做鋼琴家教,又怎麼會認識了第一個讓我心動的男人?
不管你們說我是花痴也好,無知也罷,總而言之,在看到傅岩的那一瞬間,簡直就是山河遜色,日月無光,飛沙走石……
不好意思,貌似扯得有點兒過了,呵呵!
但他就是一下走進了我的內心,讓我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他身上。甚至于,他就像是一塊磁鐵般,時刻吸引著我的視線,只要他在,我總是不由自主地想看著他。即使他不知道我的想法,也都無所謂。
作為一個成年人,我當然很清楚這種臉紅心跳的感覺意味著什麼,我開始期待他也有同樣的反應。各種試探之後,也不知道是他生性比較木訥,還是刻意忽略了我的明示暗示,總之就是將我無視了。
最令人頭疼的,還是他那個養女。這兩人之間的關系很混亂,我沒有辦法弄清楚,為什麼傅岩這樣的單身貴族好端端的會去收養一個半大不小的女孩兒來做女兒。
以我的直覺,他們總有著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情,總是會趁著對方不注意的時候,偷偷看上兩眼,然後又像做了壞事生怕會被抓包,急急的又轉開頭去。
而且田甜從來都不叫他爹地,都是直呼其名,態度也不像是一個做女兒該有的,反倒是更像同齡人多一些。而面對她的種種刻意刁難,甚至是像刺蝟一般的針鋒相對,傅岩始終都保持著紳士風度,包容到底。
也許女人在感情的事情上都是敏感的吧,更何況我對傅岩有意思,自然也會對他身邊的事情比較上心。自打發現他們不太對勁兒後,我就經常會不動聲色地觀察他們,悲哀的發現,原來我只是一廂情願。
原以為,傅岩不過是礙于自己的身份,所以才對田甜百般遷就,萬般忍讓,不曾想,他對那小丫頭竟然也是暗生情愫的。
忽然發覺,我們就是一對苦逼,我暗戀他,他暗戀田甜。哦,不,他們倆是互相愛慕的,只是兩人都不善于表達,所以互相猜來猜去。中間還經歷了不少曲折的故事,唉,看得我一陣陣心酸。
說到底,我才是最傻的那一個!
萬萬沒想到,姐生平第一次如此全身心投入去愛一個人,換來的竟是這樣的結果!從小就一帆風順,還沒有過什麼事情不在我預料之中的。現在突然摔了這麼大的一個跟頭,叫我如何能坦然面對?
這時又偏生讓我遇到了另一個極品,那就是安舜禹那個大傻瓜!我以為我已經夠傻了,沒想到他才是天字一號的大傻瓜!
他明知道那個女人已經成為我的嫂子,而她和哥哥又是兩情相悅,偏偏還鑽進那死胡同里,怎麼都出不來。
一個從小就受西方教育長大的人,竟然會在感情上如此保守和忠貞,這是讓我始料未及的。甚至是哥哥和嫂子去度蜜月的時候,他還因為借酒澆愁喝成了胃出血!
不知是出于那份同病相憐的憐憫,還是覺得哥嫂不在,我應該多少聊表心意,鬼使神差的,我每天都往醫院跑。即使幫不上什麼忙,過去陪他聊聊天,讓他能稍微轉移一下注意力也好,省得他一個人的時候會胡思亂想。
我永遠也忘不了,安舜禹站在病房的窗前,那蕭索而落寞的背影,在窗外那灰色的陰霾映襯下,顯得格外的清冷。叫人看了都忍不住眼楮泛酸,那段時間,我只要看到他,總是很想掉眼淚。
以前一直都以為,愛情是會讓人覺得甜蜜和幸福的,而不該如此。在他身上,只會覺得很沉重,很壓抑,很隱忍。
若不是對方是我的親哥哥,我一定會毫不猶豫地勸說嫂子,給這個痴情的男人一次機會。哪怕只有一天,不,一個小時,安舜禹都一定會興奮得一連好幾天睡不著。任憑哪個女人,遇上這樣的男人都會無法拒絕吧?
偏生他又走了霉運,踫上哥哥那樣出色的對手,更重要的,嫂子愛的是我老哥。如此糾結的情況下,安舜禹這個死木頭竟然還要一頭栽下去,即使見到他們婚後恩愛如初,甚至我都有了佷女,他也還是一片痴心。
雖然打著晴晴干爹的旗號,可以經常出入我們家,但我心疼地發現,每每看到嫂子的時候,他的眸中還是會帶著痛苦和愛慕。
也曾問過他,為什麼不干脆瀟灑的放手?畢竟這已成定局,無論他有多痴情,多執著,嫂子都不可能跟他在一起,而我老哥也不會讓他有任何機會。
他只是無所謂地笑笑,露出他那招牌的溫和笑容,淡然的說︰「沒關系,我早已經不奢求會有回報了,只要能看到她幸福,能如此近距離地靠近她,那就足夠了。不管是以什麼樣的身份出現在她的生活中,對我而言都不重要。」
傻里傻氣不求回報,這真叫我不知該怎麼說才好。要說他太笨,太死心眼了嗎?還是該夸他的長情和專一?
我也茫然了。
原來天長地久的愛情,是不需要兩個人相依相偎的,哪怕只有一個人,也可以執守下去。那份清苦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得住的,也不是每個人都願意將自己的一生都放在一份完全沒有指望的感情上,至少我自問,我永遠都不可能達到這樣的境界。
這個奇葩一樣的男人,用他自己的方式,讓我明白了很重要的一點︰愛一個人即使不能和他(她)相攜到老,那也無需傷心難過,因為愛情並不是擁有,而是付出。
光看他這樣不求回報的傾注了自己滿腔的熱情和感情,這實在很令人佩服。我不禁要汗顏,自己此前對傅岩的,真的可以叫愛情嗎?充其量不過就是喜歡而已吧?
看著他們一個個都找到了感情的歸宿,連安舜禹都已經能如此坦然的將愛情進行到底,我還有什麼值得去傷春悲秋的呢?
世界是如此的美好,人生是如此的漫長,也許在今後的道路上,我會遇上屬于我的那個真命天子。那些過往,只是美好的回憶,終將會塵封在歷史中。
我也會找到一個真正屬于我的男人,然後和他廝守到老。也許就像嫂子所想的那樣,找一處人煙稀少的地方,風景優美,過著日出而作,日落而耕的簡單日子,再養兩個孩子,人生,也就圓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