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念之?」君燁眸光一震,似乎沒有料到從這個毒婦嘴里說出來的名字會是宮念之。
那個溫靜如水,素雅過人,面對琴弦斷裂仍是面不改色甚至還能臨危不亂以指尖代替琴弦,震撼全場,連他都有些刮目相看的女子!
而那樣的女子竟然會幫助這個毒婦為虎作倀,實在讓人有些不可置信,不過,他太了解鳳青蓉這個女人了,斷不可能如此假好心的獻沖喜之計,他寧可相信宮念之被這個女人收買擺布,也不會相信她是真心希望皇弟的病有所好轉。
宮念之,枉費朕對你另眼相看,原來你也不過是空有其表的勢力女人,既然如此,就別怪他心狠手辣,親手將你宮家送上黃泉路。
君燁沉靜下來,深睿的大腦立刻開始運轉,想找出一個能將宮家定死的罪名。
而一旁的鳳太後見君燁遲遲沒有做聲,只是面無表情的不說話,以為他在考慮她的提議,眉梢下意識的挑起一角,泄露了她詭計就要得逞的得意。
是的,沖喜最合適的人自然就是那個宮念之,再沒有人比那宮念之更加適合做這個病秧子的女人了,而且等這個病秧子兩腿一伸,那麼那個妖魅女人只能守活寡守到死。
此計一箭雙雕,她在來的路上就已經謀劃的清清楚楚了,將宮念之嫁給君澈沖喜,一來便能直接斷了她那個傻兒子荒唐的念頭,二來不管她是不是鬼狐妖魅的化身,只要嫁入離王府,一切都與她無關,她大可以高枕無憂了,她要迷惑就盡管迷惑君澈這個病秧子吧,反正都是將死之人了。
最好是越早吸光君澈那所剩不多的陽氣,讓他越早下地府。
沒了君澈,她只要專心對付心思不明的君燁就行了,照著她一步步籌謀好的計劃,過不了多久,這東晏國就是她的囊中之物了。
白裳子,君榮天,你們給我睜大眼楮看清楚,看我怎麼把你們的孽種一個個送去陪你們。
鳳太後抬眸,見君燁大半天都始終不曾開口,鳳目流轉,她輕笑的勾起嘴角,勸道︰「皇兒,母妃覺得那位得道高僧的話也不無道理,如今澈兒的病是一天天的不見好,母妃也是心急如焚,怎麼也是個法子,我們不妨就試試吧,而且,宮家長女外界雖是傳聞懦弱無能,膽小怯弱,但皇兒和眾人在上回的慶功宴上也看的清楚,本宮覺得這必是謠言所致。
這女子不但琴藝過人,而且素雅秀麗,又是皇兒你親封的第一才女,再來宮家也是東晏國四大望族之首,家財萬貫,又是百里大將軍的血親,這既算的上名門大戶,也算的上官宦千金,嫁給澈兒做王妃也不算太低的位份,所以母妃覺得宮念之是再合適不過的人選。」
「母妃說的很有道理,不過……」君燁輕揚嘴角,冷笑溢出︰「母妃似乎忘了,這宮念之曾經還與湘王弟有著一段婚姻,如果朕沒記錯,這出婚姻還是當年父皇的旨意,若貿然將她賜婚給皇弟,豈不是違背父皇的旨意,讓朕落下個不孝的千古罪名。」
鳳太後倒抽了一口氣,好大的一頂帽子,想不到這平日里一聲不響的小兒,竟是如此難纏的角色,她干笑的咧開嘴︰「皇兒有所不知,這皓兒與宮念之的婚事的確是你父王的旨意不錯,不過你父王身前對這樁婚事本也是不贊同的,若不是上一任的百里大將軍以功邀賞,你父王也是斷不會答應的。
而且,現下他們早就沒有關系了,還是宮大小姐親自提出的和離,所以就算將宮念之許給澈兒,也不算違背你父皇的旨意,怪只怪我那不成器的兒子沒這福分,一心只系本宮的小佷女鳳雲雪,平白錯過了這麼好的姑娘,本宮也深覺可惜。」
