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袍 8回 決定

作者 ︰ 死亡軍刀

安平殿作為安平宮的主體,本應該是依據正南正北的原理建造,可是由于安國王王午喜歡亮堂,非要在上朝的時候看著太陽慢慢升起,圖個蒸蒸日上的好彩頭,便建成了如今這般歪歪斜斜的模樣,既可以看到日出,又可以看到日落。

時值盛夏,比之正午時候太陽的狠辣,清晨的太陽除了依舊烤人之外,還多了幾分清爽,以及一種躁動,讓人總感覺焦慮不安,有種懸而未決的感覺,既忙乎著干活,又不想干活。

不像人到了中午,就干脆選擇放棄了所有動作,就算不能鑽到哪里去睡一覺,也會連句話都懶得說,一副塵埃落定,愛咋咋地的懶惰賴皮狀態。

此時此刻,陽騖的心情雖然不能用以上這種方式來表達,但其實也差不太多,現在他就像是頭上頂了一塊剛從水里撈出來還沒來得及擰干的帕子,額角鬢稍間都是細細的水流,怎麼擦也擦不完,讓他越發焦慮了起來,就連腳下的步子都走出了呼呼風聲。

慕容恪到底去哪兒了?

從打安平宮寢殿出來,慕容恪就安排他與車堅研究魯口城的安置,以及駐守問題,然後就徑自離開了,也沒有告訴陽騖,他要去什麼地方。

而當時那種情況,陽騖也不可能撂挑子不管,只能是硬著頭皮與車堅周旋了一番,拍板定下了魯口城的善後計劃,然後就火急火燎的沖出來尋找慕容恪。

燕軍中流傳這樣一句話,元帥有兩個影子,一個是貼身副將宋亮,另一個就是輔義將軍陽騖。

如今陽騖這個影子,在關鍵的時刻,丟了自己的身子,那還怎麼得了?

其實,要是擱在以往一時半刻見不到慕容恪,陽騖也不至于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可問題就在于,如今非比尋常,慕容恪剛剛接了燕王的旨意。

還是一份揣在車堅身上的密旨!

這無疑于是在告訴慕容恪一個事實,他和燕王之間已經不再是從前那般親密無間了,兩人中間憑空多處了一個車堅,或者還有其他什麼人。

這對于慕容恪而言,絕對是最殘酷的,也最無法接受的事實。

他不會在乎那個阻隔在自己和燕王之間的人是誰,有多少個,他只在乎這個隔膜本身,因為這道隔膜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已經徹底摧毀了他的夢想。

在別人看來,這代表著他失去了燕王的信任。

但是在他眼中,這卻有著另外一層深刻的含義,燕王不再像從前一樣需要他了。

這才是癥結所在!

要知道,燕王的需要是他容忍一切不公不平的理由,失去了這個理由,他之前二十多年的努力就全部失去了意義。

他心中的那座魯口城塌了,不是被車堅攻破的,而是燕王親手捏碎的。

如此一來,他還有目標嗎?還有方向嗎?他該怎麼辦……

這讓與他相交多年的陽騖怎麼能夠不著急?

如果換做是自己被燕王舍棄,陽騖或許會大罵慕容俊听信讒言,不明忠奸,然後憤然辭官歸隱,可是慕容恪不是他,他與慕容俊之間的感情,自己看得清楚,卻體會不到。

所以,陽騖根本就想象不出,面對這種情況,慕容恪會做出什麼事情來,是置若罔聞自欺欺人的忍著?還是和自己一樣辭官歸隱?

亦或者,是做出那種打死自己也不敢做的事情……

陽騖突然毫無預兆的停住了腳步,被自己這個突然間冒出來的想法嚇了一大跳,直覺得頭頂上的太陽忽然被凍住了,脖子後面刮起了陰嗖嗖的冷風。

他猛地搖搖腦袋,想要甩掉這個可怕的念頭,卻不料無意間的一眼就望到了安平殿三個字,他鬼使神差的沿著那金色匾額往下看,直望到了安平殿那敞開著的大門里面。

這里雖然距離安平殿足有十幾米遠,但是憑借陽騖的眼力,還是可以清清楚楚的看見那個如一把利劍般屹立于安平殿里的背影。

正是慕容恪!

