修羅王傳 第四百二十八章 荒原戀曲(四)

作者 ︰ 耳釘

「你是誰?」逸風看著那個站在自己面前、一頭銀發的年輕男子。

這男子並不英俊,卻讓人印象深刻,眉宇之間的氣質竟還讓逸風產生了一種熟悉的感覺……

男子沒有回答,只是面帶微笑地看著逸風。

「不想回答麼?」逸風也笑了,「擋下我最低級的一招而已,就有資格在我面前囂張了?」

「哈哈。」男子笑道,「不愧是神界第一,不過嘛,剛剛我的那一下,連招式都不算呢。」

逸風心里一顫,這男子的聲線和語調和一個人好像!

難怪自己會有熟悉的感覺!

是蒂蝕老師!

逸風皺起眉頭。

「殿下!」戈薩和四個幻殿長老齊齊單膝跪下。

殿下!?

逸風眉頭皺得更深了。

「都起來吧,神界第一劍神駕臨,搞成這樣,你們也未免太失禮了。」菲拉諾擺擺手,身後眾人紛紛起身。

「我的逸風哥哥啊……」菲拉諾深深的看著逸風,「你還記得嗎,我小時候,你常常帶我去天霧峰玩呢……」

逸風突然明白了。

……

「臭小子。」

逸風抓住一個小男孩的腳,倒提著,就要往水潭里泡。

「唔,唔,哥哥,哥哥,不要,不要……」男孩很小,只有三四歲,吱吱呀呀的說著,手舞足蹈。

「誰教你的?」逸風把男孩提到眼前,那張小臉倒著,不過正好大眼對小眼。

「媽,媽媽……救我……救我……」男孩嚇哭了。

「原來是她啊。」逸風心里清楚了。「哎。」他放下了男孩,不由嘆了口氣,「也不能怪她,是老師先對不起她的……」

逸風抱起男孩,對男孩說︰「你看,這瀑布。」

「哇!」男孩順著逸風的視線,望著那壯觀之極的瀑布,飛流從天際落下,直入飄渺的山巔。

「這叫天霧峰,小菲菲。」逸風笑道,「很了不起吧?」

「哦。哦。」男孩看傻了,呆呆的點頭。

「這是你的父親,唔,也就是你剛剛說的那個混蛋送給逸風哥哥的。」逸風輕聲對男孩說道,「你的父親,是個很了不起的人,他可以主宰整個神界,可以讓宇宙充滿秩序的光輝,所以,菲拉諾,你要尊敬他,不管怎樣,他都是你的父親,他很愛你,他是一個可以為所愛的人放棄一切的男人,一點也不偉大,但卻是真正的男人。」

夕陽暮光染透了瀑布,那飛濺的水鍍上了一層暗金色,如同雕塑一般,磅礡而讓人迷醉。

「不要再那樣叫老師了,他其實,也很愧疚,很無奈……」

「如果愛需要忍耐,豈不是太苦了,你的父親,他就在承受這樣的苦……」

逸風轉過頭,映入眼簾的,是男孩天真無邪的側臉。

……

「逸風哥哥。」幻殿的花園中,菲拉諾端上了一個銀質托盤,上面放著一個精致無比的彎嘴酒壺。

「這可是樓蘭城最好的酒喲。」菲拉諾在白玉石廊架下的石凳上坐下,倒了一杯,遞給逸風。

「這酒叫什麼名字?」逸風看著杯中那碧綠晶亮的酒漿。

「呵。」菲拉諾輕聲笑道,「哥哥啊,你離開樓蘭城太久了吧,連這個都忘了?」

「什麼忘了,臭小子。」逸風也笑道,「我根本就沒喝過好不好。」

「哦。」菲拉諾點點頭,「我倒忘了,對不起,又提起你的過去。」

「沒什麼。」逸風滿不在乎的道,「你的父親說過,權力本來就是特殊的存在,可以改變一切,也可以被一切改變。」

「父親……」菲拉諾眼中閃動著晶瑩。

「不叫他混蛋了?」逸風看到了菲拉諾這個表情。

「哈。」菲拉諾很不經意的在眼角抹了一下,隨即笑道︰「我已經長大了,你還用小時候那套對我?告訴你,現在可沒那麼容易了。」

逸風又注意到了菲拉諾這個細節,輕輕嘆道︰「這些年,不容易吧,我根本不知道,你也活了下來。」

「是門托叔叔。」菲拉諾喝了一杯,「他救了我,然後燃燒生命元氣,將我送到了一個物質位面,就是奧菲拉爾大陸。」

「又是門托啊?」逸風眼神動了動,「我記得那家伙也有主神四解的實力,居然還要用生命元氣開啟異次元通道,席瑟的實力還真強。」

「又是?」菲拉諾注意到了逸風這個無意間的用詞,心中不由一顫。

「算了。」逸風伸了個懶腰,「不說這個了,你現在不也生龍活虎嘛。」逸風抓起了石桌上的酒杯,「這酒叫什麼?」

「千杯戀。」菲拉諾放下了酒杯。

「喝了一千杯,還想喝,那一定是好酒。」逸風一仰脖,喝干了杯中酒。

……

啪,酒杯放在木桌上,殘缺的杯口,老舊的木紋,還有一個借酒消愁的男人。

一杯。

又一杯。

無數杯。

又何止千杯。

參差不齊的黑發就像殘破的夜空,散發著憂傷的光澤。

原本,這黑色很柔順,原本,這黑色就像冥河格里芬斯的水一樣悠長。

撒加。

剪去了頭發,卻沒有剪去掛念。

不再有長發,卻還有心痛。

「依琳……」撒加趴在桌上,意識模糊,「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他只會說這句話,因為他醉了。