說罷,還哀嘆數聲表達自己的惋惜之情。
君燁面色鐵青,深眉始終無法舒展︰「既然母妃覺得宮念之是最好的人選,那還是先問問皇弟的意思,畢竟皇弟才是當事人,若皇弟不喜歡,朕也不好勉強。」
君燁言外之意再明顯不過,只要君澈搖個頭,那宮念之該待哪還是應該待哪。
他雖身為皇帝,若是他執意要賜婚,一張聖旨便能堵死任何人的嘴,但是他就是要故意跟這個毒婦背道而馳,最重要的是他容不得讓任何蛇蠍女人接近君澈,伺機傷害他。
兩人不約而同的望向床上病態虛弱的君澈,全都是一副為其好的表情。
「澈兒,你不要擔心,只要娶了宮念之進門沖喜,你的病就會即刻好轉的。」鳳太後不死心的給君澈洗腦。
「皇弟,你但說無妨,只要你不願意,皇兄和母妃都不會勉強你的,母妃你說是吧?」君燁看向心急的鳳太後,笑的甚是無辜。
鳳太後沉下臉色,極為不願的輕點下頭,她怎麼說也是太後,在眼前兩人面前還是長輩,她都提了法子,這君澈斷不可能當著面拒絕她,若真拒絕了,她便有正大光明的理由說他不孝,想到這,鳳太後的面色又開始陰轉晴。
膚白幾近透明的面色透出一抹煥然的笑痕,盡管一臉病態,但那如上天寵兒的絕俊面龐還是讓人眼光一顫,英銳狹長的眉,美作柳葉枝,平添幾分妖邪之態,病愁滿布的眉宇間是掩不住的颯颯風情,抑揚之間,一顰一動無不讓人心憐心惜,高挺如神斧所雕鑿的鼻梁,完美的弧度恰到好處,毫無血色卻依舊薄潤的唇瓣輕抿著。
而最讓人無法忽視的便是那一雙幽然如深潭,溫潤如清泉,沉靜如古井的瀲灩深眸,每一個眼神流轉都像是有著挖不盡尋不完的風情暖意,直叫看的人心尖酥軟,如痴如醉。
如此一張曠世絕俊的臉,似妖似仙,卻被一簾白紗隔絕世人探尋的眸,見過的人屈指可數。
要說恨,鳳太後最恨的該是眼前這個如妖似孽的男子,因為他幾乎傳承了白裳子**分的容顏,讓她每次看到,都手心刺癢,心頭火燎,恨不得親眼看到他即刻病死在床上。
君澈看著眼前兩張不同心思卻同樣心急的面孔,隨手招來離床不遠處唯一一個一直默不作聲的隨侍,讓他給自己墊起靠墊,然後攙著坐起身,幽濃的眸光在兩人臉上轉了一圈,他勾起虛白的唇角,平靜卻透著幾分笑意淡淡的吐字︰「皇兄,臣弟願意。」
*
天色漸漸暗了下來,宮府內的慶生宴從早上到晚上整整喧囂了一天,經歷了湘王到鳳雲霄兩場鬧劇,眾人總算不虛此行的陸續回去了,吃飽喝足了,還有八卦可看可听,這等好玩之事可不是能經常踫到的,果然大戶人家的腌事真不是一般的多,又新鮮又熱鬧。
大廳內,一片狼藉,宮家人陸續送完了所有賓客全都窩在廳內的軟椅上喘息休息,而當家主母姚氏則是指揮著下人們忙碌的進進出出收拾殘局。
大廳中央,今天的小壽星宮少滿穿著大紅喜氣的衣裳,開心的在桌椅間轉來轉去。
他是頭一次接觸這種人數眾多的陌生場合,雖害怕卻也是新鮮的,如今屋內都沒有外人了,他便肆無忌憚的玩鬧起來,扯著自己褂子上可愛的小羊,東奔西跑,咯咯直笑,一點都不像眾人一臉疲態。
「滿兒乖,去姐姐那里玩,這里髒。」姚氏溫柔的笑哄著,經過一天的近距離相處,飯桌上她不斷的給兒子夾菜擦小手擦小臉,宮少滿已經從最初的害怕怯意到如今沖她肆無忌憚的咯咯大笑。
雖然她主動想抱他,他還是會抵觸,但是來日方長,只要她慢慢的接觸他,對他極盡所能的好,總有一天他會奔進她懷里,用著他脆生生的聲音稚女敕的喚他娘親。
