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時分,萬籟俱寂。
二樓到底的上等廂房內傳來輕微的嘎吱開門聲。
隨後走出一道雪白的身影,腳步落地無聲,形如香風襲過。
「白姐姐……」行至樓梯口的白溪兒被身後一道刻意壓低的聲音喚住,她側過身,看見白軒站在自己的房門口,欲言又止的望著她。
「嘎吱……」還不待她回答,另外一道開門的細響聲傳來,她柳眉一擰,瞬即輕身而起,白衣輕揚,眨眼間便將白軒推進房內,然後反手將門關上。
樓道上傳來的聲響幾不可聞,但對內力積聚的她來說,羽毛落地的聲響都能听的一清二楚。
「白姐姐,你要去哪?」
「軒兒,你留在這里,白姐姐出去一趟尋找四大護法的匯聚地,煙族行事低調,他們既然會來到北拓國,就必定會有匯聚地,斷不可能在這人來人往的酒樓下榻。」
「可是……」
「不必擔心,我會小心行事,你記住,這座酒樓內四方人士遍布,意圖不明,你孤身一人,萬不可擅自離開這里。」
「好,我知道,你小心點……」
「嗯。」白溪兒匆匆回道,隨即便推開門離去了。
京都大街少了白日的喧嘩,夜晚的街道冷清的只剩颯颯作響的涼風,白溪兒一出門便轉了個方向,輕聲點地,掠起清風,悄無聲息的跟上了前頭的頎長身影。
果然不出所料,龍洛祈來到北拓國不會只有參加華誼大賽這麼簡單。
北拓國的皇宮上空,兩道身影一前一後在月色下飛快的晃動,絕美的水亮大眼此刻銳光迸發,閃著幾分獵鷹般的犀利。
想不到龍洛祈對這北拓國的皇宮大院竟是如此熟悉,絲毫沒有停頓半晌查看地形,像是在自己家里一般,熟門熟路的朝一道雕龍畫棟,金碧輝煌的偌大宮殿飛去。
她緊隨其後,身形利索,隱匿龍洛祈身後暗黑的屋檐一角。
宮殿外侍衛雲集,來來回回,走了一批巡邏的,不到半刻,又有另外一批經過,而宮殿內燈火通明,隱約可見明黃的色調隨處飛揚。
「咳咳……」虛弱的咳嗽聲響起,伴隨著氣若游絲的輕喚聲︰「水,水……」
出乎意料的是,整個偌大奢靡的宮殿內,居然連一個伺候的人也沒有,面色死白的北拓國老皇帝仰躺在雕龍大床上,吃力的淒聲叫著,好半晌,都無一人應答。
白須顫抖,他揚起顫顫巍巍瘦如枯槁的手,欲掀開被子,試了好幾次,卻都沒有力氣下床來。
正在這時,門口幽幽走進兩道身形,從昏暗的月色中跨進燈火通亮的大殿內,映著驟亮的燭光,屋檐上的白溪兒將兩人的面孔瞧的清清楚楚。
走在前頭的是身穿明黃盤龍長衫的男子,腰系蟒龍寬帶,頭戴金燦琉璃冠,五官深刻,稱得上俊朗,只是眉眼間卻滲著陣陣陰厲之氣,讓整張面孔在燭光下說不出的陰森。
按此人裝飾來看,必是北拓國當朝太子,軒轅昭,而他身後……
白溪兒輕抽了一口氣,怎麼可能,爺爺曾經說過,夜千隱是他的得力門徒,是母後的師兄才對,年紀該有三十到四十有余了,可是眼前之人的模樣邪肆不凡,一雙狹長的眉眼輕佻帶陰,長發披肩而下並沒挽髻,只有額際正中的發間留有一撮銀白的雪發,一襲濃綠色的長袍寬袖,隨意的系著,也無腰帶束身,身形看起來挺拔頎長。
而細看那張臉,竟出奇的發現他臉上不但連一絲的皺紋都沒有,肌理反倒清明透亮,隱約泛著霞光,這容貌哪里像個三四十歲的人,簡直跟年輕壯小伙有的一比,甚至膚色更加好看。