酒很劣質,而且很烈。

本來他可以不醉的,因為他是冥帝三解的強者,可他醉了,因為他只想醉。

三天了。

這已經是見到那個叫「憶」的女子的第三天了。

撒加一步也沒有離開追憶酒館,一步也沒有。

沒日沒夜的喝,沒日沒夜的醉。

沒有人敢走近,因為走近的人都倒下了。

酒館侍女膽戰心驚的端上一杯又一杯的酒,最後干脆把所有的酒都放在了這個男人的身邊。

然後,這個男人就喝,一直喝,不停的喝。

……

酒館後的庭院。

枯黃的老樹下,一個女子靜靜的出神。

曼妙的身段婉約如水,潔白的衣裙宛如月牙,漆黑的長發垂下,隨著荒原干燥的風而輕舞。

美到了極點,也許只有用驚心動魄來形容。

「這家伙……是誰……臉上還有道疤……」一個十五六歲的白發少年伸了個懶腰,趴在石桌上,睡眼惺忪的望著依琳。

「霧山……」依琳輕聲道,「收起來吧,我不想看了。」

「哦。」霧山手指一抬,依琳面前的一面鏡子消失了。

「他……好像很痛苦……」霧山打了個呵欠,「公主……你很怪……明明要我用‘生鏡’傳來他的氣息……又不想看……」

「呵。」依琳淺淺的笑了,「我也覺得自己很怪呢,告訴了自己不要再想,還有更重要的事,卻忍不住想要知道他到底怎樣。」

「這……」霧山搞不明白了。

「也許只是……」依琳像是在對霧山說話,又像是自語,「怕了吧……害怕再受到傷害,害怕再去愛……」

霧山睡著了。他只听了兩個字。再說他根本就听不明白。

依琳笑了笑,好美,美得落葉似乎都不忍離去,想在她的身邊多停留片刻。

可是,為什麼,這張傾城的笑靨,卻那樣淒淒?

依琳陷入了一片幽幽的光,然後變成了憶的模樣。這是逸風教她的幻化之術,樓蘭城繼承人才會的秘技。

曾經,一個叫鳧輪的家伙在奧菲拉爾大陸的那片花樹山谷中,也用過。

……

「叔父。」

一個紅發年輕人走到了白玉石廊架下,雙手捧著一個精美的匣子。

「別瞎叫,我和你們沒關系。」逸風已經有了幾分醉意,他喝酒從來不用什麼力量驅散,就是要享受那種感覺。

啪。

桌上的酒壺被逸風翹起的腳蹬到地上。

「鳧輪,這是什麼?」菲拉諾的目光落在了紅發年輕人手中的匣子上。

「回殿下,這是‘忘情’。」鳧輪答道。

「忘情?」逸風一下子坐了起來,「什麼玩意?听都沒听過。」

「婆娑金蓮的根。」鳧輪道,「婆娑金蓮是一種奇特的植物,它也有靈魂,在傳說中,它是無根的,其實它有根,只是,每當十萬年過去,它要開花了,結出婆娑嘆息的果實,根就會為了花和葉付出所有,讓自己枯萎腐爛。」

「好名字。」逸風喝干了酒杯中的殘酒,「如果不忘情,誰又舍得離去!十萬年的相依相偎,一朝寂滅,不忘情,誰做得到,不要說是一個根了,就算是人,是神,是魔,又有幾位能明了!」

「哥哥。」菲拉諾笑道,「看來戈薩城主對當年的事情還是很有歉意的,我回到神界不過幾百年,據我所知,婆娑金蓮雖然並無太大的用,但卻是樓蘭城的象征,無數年都未曾消失,可是,為了你,竟然不惜將它的根拔出。」

「果實呢?」逸風盯著鳧輪。

「遺失了……」鳧輪捧著匣子的手有點微顫。

「遺失?」逸風還是盯著鳧輪。

「是遺失了。」菲拉諾插言道,「不知道被誰取去了,我記得戈薩城主對我說過這件事,因為不是很重要的東西,所以當時也沒有人在意。呵呵,不知道哥哥你要這個干嘛,以你的實力,就算是神皇席瑟和神刑殿殿主狄隆,也不見得能勝過你。」