一想到那幕,姚氏的臉上止不住的蕩出欣笑。
而宮老爺,坐在首位上,疲累的揉了揉太陽穴,死氣沉沉的大廳內因為小孩子銀鈴般的脆笑聲顯得格外熱鬧,他看向在桌椅間亂跑亂跳的小兒子,老沉的眸光漸漸柔和起來。
四五年了,因為他的痴傻病,他一直將這個小兒子置于西苑不聞不問,如今看到他如此開心的笑顏,童真的小臉,他似乎才恍然想起這個小兒子也是這般的惹人心疼,某種生生的酸楚之感一點點迎上鼻尖,他是個不稱職的父親,這麼多年沒有盡到做父親的責任,更糊涂的是居然因為兒子的病而忽視他、疏遠他。
宮老爺吸吸鼻子,拍了拍手,輕聲喚道︰「滿兒乖,來,到爹爹這里來。」
宮少滿听到有人叫自己的名字,停下腳步,站在原地不動,愣生生的看著不遠處的男子,咬著女敕白的手指,模樣很是掙扎,顯然,他根本不記得眼前的男人是誰,或者根本不知道爹是什麼意思。
宮念之見狀,眸色微轉,隨即溫聲喚道︰「滿兒,別怕,他是爹爹,像姐姐一樣會疼滿兒的爹爹,來,去爹爹那里。」
宮少滿眨了眨純澈晶亮的大眼,潛意識里他只知道姐姐對他最好了,姐姐說的一定是對的,所以他開始邁開小步子,一步步挪過來。
「乖,去爹爹那里。」宮念之再接再厲,爹爹對滿兒已經有些改觀,若讓他們多接觸,感情只會越來越好,畢竟是親兒子,人心肉長,血脈相連。
宮少滿鼓了鼓腮幫子,一听到宮念之不斷的溫柔誘哄,一股勁的沖著宮老爺跑了過去。
宮老爺滿目喜色,伸出一雙滄桑的胳膊急欲抱住這個遲疼了好幾年的兒子,只是下一刻,喜色滿布的臉色驟然一變,大手豁的轉了個彎,驚恐的摟住宮少滿突然軟下去趴在他腿上的小身軀。
小小的身軀就差毫厘奔進宮老爺的懷里,卻在最後關頭像是被電擊般軟了下去,順著宮老爺的腿膝滑到了地上,整個身子在地上抽搐不止,更為心驚膽戰的是那紅潤的小嘴不斷的溢出白沫,兩眼翻白。
眾人嚇的面色慘白,姚氏更是疾奔過來,蹲在兒子身側,想抱住他卻又擔心一旦抱起情況可能會更嚴重,一雙眼眸頃刻間便濕透了。
「來人,快,快給我去找大夫,把全城的大夫全都找過來,快去……」宮老爺嘶聲吶喊,兒子軟下去的那刻沉重的恐懼便佔據了他整個心思,他慌得手足無措,一把抱起宮少滿抽搐不止的身軀往最近的院落狂奔而去。
宮念之眉心緊蹙,看著父親和母親疾奔出去的身影,嘴角一寸一寸的抿緊,然後緩緩的側過頭,看了一眼身後一聲不吭的林煙雨,眸色閃動,隨即快步踏出大廳。
大廳內因為宮少滿,找大夫的找大夫,端熱水的端熱水,去幫忙的去幫忙,只一刻鐘不到的功夫,便散的干干淨淨。
「娘,小弟看起來好嚴重,我們快去瞧瞧吧。」宮惜之緊張的往門外望去,因為打小接觸的禮儀讓她知道必須緊隨母親身後而行,母親往左她不能往右,但眼下情況緊急,她真的好想去看看小弟是不是安好,只能楚楚柔弱的望向母親。
「嗯,你先去吧,娘隨後便來。」
林惜之本想與母親一同,但是心急之下,便也顧不了那麼多,一得到母親的許可,嬌小的身子急匆匆的奔出大廳,往人最多的那個院落而去。
「水仙。」林煙雨看著女兒急匆匆跑走的身影,沉聲喚道。
「小姐有何吩咐?」
「去請郭大夫進府,就說該做的我已經全做了,讓他帶足該要帶的藥來宮府,時候已經到了。」陰沉的聲音在靜如死水的廳內悚然異常。
「是,小姐。」水仙平靜的點點頭,沒有一絲多余的話,便邁出了大廳。
