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殿下。」鳧輪走了過來。
金色座椅上,菲拉諾靜靜看著空中翻轉的一張水晶牌。
「積格城主……」他看了鳧輪一眼,對這間大殿高台上的老者說道︰「來自佔卜之城籬落的‘神韻羅牌’果然厲害,就算是希思黎禁制最強的地方,也能輕易的感覺到氣息,傳來畫面。」
「您錯了,菲拉諾殿下。」積格看上去並沒有多老,頭發還是褐色的,只是臉上多出了很多皺紋。
「怎麼?」眼看著水晶牌下面的影像消失,菲拉諾問積格。
「神韻羅牌之所以能在神皇殿周圍布下氣息,是席瑟對我們籬落城的信任。說真的,他很在意布羅,所以您能看到這些畫面,也是席瑟對兒子的關心所至。」積格道。
「卡西密加兄弟呢?」菲拉諾望著高台大椅上的積格。
「忤逆的東西!」積格突然怒道,「一點都不知道我們希思黎四衛城應該守護的東西,菲拉諾殿下,請原諒他,他和布羅的感情太深,已經忘記了神皇正統的珍貴。」
「沒有關系,積格城主。」菲拉諾笑道,「您能承認我,已經是我最大的榮幸了,卡西密加只是還太年輕,不懂得這些。」
「年輕?」積格冷笑一聲,「和年紀差不多的殿下您相比,他還像個孩子一樣任性。就不要說您了,看看戈薩的孩子……多麼沉穩。」他望向了鳧輪。
「積格叔叔過獎了。」鳧輪謙和的笑了一下。
「唉。」積格嘆了口氣,「贗品就是贗品,席瑟很強是沒錯,可這個布羅……為了一個背叛神界的女人如此沉淪,神皇正統的確是需要磨練的傳承。」
「積格城主一直都對布羅很失望。」鳧輪在菲拉諾耳邊悄悄的道。
「應該的。」菲拉諾淡淡的道,「在溫暖的陽光下,還能指望花朵像樹根一樣堅強麼?」
「您怎麼會是樹根,蒂蝕陛下的靈魂在您的血脈中,神皇無與倫比的尊崇即將重現希思黎!」積格听見了二人的對話,插嘴道。
「哦不,積格叔叔。」菲拉諾已經改口了,而積格听見菲拉諾如此稱呼他臉上也露出一絲滿意的笑容。
「我說的樹根不是我。」菲拉諾輕聲道,「是另外一個男人,雖然他在整個計劃中只是牽引戰火爆發的棋子,但我不得不說,他是我見過最堅強的人。」
「殿下是說?」積格目光閃爍著。
「嗯,修羅……帶著不屈的命運,將會把地獄的怒火灑向神界。」菲拉諾道。
「七夜?」積格一驚,想起了三千多年前在落塵星河邊通過神韻羅牌看到的冥界那一頭發生的情景。
「他不是隕落了嗎?死在冥界傳說中那個被禁止的戰法下。」積格問道。
「是這樣的,積格叔叔……」鳧輪將整件事告訴了積格。
「我的天。」積格听鳧輪講完,神色不定,「居然這樣也能傳承下來,除了諸神手諭以外,那個叫奧菲拉爾的物質位面還有多少讓我驚奇的事情。」
「沒有了。」菲拉諾站起身,「失去了神界和冥界的戰火洗禮,那個物質位面也被褪去了神奇的光環。」
「殿下的意思是?」積格面上又是一驚。
「神界與冥界再一次的戰爭,地點將是神界……」菲拉諾沉聲道。
「我明白了。」積格長出一口氣,嘆服道︰「不愧是蒂蝕的後人,菲拉諾殿下,您遠遠超過您的父親,您的心里只有神界,不會做出讓我們這些追隨者失望的事情。」
「只是往事了,積格叔叔……」菲拉諾眼神變得銳利,「那個女人和我父親的故事已經逝去了太久,沒有必要再去追溯。」
「嗯,好的,殿下。」積格點點頭。
「快要崩潰了。」菲拉諾嘴角露出一絲笑意,「布羅啊,你真單純,為什麼要听我的?愚蠢可愛的家伙,成全?哼!那只是我為你提供的一顆毒藥罷了,一顆可以讓你失去一切的慢性毒藥!」
鳧輪和積格目光炯炯的看著菲拉諾,看著這個他們效忠的神皇正統血脈的繼承者。
「當布羅的心被這顆毒藥腐蝕掉的時候,那個男人的戰刀已經砍向了希思黎,強大的神界啊,野心勃勃的席瑟,你太小看冥界了,你真的以為達密釋那樣不堪麼?」菲拉諾冷冷的笑著,臉上那種慵懶的讓人舒服的表情無影無蹤。
「他只是被宿命的陰霾磨掉了希望。可是……」他的眼楮望向了大殿之外,「那個男人的出現,會讓他改變的,到時候,跨過落塵星河的冥軍將讓你吃驚到極點,然後……」
「我就會切斷你所有的後路,重回神皇寶座,延續‘秩序法則’的意志,面對我應該面對的一切!」
「誓死效忠殿下!」積格和鳧輪神情異常激動,菲拉諾的智慧讓他們佩服。尤其是積格,在他看來,席瑟雖然厲害,可過于霸道的野心讓他有時候會失去判斷力,以前還好,可自從他成為神皇之後,暴戾冷漠日盛,更加不可一世,而席瑟的繼承者布羅則更讓他皺眉。只有這個菲拉諾,無論是性格還是智慧,都是成為神皇的最佳人選,何況,菲拉諾還是蒂蝕的後人,神皇血脈的正統!