慕容恪負手站在空空蕩蕩的安平殿內,看著正前方同樣孤零零的王座,薄薄的嘴唇抿成了一條直線,背在身後的雙手交握在一起,右手的食指時不時敲打著自己的左手。

如果細心的人仔細觀察,會發現他那看著好像是有一下沒一下的敲打,其實是非常有規律的,有時候是間隔非常短的兩下,有時候則是間隔很長的一下。

別人看來慕容恪的這個動作,即使發現了規律,也不會明白這代表了什麼意思,可是陽騖對此卻再熟悉不過了,他知道這是慕容恪在糾結某個決定時特有的習慣。

敲兩下,代表否決,敲一下,則代表肯定。

慕容恪很少如此高頻率的反復使用這個方法,他做一個決定通常不超過五次就能拍板定案,可是就從陽騖看到他開始,他就已經連續做了十次,以這種史無前例的高速度估計。

今天他應該至少已經做過一百次了吧!

能讓慕容恪猶豫一百次的決定,就算打碎了陽騖的腦袋,他也只能想到一個,正是他剛才想到的把自己嚇得打哆嗦的那個。

所以他幾乎是以一種就連在戰場上沖鋒時,都許久沒有用過的速度沖向了安平殿。

而就在陽騖不顧自己輔義將軍的尊貴身份,像個新兵蛋.子那樣以電光火石的速度沖向安平殿的時候,他眼中那個仿佛雕像一般站著的慕容恪突然動了。

前一刻,他還給人一種打定了主意要在安平殿內站上個十年八載的感覺,可是這一刻他就大步流星的往前走去。

他邁出一步,左手食指就會敲一下右手手背,再邁出一步,他就會敲兩下手背,然後下一步就又恢復成原來的敲一下……他就這般如此交錯往復的向前走。

距離安平殿內的王座越來越近!

不足十步,不足五步……不足兩步。

只剩一步!

他一步步登上御台,在距離王座一步之遙的時候,突然停了下來,與此同時,陽騖也已經跑到了安平殿大門外,他剛剛將一只腳邁進安平殿高高的門檻,就看見慕容恪的手指再次動了。

他的左手食指以非常快的速度在右手手背上敲了兩下!

否定!

他終于還是在最關鍵的一步上停下來了嗎?

十年前,他就是停在這一步上,成就了今天的燕王,如今他還會再停止腳步,再成就燕王一次嗎?

陽騖一只腳在安平殿內,一只腳在安平殿外,他就以這種看上去很是滑稽的姿勢站定,既不向前進一步,也不向後退一步。

不管慕容恪如何決定,他都已經這樣決定了。

慕容恪不動,他便不動,慕容恪退,他便退

慕容恪如果進,他也進!

安平殿外的太陽越怕越高,濃烈的陽光金戈鐵馬一般沖進了安平殿的大門外,讓懸浮在空中的塵埃無所遁形,把它們嚇得四處逃竄,紛紛躲進了巍然不動的陽騖身前,借著他筆直如松一般的魁梧身姿擋住**果的光。

如果說剛才陽騖流汗的模樣,像是頭上頂了一塊濕毛巾,那麼現在就可以比喻成直接被人從頭上澆了一大桶水,明晃晃的頭盔下頭發已經濕成了一縷一縷的,緊緊貼在脖子上,光是讓人看著都覺得難受,整個後背的周圍更是泛起了一層虛幻的氣流,讓他周圍在遠處看起來有些若隱若現的波影。

就像被太陽曬熟了的地面一樣。

時不時有一隊巡查或者辦事的燕軍從安平殿外走過,都不敢上前去打擾,也不敢明目張膽的看,只是偷偷用眼角的余光瞄一眼,腦袋則在拐彎抹角的才想著事情的經過。

安平殿里面站的人應該是元帥吧,輔義將軍這是唱哪一出啊?

陽騖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唱哪一出,也顧不了那麼多,這是兩人相交二十年來,他第一次見到慕容恪遇到一個自己邁不過去的坎。

十年前,他曾經二話不說,從那個一步之遙的地方退下來,半點猶豫都沒有,甚至還以身護在了那個地方整整十年,任誰膽敢上前一步,他都會讓那人血濺五步之內!

可是如今,當他再站在這個地方的時候,竟然遲疑了半個時辰,自己看著是半個時辰,他之前在這里又是站了多久。

他是想了多久才邁出了之前腳步,走到現在的地方?

陽騖在這里揮汗如雨,慕容恪在前方又何嘗不是?

安平殿是安國王的朝殿,他又是非常喜歡享受的人,所以這個安平殿的防寒防暑的設置都非常的好,整個御台下都是空的,夏季里面鋪滿了冰桶。

王座附近是整個安平殿里最涼快的地方。

即使如此,陽騖仍然可以看見慕容恪的頭發貼在了脖子上,和他一樣。

陽騖看著看著就攥緊了自己的拳頭,他深知慕容恪的掙扎之處,他不在乎自己是名臣良將還是判朝逆臣,他只是放不下燕王曾經對他的信任。

他依然記得燕王對他的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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