林煙雨攏了攏身上的衣裳,收起臉上陰沉的表情,瞬即換上一貫的賢淑溫和的面色,邁著細碎的步子出了大廳。
昏沉寂靜的內廳後,緩緩走出一道高瘦的身影,望著林煙雨離去的背影,溫潤的眼眸狠狠絞著,漸漸的開始滲入沉痛,厭惡還有一絲幾不可見的恨意。
「大夫呢,怎麼還不見大夫……」宮老爺看著床上依舊抽癲不止的兒子,驚慌的早就失去了理智,一聲聲嘶喊,一句句狂吼,像只野獸在屋子里亂跳亂竄,嚇的一屋子的下人全都擠到門口,進也不是,退也不是。
而姚氏,整個人早就哭的不成人樣,聲嘶力竭,癱倒在青蓮懷里不停抽泣。
「老爺,大夫來了,來了……」一僕役領著一名老大夫,慌慌張張的擠過人群,帶進屋來。
凌亂的衣裳和頭發,一看就知道一路上有多緊急,被風吹的滿面狼藉都沒時間整理。
「大夫,快給小兒看看……」宮老爺匆忙起身,將位置挪出來給大夫。
年過花甲的老大夫細心的把著脈,半晌之後,滿布風霜的臉上露出了驚駭的表情,再翻翻宮少滿的眼珠子,沉吟了半晌,才對上一屋子緊張等著答案的人說道︰「小少爺是中毒了。」
屋內的人全都倒抽了一口氣,姚氏更是一時站不住腳,全身戰栗,若不是有下人攙扶著,早就跌坐在地上了。
老大夫本著者父母心的本分,雖然宮家小少爺的情況十分駭人且非常嚴重,但他還是將診治的結果巨無不細的說了出來︰「小少爺不僅中毒,而且中的不止一種毒,他人小體弱,本身的抵抗能力就沒有常人來的強,而且老夫發現,小少爺的另外的毒該是常年累月而來的慢性毒,毒素越積越多,囤積在五髒六腑,時間久了毒性就會將人的髒腑一點點損耗殆盡。
而看現下的情況,他的癥狀還不是慢性毒所致,而是今日剛中的毒,是為烈毒,此毒對于一個成年人來說,不至于這麼嚴重,只會讓人神志不清一陣,而小少爺身體內本就存有慢性毒,被這烈毒一侵,好比牽一發動全身,便一並引發了所有毒性,才會導致抽搐不止,口吐白沫,老夫已經用銀針封住幾處大穴,情況只能暫時穩定一點。」
「暫時穩定是什麼意思?」宮老爺顫聲問道,嗓音蒼白無力。
「宮老爺,恕老夫直言,小少爺的情況可以說已經無力回天,除非有血靈果,才能解除眾毒,不過那血靈果十年才長一顆,在這片大陸早已絕跡,如今這天下也只有龍骨山的獄王手中有一顆,但那獄王性情不定,據說嗜血冷戾,一張銀具遮面,世上根本沒人見過他,我這里有幾顆藥,三天服一顆,可以暫時拖延小少爺的情況惡化,但是半月之內,若還是沒有血靈果的話,還望宮老爺有所心理準備。」
‘砰’一聲,姚氏還沒听完大夫的話便昏厥了過去。
「夫人……夫人……」
「青蓮,你扶夫人先回房休息,你們幾個送大夫出去。」宮老爺無力的癱坐在椅子上,面如死灰,看著床上面色灰白的兒子,大手捂住老臉,再也壓抑不住巨痛悲沉的心情,老淚縱痕。
連老天都在懲罰他,這就是他對兒子不聞不問的下場,連老天都覺得他不配做一個父親。
就在他意識到兒子的重要性,就在他想要補償兒子,好好將這幾年的疼愛加倍補上的時候,卻要在一瞬間殘忍的奪走這一切,奪走他兒子,為什麼不奪走他這條老命,滿兒還這麼小,為什麼要這麼殘忍的對一個小孩子。
宮老爺緩緩放下手,深沉的眸色一點點陰厲起來,聲音沉而冷︰「去將廚房所有的人,還有今天在大廳伺候的人全帶過來。」
宮府下人好幾百,他就是一個個查一個個盤問,也誓要將這背後狠毒冷血的辣手揪出來,然後挫骨揚灰。
