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回王午可是再也忍耐不住了,他上前幾步,一腳踹翻了一個侍衛,見那個侍衛面無血色膽怯的望著自己,他沒由來一陣氣憤,剛想要破口大罵,就听到塔樓頂上傳來一個動人聲音,讓他禁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們不敢上來,你自己上來吧。」
王午用牙縫吸著涼氣,循聲望向塔樓頂層,才突然發現今天晚上竟然沒有月亮,那塔樓簡直就像是瓖嵌在了漆黑的夜幕里,哪里能看得清是否有洛姬的身影?
于是,他又掃了一眼地上那些抖如篩糠的侍衛,心知這肯定又是洛姬搗了什麼鬼。
但卻不敢掉以輕心。
畢竟之前他還有呂護可以仰仗,現在他可是什麼人都沒有了。
而且他知道洛姬這個女人古怪的很,她越是讓他上去,他就越是不敢靠近,生怕她弄出個什麼詭計,來報復自己之前的舉動。
所以,他仰面望著塔樓,前後思量再三,還是覺得自己單獨上去不妥,便又看向了周圍那幾個不中用的侍衛,突然矮下了身子,壓低了聲音,開始威脅。
「說,她到底做了什麼?不說,本王就殺光你們全家,連祖墳都刨出來!」
侍衛們實在害怕安國王會降罪于自己的家人,只能顫顫巍巍的答道︰「王上,公主,公主她,在塔樓里貼了符咒,招,招了鬼魂!」
※※※
今夜無風也無月,或者說,月亮是被烏雲遮住了,可卻沒有風將那片烏雲吹散。
總之,這個十二層的塔樓現在是既沒有月光的照耀,也沒有半點燈火,真真是從頭到腳都籠罩在黑暗之中,如果不仔細看,好像就根本看不見這座塔樓。
它孤零零的掩映在夜色中,若隱若現,仿佛隨時都可能消失一般,要多詭異就有多詭異。
宮女們早就已經被趕出了塔樓,現在這里也只有一個喘氣的活人,所以在這樣沒有風的夜晚,整個塔樓安靜得連銀針落地的聲音,洛姬都覺得刺耳。
她又怎麼可能听不到塔樓入口處,那足以稱之為喧鬧的聲音?
早在王午來到塔樓的時候,她就已經听出了他的聲音,自從那日之後,她就知道王午肯定會再來,卻沒有想到他會來得如此之快。
不過幸好,來得依然是王午,而不是呂護。
呂護雖然心術不正,但畢竟是武將出身膽識過人,所以肯定不會被她安置在塔樓里的東西嚇退,可是王午生性膽小,終日疑神疑鬼,不可能不怕。
即使他也能猜到根本就沒有什麼鬼神之說,他依舊不敢上來,這是有他本性所致。
洛姬現在盤膝坐在塔樓頂層正中央的一個蒲團上,她面前擺著十二個只有巴掌大小的木女圭女圭,這是她當初設計這座塔樓時,讓羅生制作的十二個機關偶,鎮守著這座塔樓的十二層。
所以,那些侍衛們這兩天看到的不是鬼魂,而是十二面相的機關偶。
雖說這十二個機關偶還不至于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但也足以震懾住安國王宮里的侍衛們,洛姬想到此處,紅潤的嘴角不禁溢出一絲苦笑。
這個設計原本就是她為了提防王午所做,如今真的派上了用場,她又想起了自己當初的另外一層顧慮,自從算出命中人會出現在魯口之後,她就毅然決然的來到這里,讓羅生將這里變成了一座堅城。
可即使如此,她仍然覺得不放心,擔心萬一魯口失守,她就必須離開此處,很可能就錯過了那個命中人,為了避免這種不得已的情況發生。
她才建造了這座沒有窗戶的塔樓。
如果真有破城的一天,她就會放下塔樓入口處的斷頭石,將這座塔樓封閉起來,除非有人能毀了此塔樓,否則斷然不可能有人進入其中。
如此一來,她就可以待在這座自己親手設計的牢籠里,安安心心的等待著那個人的出現。
而她現在所坐的這個蒲團下面,就是那道斷頭石的機關。
就在此時,剛剛被侍衛的話驚得安靜了一瞬間的塔樓下,突然響起了一連串由遠及近的跑步聲,接近著就是一個內侍不同以往的尖銳的喊叫聲。
「王上!大事不好了!呂將軍帶著燕,燕軍打過來了!」
「什麼!」
僅僅說了兩個字,王午就再沒了聲息,取而代之的則是眾人不住口的叫喊「王上」的聲音,那聲音大得要命,吵得洛姬忍不住皺起眉毛,足足忍耐了一口茶的漫長工夫,那些聲音才又漸漸消失,然後就是王午虛弱而又暴躁的矛盾聲音。
「快,快點打開河床上的機關!」
「王上沒用了!那燕軍用了一種奇怪的東西,竟然能將燕軍直接送過河!王上!王上!」
那個內侍的話還沒有稟報完畢,王午似乎就又翻了白眼,然後就又是一片亂哄哄,不過這一次,洛姬卻把之前微微皺起的眉毛舒展了開來。
呂護雖然知道河床上的機關,但卻肯定不知道破解之法,也造不出那種可以渡河的東西,放眼天下,能有這種本事的又有幾個?
