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以來,茜兒的眼淚早已經流干,此刻看著將死的楊庸,連哭都哭不出來。蕭曼平日里冰冷的臉上也終于掛不住了,也是默默地流起淚水。梁紅雖然知道楊庸在做戲,但他入戲他深。如此作踐自己,看得梁紅玉也為之驚心,隱隱地一股哀傷轉自心頭,也是偷偷地抹著眼角。
四女中最為平靜的,只有死過一回的柳兒。她已經把死亡看得透徹,只是坐在床邊,靜靜地看著楊庸那張消瘦的臉龐。
「公子,你安心地去吧!」柳兒如是說道︰「公子死後,柳兒定當陪伴左右,不離不棄!」
楊庸握著柳兒的手,苦笑搖頭,終于還是沒能說出些什麼話來
大宋宣和四年,大遼保大二年(耶律延禧年號)、建福元年(耶律淳年號),大遼天錫皇帝耶律淳「駕崩」!
南京城內數十聲炮響,四門齊閉,一時間,喪鼓喪鐘齊鳴。城中官軍百姓無不披麻戴孝,家家高掛大白燈籠。行宮里哀鳴聲更是此起彼伏,耶律大石哭暈過去,又被朱珪救起。
「聖上啊」耶律大石老淚縱橫,直撲紫宸殿正中擺放著的棺槨。只見換了一身黑色壽服的楊庸正自安安靜靜躺在內里,面如金紙,氣息全無。幾個內侍趕將前來,攙扶住又要跌倒的耶律大石,朱珪跟在後頭,只道「節哀順變!」
「丞相,聖上生前立下了一道遺旨。」內侍道。
「先皇說了什麼!?」朱珪急問道。那內侍當著文武百官的面,將手里的聖旨交到了耶律大石的手里,再轉到耶律大石的西面跪下,高聲道︰「先皇立下遺旨,將皇位傳與耶律丞相!」
殿內眾人原本都是南京的臣屬,耶律大石的心月復,早已視耶律大石為南京的土皇帝。此刻听那內侍如此說道,也不等宣讀聖旨,便一齊跪下,山呼萬歲。耶律大石把戲做了十足,只道國喪之時談何繼承之事!眾人也配合十足,耶律大石剛一說完,百官頓時又嚎啕大哭起來。
雖是如此,但耶律大石還是以丞相的身份追謚天錫皇帝為宣宗,號孝章皇帝,並尊皇後蕭慕容為皇太後,在國喪期間總攬軍政大小事務。蕭慕容一個女人家,又無心爭權,就只領了名號,把權力交還給耶律大石。兩人一推一就,耶律大石便果斷授受了。
本來皇帝都需要開山造陵,但楊庸生前一直堅持己見,禮數到位即可。現如今國亂兵伐,民不聊生,以南京的人力和財力,哪里還有開山的能力,隨意選處依山傍水的風水之位,挖個坑,埋了了事。楊庸在生前都不受待見,更何況是死後。所以蕭曼來提這件事情的時候,耶律大石雖是口頭不答應,但心里也頗為同意。
兩人又商量了一會,耶律大石才「勉強讓步」。
蕭曼替楊庸告了一聲謝,說道︰「皇上下葬的那天,按理說丞相也應該到位相送。但皇上之前就說過,如今南京危急,丞相該顧全大局才好。家父也在前線等著丞相的輜重糧草,丞相不可因禮數而廢了國事才是!」
耶律大石這回沒有搖頭,道︰「皇上說得對。斯人已逝,皇上對臣下有知遇之恩。如今臣下對先皇無以為報,只能盡忠報國。」
「虛偽!」蕭曼心里罵道。
又說了些喪葬的其他事宜,比如鑾駕的依仗安排和護衛隨從。耶律大石以南京城內空虛,已無多余兵力護衛太後鑾駕為理由,表示這種排場事情越是簡單越好,太後能不去最好別去,不然被宋軍趁了亂子,那就有失國統了。但這些理由被蕭曼駁回,因為按道理來說,蕭慕容是楊庸的「母後」。雖然她只有二十五歲,但那確實是耶律延禧封下的。兒臣病喪了,做母親的不去送送,那才真叫有失國統。
耶律大石也懶得為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煩惱,大手一揮,隨你們去吧!蕭曼見達到了目的,便道一聲「告退」,兀自去準備了。梁紅玉終于還是沒忍住,將整個計劃都告訴了眾女。楊庸詐死,正是計劃中關鍵的一環。但讓蕭慕容也一起走,只是蕭曼自己的算盤。因為她這些日子隱隱約約地听到些消息,南京官場上有人傳言耶律延禧只是兵敗,但並沒有死,也沒有被金兵俘虜。這樣一來,楊庸的皇帝位就來得不正。來得不正,受牽連的人就頗多了。謀朝篡位的罪名一旦坐實,楊庸已經「死」了,自然沒有干系,而耶律大石雖然是楊庸之後首當其沖的罪魁禍首,但真正倒霉的還是名義上「總攬軍政大事」而實際上只領了一個皇太後名餃的蕭慕容。耶律大石鎮守南京,軍功彪炳,耶律延禧絕不會輕易殺他。而簫氏在大遼的影響一直都是耶律家的心頭大患,那些被稱為後黨的權臣也讓人頗為頭疼。只是一直找不出一個由頭來殺只雞給猴子們看看,如果一旦有一天蕭慕容落到了耶律延禧的手里,真的會下殺手也說不定。
蕭慕容十三歲進宮前常常住在蕭曼的家中,兩人從小便親昵無比。蕭曼捫心自問,她絕不能讓蕭慕容被耶律大石迷惑,最後當了他的擋箭牌!
耶律大石在人倫綱常的轟炸下最終讓步了,但他確實是無兵可派,只出了三百軍士權充皇太後的護駕隨從。在楊庸出殯的那天,文武百官只把靈柩跪送到了西門口,便听了耶律大石的命令,各自回去理政。
蕭曼和梁紅玉全身披甲上陣,陪同太後儀仗左右。蕭慕容對楊庸本沒什麼感情,但礙于身份,也只能就範。眾人與茜柳二女一道護送著靈柩,一路去了南京西郊的山林。
而楊庸怎麼也不會想到,此一去十余年後,他還能重新回到南京,他更沒有想到,有朝一日他還能見到耶律大石,以另一種身份,另一種姿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