這一刻,他不再只是一個父親,而是那個幾十年前商場上對敵人毫不手軟,狠戾雷霆的商場戰將。
「老爺,郭大夫來了,他說有辦法治小少爺的毒。」一小丫鬟擠出人群,面色匆匆的稟報。
耳朵一接觸到有辦法治兒子的毒,宮老爺立刻站了起來,激動的嚷道︰「那還不快去將郭大夫請進來。」
「回老爺,郭大夫現在在後花園的水亭中,郭大夫特別強調,若老爺想解掉小少爺身上的毒,就務必親自前往亭中細談。」
宮老爺眉心微緊,心底不由的閃過一絲訝異,但即刻被心急掩蓋了下去,若能解掉滿兒身上的毒,就算去龍潭虎穴他也毫不畏懼。
「你們幾個好生看著小少爺,惜兒,好生照顧你弟弟,爹爹去去就來。」宮老爺囑咐了幾句,便匆匆的只身前往,而太過心急的他絲毫沒有發現這屋內除了他和小女兒之外,冷清的有些異樣,連一個主子都沒有,包括大兒子大女兒還有林煙雨和二兒子。
水亭位于宮府的後花園,建于池水之中,四面方向分別連著一條木板搭建的橫橋,直通中間的亭子,而池子周緣,全是密集的假山怪石,因為地處偏僻,來這里的人極少,往日倒是常常有些大膽的丫鬟僕人悄悄在此偷情幽會也不易被人發現。
正因為如此,亭子和橋架都年久失修顯得有些破舊,而諸多不好的地理條件倒是給了那些心懷不軌的人提供了絕佳的密談之地。
這個時候,天邊最後一道朦朧白光已經被黑幕吞噬,星月剛上枝頭,宮老公急匆匆的只身前往,出來太過急切,他忘了天色已經不早,路況早就模糊了,所以也沒有帶燈,索性今天的月色倒是明亮,雖不如白晝,但看清路已經綽綽有余了。
他繞過假山,果真看到了亭中站著一道身穿墨色衣裳的男子身影,就著月光,雖是背對著,但也足以讓他辨出此人正是郭大夫。
他欣喜若狂,一想到躺在床上奄奄一息的兒子就要好起來了,便撩起衣袍,急著往前踏去。
只是,一只腳剛想踏上木板橋,卻恰巧听見對面的方向,被亭中柱子擋住的那一面傳來木板橋嘎吱嘎吱的聲音,聲音輕緩卻很有節奏感,在這靜謐的黑夜里格外清晰。
宮老爺遲疑的頓住,這麼晚了誰還來這亭中?該不會又是偷情的下人們,真是越來越沒規矩了,往日發生他便睜一眼閉一眼算過去了,今天遇見了如此大事,還有下人如此不識好歹不在小少爺那邊照看著竟還敢來這後花園偷情。
這次讓他撞見了,他非得好好家法處置一下這些越來越沒規矩的下人,殺雞儆猴,讓府里的所有下人們都長點記性,記好自己的本分。
宮老爺清了清嗓子,剛想大開嗓門呵斥對面的來人,卻在看清來人的面龐時,絞在舌尖的話頓時卡主了。
月光投射下,那女子溫潤賢淑的熟悉面龐映在宮老爺眼內,清清楚楚,此人不是別人,正是府中最知書達理,最懂得善解人意體恤下人,也是最讓他放心的二房,林煙雨。
這麼晚了,她來這亭中做什麼?不解的謎團像是纏亂的線球在宮老爺心中越滾越大。
下一刻,所有疑問在宮老爺驚愕駭然的表情中得到解答。
那妙曼余韻的女人一入亭,便滿臉欣喜的撲進墨衣男子的懷中,滿臉喜悅,而男子也是敞開雙臂,緊緊的擁住女子嬌柔的身軀,兩人緊緊的相偎相依,耳鬢廝磨,好半晌都沒有松開對方。
多麼感人,多麼情深似海,煽情無比的一對情侶,只可惜看的宮老爺怒火中燒,理智全崩。
好你個賤人,居然背著他在他的地盤上公然偷人,而這頂巨大無比的綠帽子他居然還不知道什麼時候戴上的?戴了多久?