「回來了……」積格心潮澎湃,「宿命的神皇回來了,四座衛城從遠古就守衛的東西回來了,那站在頂點的宿命啊,讓人不得不為你臣服,因為……」
他熾熱的目光落在菲拉諾臉上——
「你一定會成為那個懂得秩序法則真諦的人!」
那便是,我們四衛城存在的意義啊……一直,都沒有改變過。
……
黃泉路。彼岸花。
黑石的路面,絲絲繞繞的細膩花瓣,沒有葉的襯托,卷曲在花蕊中,一直蔓延到了一條河前。
「到頭了?」撒加指間轉動著一朵殷紅的彼岸花,曼珠沙華。
「嗯。」羅秀臉上始終掛著那種空靈的微笑。
「這條河……」撒加面上有些驚奇,手指間一股力量將那朵彼岸花融化,細細的殘缺的花瓣掉在河岸上,被一陣陰冷的風吹散。
「沒有名字。」羅秀知道撒加要問什麼,「而河面上那條懸浮的山嶺叫做‘忘川’。」
撒加看著漂浮的那座奇特的山嶺,只有一百多米寬,長長的,橫亙在這條河上,河水在它的下面嘩嘩流著。
羅秀腳下出現了他的蓮花台,他盤坐在上面,微笑著對撒加說道︰「我在這里等你。過了‘忘川’,就是六道之獄了,我只是將肉身護在蓮花台里,並不是靈魂,所以承受不了那里的氣息。」
「呵,羅秀,連你也承受不了嗎,在我看來,你的靈魂實體比那些靈魂更像靈魂。」撒加望著他。
羅秀沒有回話,微微一笑,閉起了眼楮。
「忘川……」撒加雙腳輕輕一點,躍上了河面上的黝黑山嶺。「為了遺忘,才存在的?」他看著腳下若有似無的岩面,「還是說,你只是為了迎接像我這種口是心非的人?」
腳步開始移動,撒加慢慢的走在忘川之上,河水奔涌在忘川之下,渾濁得就像搞不明白的人心。
過了很久,撒加走過了忘川,其實忘川並不長,只是他走的很慢。
不是他不想走快,而是現在成為靈魂的他在抗爭!
那座奇怪的山嶺就像一個勾魂的法師,不斷散發著讓他昏沉的氣息,就像黑暗魔法的腐蝕力一樣,一點點的吞噬著他的回憶。
好多回憶。飛揚如瀑,散落如花,淅瀝瀝的,落雨紛亂。
往事歷歷在心田,扯動,強忍已久的思念……
沒有人願意忘記,只是不願意繼續沉陷,于是他們騙了自己——不記得了。
真的不記得了?真的不在乎了?
還是說,忘記本身就是種祭奠!
啪。
撒加躍下了忘川。
「有意思的地方……」他回頭望了一眼空中那條黝黑長長的山嶺,以及河的對岸那血紅如煙的彼岸花。
「折磨著心靈,彼岸花喚起了回憶,而忘川又讓你遺忘。矛盾,卻又如此契合得不可分離……」
撒加轉過頭,凝視著前方——
多麼可怕的地方!
他不禁吸了口氣。
滿地的餓殍,散落如沙的枯骨,還有一只一只的從腐爛的地面伸出來皮包骨的手!
「這就是……」
突然一只手從地面抓住了撒加的腳,**的上身一道血焰閃過,傳遞到破爛的腿甲上,將那只骨瘦如柴的手震得粉碎。
「六道之獄第一獄——餓鬼墳地。」
啪,又是一只手伸了出來,抓住了撒加的戰靴。
血焰在靴上燃起……
「什麼!」撒加雙目一張,「居然沒有碎掉!」
一陣劇痛從腳踝處傳出,即使撒加現在已經是靈魂體,但那種疼痛卻清晰的傳遍了他能感覺到的每一個角落!
呼!
靴上的血焰更加殷紅。
手碎掉了。
呼,呼,呼……撒加呼吸變得沉重起來。剛走了沒兩步,一只手再次從地面冒出,緊緊抓住了他的腳踝!
