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烈自認為不是什麼太復雜的人,也不是什麼頭腦簡單的人,所以他總覺得慕容恪對他的好奇並不只是外表看起來那麼簡單……
不過,眼下似乎不是考慮這些的時候,因為他對面的慕容恪听到後面,竟然騰地一下站了起來,把一直緊緊盯著他的陽騖嚇了一跳,也跟著站起身來,臉上是前所未有的凝重。
因為也只有他知道,能夠讓慕容恪如此失態的人只有一個,難道……那個人出事了?
「元帥,可是那邊出了什麼緊要的事?」
陽騖終于忍不住開口,慕容恪聞言先是點了點頭,而後又搖了搖頭,不過無論哪個動作,他都做得幅度非常小,不仔細看根本就看不出來。
陽騖被慕容恪這種態度搞得越發不明白了,他上前一步剛要再度開口,安平殿外就又傳來了一連串急匆匆的腳步聲,顯然來得並不是一兩個人。
安平殿內的眾人循聲望去,就見十來位將軍魚貫而入,最後一位竟是幾天前莫名其妙昏迷不醒的車堅!
不好!
沈烈一見車堅就忍不住想到了這兩個字,與此同時,一股極其不舒服的感覺涌上了心頭,讓他不自覺的瞄了一眼躺在內室的洛姬。
一顆心忽上忽下。
就在此時,車堅已經大步流星的走到了寢殿中央,他看起來依舊彪悍,可是喪子之痛顯然讓他在幾天之間就老了不止十歲。
沈烈見狀,第二次在心中念叨了一句,不好。
因為車堅沒有對慕容恪行禮!
接近著,沈烈又在心中念叨了第三次,不好。
因為車堅用眼楮掃過眾人後,竟然將目光投向了內室!
就在沈烈下意識的往左邊邁出一步,想要擋住車堅目光的同時,他卻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對著慕容恪朗聲說道︰「慕容恪接旨!」
然後他就從懷中掏出了一個金黃色的卷軸,雙手緩緩將之在慕容恪的面前展開,慕容恪見到了那卷軸背面的黑金色盤龍繡紋後,便再無置疑,直接撩袍跪倒,雙手托舉向上。
這時候,眾人也跟著紛紛跪下,唯獨只有沈烈和羅生站在殿中,畢竟他們不是燕國人。
車堅見狀,也沒有表示出任何不滿,只是在走向慕容恪的時候,用眼角的余光瞥了一眼注視著他的沈烈,然後突然勾起了左邊的嘴角。
竟是對著沈烈笑了!
「咯 !」
沈烈突然听到自己的胸口中有一個詭異的聲音響起,讓他禁不住握緊了自己的拳頭,下意識的再度向左邊邁出一步,不偏不倚的正在了內室的門,徹底封住了這條路。
同時,沈烈不由得將自己的目光投向了車堅手中的拿著的金黃色卷軸,看著他將卷軸放在慕容恪的手心上,再看著慕容恪叩頭領旨,直到慕容恪站起身來恭恭敬敬的閱讀上面的內容……
沈烈的眼楮一眨不眨的盯著慕容恪的神色,此時的慕容恪渾身散發著一種與平時截然不同的凜冽殺氣,別說是感應靈敏的沈烈,就連相對遲鈍的羅生都被這種殺氣所波及,生出了一種想要向後退一步的沖動。
但是他沒有向後邁出一步,而是靜悄悄的走到了沈烈的旁邊,看著沈烈擺出一副如臨大敵的模樣,就算他再怎麼沒看清眼前的局勢,也知道即將要發生的肯定不是什麼好事。
果然!
一直被在場所有人都當做焦點的慕容恪,嘩啦一聲收攏了金黃色的卷軸,刷的一下將目光投向了車堅,四目相對,頓時星火四濺。
但是,這也僅僅就是一瞬間的事情。
慕容恪只是看了車堅一眼,就又看向了擋在內室入口處的沈烈,這一次兩人的目光雖然交錯,但卻沒有像之前那般激烈了。
沈烈甚至在他眼中看到了一抹無奈和……不平?
為什麼是不平?
有什麼事能夠讓慕容恪忿忿不平?
沈烈雖然猜不到具體的原因,但也多少知道此事必定與他手中所那的旨意有關,現如今的燕王應該是慕容恪的哥哥慕容俊。
據沈烈當初的了解,慕容恪和慕容俊的關系極好,身為弟弟的慕容恪為哥哥打下了大半壁的江山,並在哥哥死後毅然決然的肩負起托孤之責,輔佐年幼的佷兒治國安邦,而身為哥哥的慕容俊不但將軍政大權交與他手,臨終前還一度想要讓位與他,也算對得起自己弟弟的半生戎馬。
可是就眼前這一幕來看,現在沈烈所處的這個五胡中的情況似乎是與歷史有些出入的。
既然這場魯口之戰的主帥是慕容恪又是燕王的弟弟,那麼燕王要下旨怎麼都要下給自家的兄弟才是,為什麼要經過車堅這個外人之手?