枉費老夫平日對你寵信有加,信任無比,一直以為這府里最識大體,最懂禮儀的便是這個二房,而這一切竟全是假裝的,外表清純,內里卻最是風騷yin亂。
想他宮遠道縱橫商場數十年,閱人無數,竟沒有看出枕邊人是個表里不一的婬婦,被生生欺騙了這麼久卻毫不自知。愚蠢,他真是太愚蠢了!
怒火,焚燒著他身上每一個細胞,看著亭中你儂我儂的兩人,這一幕就像千萬把熊熊烈火狠狠的投向宮老爺全身,燒的他體無完膚,燒的他理智全無,燒的他青筋爆現,幾乎繃裂,袖下的拳心在不知不覺中已然狠狠的捏緊。
他邁開沉重的腿就要邁上木板橋,卻被身後一股力道扯了回來,躲入了假山石之後。
那假山石之後站著的正是他的大兒子大女兒和小女兒還有被攙扶著的姚氏。
「爹爹,稍安勿躁,一會還有更讓你吃驚的東西。」宮念之眸光深嶄,冷聲說道。
宮老爺聞言,全身如置冰窖,徹骨寒意從心底向全身漸漸彌漫開來,某種若隱若現的可能在心底深處撞擊叫囂,就差一個證明,一個眼見為實,它就要沖出體內,將他崩擊的毫無招架之力。
眾人躲在碩大的假山石之後,將目光全都投向亭中,聲音雖不大,但距離也不遠,所以他們照樣能听清。
「榮哥,該帶的藥都帶來了嗎?」林煙雨退開郭大夫的懷抱,柔聲問道,郭榮便是郭大夫的本名。
「雨兒,非要這麼急嗎?宮家那小兒子已經中了咱們設下的毒四年了,慢慢將他磨死豈不更好,那樣便不會有人懷疑到我們頭上來。」
「哼,你不會懂的,這宮家除了那個黃口小兒還有一個宮少謹,她已經長大成人,老爺也越來越重視他,如今已經將宮家旗下大部分的產業交給他打點,按這樣的形式下去,這宮家遲早會到宮少謹的手里去,我不想在等了,宮少謹心思縝密,不好對付,所以我必須先除掉宮少滿,讓宮家因為宮少滿之死萎靡之時,我便能從中一點點抽掉宮家的主干,到他們發現時,已經晚了。」林煙雨眯起黑眸,陰狠的冷笑。
「可是,今日那宮少滿中了我專門調制的烈毒,毒發嚴重,宮家人可能已經起了疑心,到時候被發現我們豈不是前功盡棄嗎?」
林煙雨听了郭榮話中的擔憂,嘴角揚起一絲輕蔑的笑,轉身之刻便消失的干干淨淨,得意的大笑道︰「哈哈,這個你更加可以放一百二十個心,他們要查也只會從今天宴會的酒菜,伺候的下人身上下手,絕對想不到我的毒就下在宮少滿的碗筷上,若不是中途他將碗筷摔了,那樣的毒量,早就當場送他歸西了,還用等到現在。」
郭榮听了林煙雨的話,因為擔心事發而緊蹙的眉心終于舒展開來,他上前,從身後一把抱住林煙雨,咬著她的耳際煽情低語︰「不愧是我的雨兒,真是聰明絕頂,等宮家落入我們之手之後,我們也不用再像現在這樣偷偷模模了。」
林煙雨拍了下郭大夫在她身上亂模的大手,嬌笑的嗔道︰「你那調整的毒藥是沒有解藥的吧?我可不想費了半天的勁,最後還讓那個黃口小兒活了。」
郭大夫色迷迷的在林煙雨的臉上親了一口,得意道︰「自然,我的醫術你還不放心,那可是我親手調制的毒藥,這世上沒有一顆解藥,除非有血靈果。」