「沒完沒了了嗎?」撒加上身燃起了血焰,那些傷痕在殷紅的光芒下異常醒目。
碎骨和帶著惡臭的皮屑激射而出,落在腐爛不堪的泥土上,眨眼的功夫就消失不見。
「這些手的力量越來越強了……」撒加沒有再移動,佇立原地,前方,是看不到盡頭的餓鬼墳地,那殘破荒蕪到極點的陰森和彌漫在空中的尸氣,讓他難以忍受。
「如果我的**還在,僅靠身體的力量,應該就可以走過去了。」撒加想到,「僅僅只是第三只手,就讓我的力量快耗盡了。」
身為靈魂體的他此時看上去更加虛化,那是只靠靈魂的力量爆發血焰帶來的結果。
恢復了很久,撒加終于又邁出了一步。
不出所料。
枯瘦可怖的手再次穿破腐爛的土壤,抓住了他。
「這些餓鬼……那麼不想讓我走過埋葬你們的地方麼?」撒加狠狠的道,「別把你們的不甘發泄到我身上!」
唰的一下,血焰驟然覆蓋了他的全身,抓住他腳的那只手瞬間炸的粉碎!
「第四只……」撒加沒有了一點力量,軟綿綿的站著。這一次,他用了全力……
還有多少只?
他望著被污濁尸氣遮蔽的前方。
一步一步,要走過餓鬼墳地,到底要多少步?他靈魂的力量還要爆發多少次?而且,還必須一次比一次更強!
「六道之獄……」他笑了,「原來真的是禁地,會死人的禁地。」
沒錯。僅僅是第一獄的餓鬼墳地,僅僅是邁出了四步,撒加就虛月兌了兩次!這樣下去,可能真的會像羅秀說的那樣——
百死無生!
何止百死……撒加一動不動的站著,用了更久的時間恢復後,再次踏出了一步。
沒有退縮。反正也不能回去,回去就是黃泉路,「奈何」是入口,不是出口。因為黃泉路上,沒有出口!
必須朝前,穿過六道之獄,達到那最後的——
縻蠃天涯!
六道之獄的核心!
那里……到底有著什麼?
撒加又震碎了一只手,整個人掉入了一種失去知覺的狀態。
……
忘川。河的對岸。
金色的柔光幻化為朵朵蓮花,生機勃勃。
盤坐在蓮花台上的羅秀睜開雙眼,手指拈動著圍繞著他的那些美妙的蓮花。
「十年了。」
他看著懸浮在渾濁河水上的忘川。
「撒加啊,洞悉只在一瞬間,而只剩靈魂的你,要得到那個男人的本源,必須通過他的考驗。呵……」他笑了一下,「最強的修羅又怎會在乎他後人的生死,傳說中的那個男人啊,是可以用他的強大泯滅一切的,也許,那樣的人心里,只剩下了追逐……可是,追逐的結果又是什麼,留下了本源,在這無數年都不會有人踏入的禁地?」
羅秀搖首輕嘆,緩緩閉上了眼楮。
……
白色的碎骨,向四周激射,從腐臭的土壤上劃過後,又射向了天空——
轟!
漂浮的尸氣四散而開。
一點一點的污濁的氣體從撒加身體周圍落下,沒有一點沾染上他的皮膚,垂在臉側的黑發輕輕晃動著,摩擦著他的肩膀和後背。
「到了……」
撒加推了一下脖子, 的一聲。而此時他的眼前,則矗立著一座斑駁破損的石碑。
石碑上刻著字跡,那是一種完全不同的文字,不是奧菲拉爾大陸的,不是神界的,更不是冥界的。
可撒加卻認得,靠著來自他靈魂中潛藏的認知,靠著他血脈里傳承下來的模糊意識。
「六獄訣,餓鬼言,埋無身,葬無欲,不得終,不清心,盲目者,妄稱強,墜此道……」
撒加念著石碑上的字跡,完全搞不明白,終于,並不長的一段話結束了,接下來的一段話他就明白了。
講的是餓鬼墳地里那些手的來歷……
撒加驚訝了,原來,那些手,都是曾經死在那個男人手里的強者!
這該有多少?撒加一步一步的走過餓鬼墳地,來到了這第一獄的出口,用了整整十年的時間,就算一天只能走一步,也夠多的了……
「真正的征服,不是殺戮,是折磨,所以,他們,這些不可一世的家伙,才在黑暗的腐朽中流連,承受饑渴不堪的痛苦。」
「因為他們不懂得最強的人只有一個,所以我征服了他們。」
看到這最後兩段話,撒加突然有一種渾身發冷的感覺,這是他從未有過的感受,他曾經以為自己對待敵人那種必須徹底消滅的態度已經夠殘忍了,沒想到那個被達密釋稱為「最強傳說」的男人居然把無止盡折磨對手當成了真正的征服!
這就是那家伙的心態麼?最強的人只有一個?其它的人只配成為他勝利的標志,不得不在他的強大下接受那萬劫不復的折磨,簡直霸道冷酷到了極點!
撒加被深深震撼了,手指不由觸模到了石碑……
突然,石碑猛地爆發出強光,撒加雙眼一痛!那強光居然將撒加的眼楮刺出了血!
然後,一股強烈的能量通過手指進入了他的靈魂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