所以,如果慕容恪與慕容俊的關系真是如歷史上所說的那樣,今日又怎麼會出現這一幕場景?
難道,這個時代的慕容恪和慕容俊之間有什麼問題?
與慕容恪對視的這短短數秒的時間,沈烈的腦海中已經閃過了這麼多念頭,他是希望可以從慕容的眼中得到印證。
不過可惜,慕容恪似乎是感覺到了沈烈的意圖,突然收回了目光,看向了他身旁的羅生,臉上又恢復了鎮定自若的模樣,微微笑著開口道。
「羅大師,燕王敬仰您和安平公主已久,如今得知你們正在燕軍營中做客,就特意邀請兩位去燕京一敘。」
天際間泛起魚肚白的時候,安平王宮依然籠罩在黑灰色的煙塵中,站在安平宮寢殿的窗口,可以偶爾看到塔樓方向隱隱還有幾許紅色在跳躍,西南風不知疲倦的卷著斷壁殘垣間的灰白塵埃四處亂晃,以至于所過之處皆是灰蒙蒙一片,就連安平寢殿窗外的牡丹花都失去了原本的顏色。
整隊整隊的燕軍和一撥一撥宮女內侍輪番在安平宮寢殿外走過,前者橫眉怒目趾高氣揚似乎看哪兒都不順眼,後者則唯唯諾諾小心翼翼的按照吩咐辦事,不敢有一絲一毫的怠慢。
因為稍一遲疑就可能會掉了腦袋。
「你在看燕軍。」
見沈烈負手在安平宮寢殿的窗戶前,一動不動的站了許久,洛姬撩開絲被,光著腳一步一步走向沈烈,腳步輕的沒有一點聲音。
半個時辰前,就在慕容恪說完了燕王的邀請後,一直躺在內室听著外面情況的她,及時開口阻止了沈烈的反抗,直接答應了燕王慕容俊的邀約,說要和羅生一起去面見燕王。
同時以自己身體不便為借口,向慕容恪提出了要沈烈貼身照顧自己的請求,慕容恪稍微猶豫了一下,也就答應了下來。
然後從眾人離開到現在,沈烈就一直靜靜的站在窗前,從天黑站到天亮,沒再說一句話。
洛姬徑直走到沈烈身邊,在他右手邊站定,順著他的目光望去,輕輕的說出了這一句話,明明好像是在問,可卻偏偏是肯定的口吻。
聞言,沈烈依然目視前方,沒有則頭看洛姬,也沒有直接回答她的話,隔了一下會兒,才又開口問道︰「那你又在看什麼?」
「我在看你想看的。」
洛姬並不像沈烈那樣思索,而是直接回答了他的問題,眼楮也還是看著前方,不過她話音剛落,沈烈就轉過了頭,看向了他身側的洛姬。
洛姬其實很嬌小,她赤腳站在地上,個頭只高出沈烈的肩膀,沈烈即使側過頭也只能看到她上方的側臉,清晨的光照在她白瓷一般的臉頰上,雖然不似昨晚初見的那般透明,但也還是會讓他有一種隨時會失去她的感覺。
就在沈烈情不自禁的伸出手想要撥一下她額前的碎發的時候,洛姬突然轉頭看向了他的眼楮,讓他那只手不得不懸在了看空中,看起來倒有幾分像是佔便宜未遂的之徒。
很尷尬。
「我現在就知道你在看我,還知道你想要幫我挽頭發。」
洛姬的聲音在笑,雖然她的面容上沒有笑,就連眼角眉梢都沒有,可是沈烈就偏偏听出她是在笑,而且笑得很開心,很淘氣,很得意……
她在笑自己的尷尬。
見到洛姬嘲笑自己,沈烈感覺自己很沒面子,又極其的不甘心,所以他索性就來個將計就計,打算徹頭徹尾的扮演一回之徒,好好整治一下這個小丫頭。
「那,你現在……還知道我要干什麼嗎?」
沈烈突然用自己懸在半空中的手直接扣住了洛姬的肩膀,她的肩膀很單薄,他確定自己一直胳膊就能攬過來,然後他漸漸俯身,探頭……
一寸一寸的靠近洛姬的臉,口中還念念有詞。
按照沈烈的預計,洛姬應該會臉紅、害羞、躲開,可是她的表現卻是出乎意料的膽大,大到沈烈暗自後悔自己這個決定。
真是偷雞不成蝕把米。
面對逐漸放大的沈烈的臉,洛姬瞪大了自己的眼楮,將他仔仔細細的看了個遍,濃密的眉毛,深邃的眼楮,高高的鼻梁,還有薄薄的嘴唇……看著看著,她不退反進,還伸出了手。
「原來,這就是你的模樣……和我想象的有些出入,比如你的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