「血靈果?」林煙雨一頓,眉梢微怒的上揚,她不容許有任何一絲僥幸存在的可能。
「哎呀,寶貝,這個你更可以放心了,那血靈果早就絕跡,如今天下只有龍骨山的獄王手中有一顆,那獄王可是出了名的冷血暴力,這天下進了龍骨山能活著出來的人我長這麼大還沒听說過,除非宮家人全都不想活了才會去龍骨山,你就放寬心,那宮少滿是必死無疑的。」郭大夫低聲下氣的哄著,說罷,大手又不老實的想往林煙雨的衣衫里伸去。
「你這老色鬼,急啥,這地方不安全,我帶你去我房里。」林煙雨得了保證,自然放心了,喜滋滋的拉著郭大夫往自個的房內去。
「往日你可都不讓我進你房門的,今日可是懂的體會我難耐的心情了?」郭大夫佯裝不滿的挑高眉頭。
「死樣,還裝,你就在心里偷著樂吧。」林煙雨調笑的推了一把郭大夫︰「今日宮府所有人現在該是都圍著宮少滿,等著哭喪呢,我那房內,自然安全的很,你去是不去,不去我可走了。」林煙雨一甩衣袖,索性也裝作不理會,徑自走了,而身後的郭大夫笑的闊嘴大開,急匆匆的奔上前,摟住林煙雨,邊走邊調戲。
兩人打打鬧鬧的下了木板橋,卻在繞過假山之時,臉色驟變。
「混賬,你居然敢輕薄于我。」林煙雨倏地一把推開摟住自己的郭大夫,大跨三步奔到宮老爺身側,梨花帶雨的哭訴起來︰「老爺,妾身剛剛路過此地,想不到竟遇到這個登徒浪子,意欲調戲妾身,你要替妾身做主啊。」
「啪……」一聲巨響的巴掌聲,宮老爺積聚了全身的力氣將林煙雨直接甩飛了出去好幾米。
「賤人,你這個賤人……」宮老爺氣的全身顫抖,面部抽搐,短短的胡子飛速的抖動著︰「往我平日對你寵信有加,竟是助長了你這豬狗不如的畜生,老夫今天就殺了你們這對奸夫婬婦,以祭我兒。」
宮老爺目光在四周瘋狂的搜索,找不到利器,竟毫無理智的撿起地上的一塊大石塊,便瞪著一雙猩紅的狂眸沖向林煙雨,企圖將她活活砸死。
「爹,你不要沖動。」宮少謹一把扯出已然瘋狂的父親,得知這一切事情的真相,他也氣的幾乎理智盡失,但是一向把持有度的他很快就恢復鎮定,明白殺人是無濟于事的,既救不回小弟的命,而且還要因為這兩個禽獸不如的渣滓吃上官司,其中關系,有害無益。
被扯住的宮老爺大手還在不停的抖,吃人似的目光狠狠的絞殺著眼前的兩人。
「老爺,妾身是冤枉的,剛剛你听到的一切全是他,對,就是他逼迫妾身說的,老爺你相信妾身,真的不關妾身的事。」林煙雨狗急跳牆,知道東窗事發,再不補救就無力回天了,于是便垂著一張哭花的臉,大聲哭嚷著將這一切的過錯全都推到已然傻愣的郭大夫。
「雨兒……!」郭大夫震驚駭然的無以復加,萬萬沒有想到自己用真心去疼愛,甘願放棄自己的前程來守護的女人居然到最後關頭反咬他一口,將所有的過錯全部都推到他身上企圖來保住自己的命。
看著地上垂死掙扎的林煙雨,宮念之只覺的好笑,這女人的心當真是狼心狗肺不成,不對,狼心狗肺還有心還有肺,而她根本就沒心沒肺。