她眯起眼,透過房頂的細縫謹慎的盯著下頭。
「父皇,你還好吧?」說話的軒轅昭口吻听上去甚是關懷,只是身形站在床邊不動如山,儼然不打算上前幫忙,眼神中還隱約可見嘲諷之色。
「咳咳……朕要……朕要喝水……水……水……」
老皇帝睜著一雙大眼,哀聲叫著,穿著明黃里衣的他顫抖著手吃力的伸出想抓住床邊的軒轅昭。
高大的身影輕輕一側,像是故意捉弄床上的老人般,就在他幾乎踫到他衣角的時候刻意地躲開了他的求助。
老皇帝瞪大了一雙眼,充斥著慢慢的震怒︰「孽……孽子……」
「父皇不是想喝水嗎?行……兒子現在就給你倒。」軒轅昭轉身繞到桌前,倒了一杯水,然後腳步一轉,沒有走向床邊,而是走到坐在太師椅上的邪肆男子。
「國師,父皇該用藥了吧。」
夜千銀眉角微挑,然後大手一揚,不知道從哪弄出了一顆黑色的藥丸,投進了水杯中。
屋頂上的白溪兒眸色一驚,還沒有所動作,就听到不遠處傳來細微的聲響,她微一側頭,才發現聲音來自屋頂的另一個暗處,看來,今晚熱鬧的很吶,來參觀的可不止她和龍洛祈。
只是那聲細微的聲響雖然堪比蚊蟲,卻已經足夠引起底下夜千隱的察覺,他連眉眼都未抬,寬袖一揚,激射出三枚尖光閃耀的銀針直襲聲音來源處。
聲響一出,立刻引來軒然大波,利索的身影一個翻飛,驚險的躲過了銀針。
「風,行蹤被發現了,我們快走。」
兩道暗影躍下屋頂,瞬間消失在夜色中,白溪兒瞧了眼一個向東面離去的兩道暗影,一個向西面離去的龍洛祈,即刻就做出了判斷,跟上了那兩道暗影。
「國師,有人發現了,我們快追……」
夜千隱幽幽的伸出手,擋住軒轅昭的去路,邪笑的揚起唇角︰「小貓兩三只,不足為懼。」中了他的血影針,就別想見到明天的太陽了。
暗夜中,輕揚的白衣在空中飛掠,停在了一座位于偏僻郊外的破廟外。
清傲的身影亭亭而立,眸色清明,嘴角噙著一絲篤定了然的笑意,臉上的白紗隨著飛揚的冷風輕柔飄揚,每每在即將看到那絕色容顏時,又掩了下去。
「你是何人?為何跟著我們?」四道暗影眨眼間飛身而出,呈四方將她圍在了中間。
「不要跟她多說了,鬼鬼祟祟,定不是善意之輩,先殺了再說。」
「撫花,住手。」一道冷厲的男子聲音喝道︰「若不是她刻意讓我們發現,憑她的武功,殺了我們四個也綽綽有余。」
「這位姑娘,我們不知道你為何一路跟蹤我們,既然無惡意,煩請離開。」
白溪兒唇色一抿,望著眼前四人,嗓音悠然平靜的說道︰「遙風、撫花、映雪、棲月。」
四人頓時大驚,全都面面相覷,想不到他們行蹤如此隱蔽都被發現了,這女人究竟是何人?
白溪兒緩緩伸出手,白袖掠過,一陣香風過後,素手中垂掛下一枚瑩潤的雕龍玉佩。
在場四人一見白溪兒手中的東西,全都驚詫的瞪大眼。
「雕龍聖玉,你為何會有此物?」
遙風往前大跨一步,驚愣的無以復加,他的祖父曾經告訴過他,雕龍玉佩是歷代煙族族長身份的象征聖物,若不是當年夜千隱的叛變導致煙族重創,原族長身受重傷,生死未卜,帶著此物消失蹤跡,煙族也不會像今天這般四分五裂,群龍無首。
而歷經了幾十年,這神聖的雕龍玉佩再次現世,這說明什麼?