「別拍我馬屁。」逸風又從躺椅上滑下去,腳沒控制住,還踢翻了桌子。

「這叫‘忘情’的根,和婆娑嘆息有什麼區別?」逸風不再看鳧輪,閉上眼楮。

「比婆娑嘆息更徹底。」鳧輪答道,「因為這是婆娑金蓮的生命本源,所以對靈魂的修復作用更加強悍,但是,卻和它的名字一樣,讓服下它的人忘情,忘記心中最難以忘記的感情。」

逸風睜開了眼楮,右手一張,鳧輪手中的匣子便到了他手中。

光芒一閃,逸風收起了匣子,然後起身對菲拉諾說道︰「我走了,小菲菲你繼續。」

「繼續?」菲拉諾心里一顫。

逸風笑了笑,沒有再留在這里,瞬間就消失在了原地。

「看著吊兒郎當……」菲拉諾目光驟然變冷,「其實比誰都清楚……他應該猜到了我想要做什麼。」

「殿下,我們怎麼辦,這個逸風的實力著實可怕,傳說中他還有幾個厲害的弟子,人人都不亞于神刑殿那十個管事。」鳧輪沉聲道。

「他不會對我怎樣的。」菲拉諾吸了口氣,「我有十足的理由相信,他不會來干涉我,因為我是神皇蒂蝕的兒子,我的那位父親,是這位神界第一劍神最崇敬和愛戴的人。」

鳧輪點點頭。

「不過……」菲拉諾眼中寒芒閃過,「他找到了一個人。」

「您是說?」鳧輪眼中也是一顫。

「那個女人,我們的公主殿下。」菲拉諾冷聲道,「他來要婆娑金蓮,就是最好的證明。鳧輪……」

「在,殿下。」鳧輪應道。

「通知在神關的莫顏,清理神星城所有的異己……」菲拉諾表情變得異常嚴肅,「我們的計劃,因為逸風的出現,不得不提前了。」

「是。」

……

好熟悉的琴音。在空無一人的酒館中響起。

撒加從椅子上跌落,躺在地上,粗重的喘息著。

「是憶麼?」撒加四肢無力的攤開,雙眼緊閉,輕聲問。

沒有人回答,可琴聲卻沒有停,那是最普通的豎琴的聲音,沒有了琉特琴動人的低音,沒有了那張微笑看著自己溫柔的天顏。

音符宛如流水,撒加腦海中,出現了黃泉路盡頭的忘川,那橫亙在河面上的山嶺啊,永遠的漂浮,也永遠再不會想念……

遺忘……

難道本身就是一種祭奠?

灑落繽紛,歸一,然後冰封。不是忘卻,真的不是,只是不再想念,不再傷心。

不在了。她。

也不再了。他。

柔柔的感覺……

撒加的臉抖動了幾下,右臉那道細細的疤痕上,一點晶瑩經過。

那是為你流下的淚……

只為你。

只為你。

只為你。

只……為……你……

撒加猛地翻過身,趴在地上,渾身不住的顫抖。

琴聲也顫抖了,但沒有停,一直,一直,直到終結。

曲終。

該到了人散麼?

「這首曲子……叫什麼?」良久,撒加模糊的聲音傳出。

「倦鳥散……」憶輕聲答道。

「真的……很悲傷……」撒加的身體漸漸平靜,翻身坐起,他的臉很花,看上去很可笑,而眼中的神色,卻叫人心碎。

「大人,我該走了。」憶道。

「你是,專門來為我演奏這最後一曲的麼?」撒加看著她,不知道為什麼,撒加面對這個陌生女子時,總會那樣深刻的想起依琳,不由自主的心痛。

「嗯。」憶輕輕點頭,「就算是……就算是我和大人的告別吧,萍水相逢,也是一種緣分。」

「緣分……」撒加的目光根本無法離開憶的臉,即使那張臉不好看,即使那張臉和依琳根本就是兩個人。

「是的。」憶笑了,淡淡的。「兩個人,萍水相逢,是有緣,在一起,叫分,離開了,是有緣無分。像個夢,又像陣風。夢醒了,剩下絕望的笑容,掛在灰色的天空,看著兩個人無奈的面容,碎了一地,苦苦痴纏,然後,等著時間變成風,把那些碎片吹走。風吹過了,來來去去又太匆匆,有時候連回頭的機會都沒有,只能向前走,走著走著,突然發現,原來周圍的風景也可以變換,原來沒有人是離不開的,原來自己的前方,還有目的地……」

撒加望著憶︰「這些話是誰告訴你的。」

「沒有誰告訴我,可能是我到處流浪,見得多了吧。」憶笑道,「大人不必介懷,只是婢女瞎說罷了。我沒有愛過誰,誰也不會來愛我的,呵呵大人,神界比我好看的女人數都數不清。」

「你要走了?」撒加看到憶站起身,整理了一下自己褶皺的裙擺。

「嗯。」憶點點頭,「這家酒館的老板失蹤了,大家都走了,‘追憶’不會再有,結束了。」

撒加沉默不語,想起了那個叫「雪特」的主神級強者,還有他請自己喝的「千世情殤」。

「喝吧,喝干了它,就沒有千世了,也沒有情殤了。」

雪特的話回蕩在耳邊,而憶的身影,則消失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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