郭大夫之惡毒雖然死不足惜,但有一點他是佩服他的,能夠為了自己心愛的人放棄在宮內做御醫的光明前程,而是到城里開起一家小醫館,並不顧世人唾罵和醫生救死扶傷的宗旨殘害人命,任由林煙雨擺布也不離不棄,他或許是個痴情人,但卻是顆愚蠢的痴情種,更是讓人無法同情的劊子手。
「娘,你當真是害小弟的凶手嗎?你告訴我,告訴我啊!娘你從小教導惜兒為人要善良大度,為別人著想,為何你卻要做出如此喪盡天良之事,你不是我娘親,你不是……」
宮惜之無法接受眼前的事實,在宮念之將她找來,告訴她今天便讓她看清她母親惡毒的真面目時,她一點也沒有相信,甚至還因為大姐惡意詆毀母親而有些賭氣。
而眼前這無法磨滅的一幕將她心中最後一絲希冀摧毀的干干淨淨,她心中一直賢淑溫柔的母親,她心中一向慈愛善良的母親,而這美好的一切全是她為了掩飾自己丑陋惡毒,不堪的真面目做出的表象,她被欺騙了,被自己的親身母親欺騙了整整十五年。
宮惜之崩潰的大哭出聲,看著地上狼狽的母親,竟無法伸出手去扶她,她捂住臉,再也不像呆在這令她窒息的地方,飛奔而去。
「巧心,快去看著三小姐,別讓她做傻事。」巧心點頭,飛快離去。
「惜兒……」林煙雨望著女兒留給自己最後一道痛恨的眸光,心頭翻攪難忍,淚水混著嘴角流下的血水滴到地上的泥土里,混成了深濃的顏色,這家里她唯一在乎的只有她的一雙兒女啊。
「哼,賤人,你也會有心?你也會知道在乎自己的孩子?那滿兒呢,你為何在下毒的時候,不想想他只是個孩子,只是個還不到十歲的小孩子啊,你這惡毒的賤人,你的心到底是什麼做的,居然能痛下此手。」宮老爺痛心疾首的怒嚷。
「哈哈哈哈哈……」好半晌,癱坐在地上一直不啃一聲的林煙雨忽然發狂的大笑起來,隨即抬起頭,一雙嗜血陰冷的眸子冰冷的刺向宮老爺︰「為什麼?你居然問我為什麼?宮遠道,你真的好偏心,宮少謹是你的兒子,我的兒子就不是你的兒子嗎?少初他已經十八歲了,就因為他只是個庶子嗎?
你居然還讓他上什麼學堂,你分明就是想將他故意分開好讓你的大兒子毫無後顧之憂的繼承宮家的家業,是你太偏心了,就不能怪我心狠手辣,我這麼做,只是為自己的兒子爭取,這有什麼錯?什麼錯?」
「你的確大錯特錯,學堂是我求爹讓我去的,而且我一點也不想接管宮家。」昏暗處,走出一道高瘦頎長的身影,月光的投射下,眾人看清那儒雅的臉上正清清楚楚映著與平日截然不同的恨和冷。
迎上林煙雨狼狽閃爍的眸光,他冷冷的看著她,像是看著一個陌生人,甚至比陌生人更不如,因為他的臉上清清楚楚的映著深刻的痛恨、厭惡和鄙夷,毫無感情的話一句句鞭笞而下︰「因為我不想在這里家里看到你,因為你讓我覺得惡心、骯髒,你根本不是我的母親,你只是一個沒有人性的魔鬼,因為你的自私,如今便要將這一切錯誤都推到我身上嗎,你以為我不知道我根本就不是爹親生的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