「煙族四大護法听令,從今天開始,我白溪兒,前任族長夜無宗之干孫女,將尊從上任族長之命,接任新族長之位,以雕龍玉佩為證。」
「你憑什麼讓我們相信雕龍玉佩是上任族長傳給你的,有可能是你偷的搶的呢?」
「撫花使者,你說這話是在詆毀前任族長,詆毀我爺爺麼?你覺得以他的修為,我能搶得到手?」
「撫花,別說了,我們祖輩都有交代,身為煙族四大護法,自當生生世世為煙族族長效命,而雕龍玉佩就是煙族族長的象征之位,既然這位白姑娘擁有此物,她就是我們的新任族長。」
其他三人面面相覷,雖然因為白溪兒手握聖物而驚訝,但畢竟她只是個憑空冒出來的人,就這樣兩三句話就讓他們尊她為族長,實在難以信服。
「呃……」四人正在掂量間,其中一人突然毫無預警的開始全身抽搐,然後猛的按住胸口,噴出一大口鮮血,倒在地上。
「映雪!」三人全都驚恐大叫,急忙圍了上來。
地上的紅衣女子,氣虛短落,嘴角不斷的溢出黑血。
三人突見此癥狀,也想到了必是剛剛中了夜千隱的毒針所致,夜千隱手段狠辣,出手絲毫不留情,直將人斃命為止,而且他武功深不可測,自練之毒根本不是他們四人能解,如今映雪中了他的毒針,是必死無疑啊。
他們四人從小一起長大,一起練武一起學習一起誓言為煙族團結效命,感情早就不是一般的兄弟姐妹可比,如今見同伴將死卻無能為力,三人面如死灰。
「我要去殺了夜千隱。」撫花怒喝一聲,全身沸騰著滔天仇憤。
剛要起身,卻被白溪兒攔住去路︰「你去,只不過再多往他手里送條命而已。」
說罷,也不理會她難看的臉色,徑自繞過她,走向被圍著面泛黑色的映雪︰「你們讓開。」
平靜的聲音中透著不怒自威的陰鷙,兩人一怔,識相的往一旁退開幾步。
白溪兒蹲,單手抱起映雪的上半身,然後抬起素手,將縴細的食指送進嘴里咬破,鮮紅的溫熱液體順著指尖流出,她湊到映雪的嘴角,一點點的滲進她的嘴里。
她被爺爺喂下那麼多血靈果和聖藥,身體內的血每一滴都是救命聖藥,希望能克制住夜千隱的毒。
三人站于一旁,全都瞪大眼震顫的看著眼前這一幕,全都很有默契的沒有吱一聲。
大約一刻鐘後,奇跡果然出現了,只見映雪原本越發黑沉的面色開始漸漸淡去,三人的面色頓時都像解月兌般松了一口氣,而由此,他們看向那個白衣女子的眼神也漸漸開始不同了。
白溪兒收回手,然後攙扶起映雪的上半身,盤腿而坐,素手撫上她的後背,緩緩閉起眼,不到一會陣陣白氣騰起。
前頭的映雪嚶嚀了一聲,緩緩的睜開了眼。
見她清醒,白溪兒這才收回手,輕調了一下氣息,才站起身。
「映雪,你沒事吧?」四人蜂擁而上,緊張的圍著她。
「我沒事了,只是有些累,剛剛身體好似寒涼成冰,這會,全身不但舒適多了,身體內還熱熱的,好像有股暖氣在竄動。」
三人頓時沉默不言,率先反應過來的是撫花,她轉個身,踫一聲跪在了白溪兒跟前︰「白姑娘,剛剛是我太魯莽,多有得罪,請你不要怪罪。」
遙風也緩緩走了過來,跪在了撫花身旁︰「撫花,她不是白姑娘,而是我們新任族長。」
撫花眼兒一顫,頓時明了,四人頓時集體跪地叩首道︰「煙族四大護法,風花雪月恭迎族長。」