羅生自然當屬其中之一……
可是,他真的能想出這種渡河之法嗎?如果真能想出,那為何當初不再加以防範呢?
洛姬稍一思量,那剛剛舒展開來的眉毛就又重新皺了起來,那只白得幾乎快要透明的手也下意識的模向了自己的蒲團。
「門,門,本王還有北城門,都給我死死守住北城門!」
王午突然間拔高了自己嘶啞的嗓音,洛姬不用看都能想象出他豁然推開眾人,倉皇無措的可笑模樣,不過羅生留給他的那道城門的確值得他這樣做。
因為天下間知道北城門的秘密的只有羅生和自己兩個人,就連秦興都不知道,所以王午自然也認為北城門是沒有弱點的,不可能攻破。
而事實上,這道北城門也的確是近乎于沒有弱點……
「王上!沒用了,燕軍們一邊攻城,還在一邊大喊,羅生已經投燕,魯口今日必破!」
洛姬幾乎是在听到羅生兩個字的時候,就果斷的按下了設置在自己蒲團下的機關,與此同時,她整個人都因為塔樓入口處傳來的巨大聲響而晃悠了一下,然後耳邊也響起了那道上千斤重的斷頭石落地後所造成的塔樓內的翁響聲。
直到那種聲響漸漸消失在塔樓中,洛姬才又听到了塔樓下王午那近乎于瘋狂的叫罵聲,只不過落下了那道斷頭石後,她所能听到的聲音已經減弱了不少,即使是那種聲嘶力竭的吼叫,現在听來也開始變得飄渺了,讓她不再皺眉,也不再煩心。
「我就是死也要拉上你這個吃里爬外的叛徒!來人啊!給我拆了這座塔樓!我要把她送北城門上扔下去!」
洛姬听著听著,竟然痴痴的笑了起來,她不是在笑王午痴心妄想,而是在笑羅生。
你肯定想不到有一天自己會攻打這座你得意的北城門吧,你之所以回來,是不是因為找到了他?
他是不是……
「咚咚咚……」
接連不斷的撞擊聲自塔樓的入口處響起,洛姬粗略估計應該有幾十個人在用那種攻城才用的原木撞擊那道斷頭石,還有人大喊著一起用力的號子。
王午則在一旁叫囂。
「王午,如果我是你,就會現在棄城逃走,以謀東山再起之時,但是可惜,我不是你,你也不是我,所以今日的魯口,就是你葬身之地!」
洛姬悠悠然開口,用自己那種特有的誘人聲音說完了這句話後,就緩緩閉上了眼楮,不再理會外面的任何動靜,全神貫注的投入了那個自己想了整整十年,都沒有想到一個答案的問題。
你,究竟長得什麼樣?
※※※
「王上!那個沈烈已經兵臨城下了!」
又一個內侍連滾帶爬的跑到了塔樓這邊,大老遠看見王午叉腰指揮著眾人攻擊塔樓,就扯著嗓子大喊了一聲,當下就壓過了在場所有的喧鬧聲,讓站在塔樓下的幾百號侍衛內侍,好像是被一根根利箭精準無比的刺中了喉嚨,再也發不出半點聲音來。
「沈烈,沈烈,沈烈……」
王午听到了這個名字後,就踉踉蹌蹌往後退,每退一步就念叨一聲,一連退了三步,就連著念了三聲,一聲比一聲高昂,一聲比一聲淒苦……
他又退了一步,還是沒有止住自己後仰的身體,索性就直接一跌倒在地上,由于周圍人都被嚇得失了神,也就沒有人去扶他一把,所以他這一下摔得特別猛,直接把懷里的白玉王印給顛了出來。
失去了重心的他只來得及伸出手,但卻根本接不住那個王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它掉在了自己的面前……碎了。
還是粉身碎骨的那種。
絕對沒有任何修補的可能了。
王午坐在地上呆呆的看著地上的白玉王印,一動也不動。
他不動,周圍的人就不敢動,侍衛們也只能抱著原木等待著他的命令。
雖然大家都知道現在魯口城已經快要不保了,這個安國王也可能要消失了,但是只要城門一刻不破,他就還能當一刻的安國王,還能單憑一句話就要了自己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