「你們都起來吧,我此番出來就是受托爺爺之命來尋你們,煙族如今四分五裂,我們要做的是將煙族重振起來,不過眼下,還有更重要的一件事,華誼大賽在即,四國風雲必現,剛剛你們也看到了,夜千隱和軒轅昭已經控制了北拓國,他們的目的不善,我們必須阻止。」
「我等四人謹遵姑娘之意。」
「你們先尋個僻靜之地,切勿被人發現行蹤,若有事便捎信給我,我下榻在望江樓。」
「是。」
暗夜深深,白溪兒如來時般,隨著涼風飛襲而過,打更的人只感覺一陣冷風襲向後背,倏一轉身,哪有任何身影。
為了不打草驚蛇,她從酒樓後門而入,卻在就要到達前廳時,腳下的步子驀地頓住,面紗下的表情像是被驚雷擊中,仔細一看,甚至能發現那縴細如青蔥的指尖還有些微幾不可見的顫動,這一切震驚駭然的表現全因為前廳那陣熟悉的嗓音。
「掌櫃的,給我們來六間上房。」
「主子,我們四個女的兩人一間就行了,你和御風一人一間吧。」
「是啊,王爺,奴婢三人沒有關系的,綠兒和巧心一間,秋華和攬月一間,您和御風一間就行了。」
虛白的面龐沒有薄紗遮掩,那絕塵般的姿容讓櫃台前的掌櫃瞧的目瞪口呆,半晌都回不過神。
「那就四間吧,咳咳……」君澈嘆了一聲,隨而伴著兩聲咳嗽。
御風再次轉過頭,敲了兩下櫃台,刻意驚醒發呆的掌櫃,轉口改道︰「不要六間,四間就行了,手腳快些。」
瞧著主子名色不善,穩定了許多都沒有發作的病情似乎又要重現了,想必是兩日來的趕路造成的,自從王妃墜崖,他派人尋找數月,奈何崖底太深不見底,根本沒有辦法真正下去,只能放棄。
但是他深知,王妃的尸體一日沒有找到,主子是不可能輕易放棄的,就算被迫要娶西涼國的傾月公主,主子依舊整顆心都掛在王妃身上,一年來的感情,不見淡只有增。
他時刻都遵守王妃生前留下的話,不沾太油,太咸過于腥味的東西,只希望能將身體養好,有朝一日再見到王妃。
只是,也許這世上也只有主子一人堅信王妃還活著,一年了啊,王妃若還活著,為何不回來呢?御風在心里深深的嘆了口氣。
而這邊,櫃台後的掌櫃一瞧這行人的派頭,風塵僕僕的,大半夜才來投宿,必定是遠道而來,尤其是後頭那個白衣滾金邊的男子,真是俊的賽過九霄上仙哪,他在北拓國這麼多年都沒見過如此絕色不俗的男子,想必定是他國貴賓。
想到這,掌櫃立刻掛上招牌的諂媚笑臉,哈腰點頭︰「是是是,客官要四間上房是吧?行行行,馬上就有。」
掌櫃手腳利索的開出四間上房,然後讓身後的店小二帶著幾位貴客上樓。
白溪兒站在原地,怔怔的望著,大事未成,她一定要學會隱忍,哪怕心頭充塞著破膛而出的苦澀,一年來,只有這刻真正再見到他的時候,她才知道,自己有多想念他,想念的心都在撕疼。
她深吸了口氣,想繞開他們等他們走了之後再上樓,卻不巧,眼尖的掌櫃剛好瞧見了站在樓梯下方的她,想起白日里司徒湛的囑咐,以為她是有事,立刻拔開嗓門熱情的呼喊道︰「姑娘,您怎麼在這呀,有什麼需要喚小的一聲就行了,怎麼下樓了?」
白溪兒側過臉,瞧了眼這個大嘴巴,而這一句呼喊,成功的讓走在樓梯半的一行人頓下了腳步,往下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