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逸感覺到了,柳岩這個府衙正印官已經對自己有了成見,不管是不是因為柳若玉造成的,都不是一個好的消息,難怪都沒有召集府里的官員胥吏,辦一桌宴席接風洗塵呢。
前路不利,陸逸平白挨了一個軟釘子,頓時連繼續拜謁其余兩位上司的興趣也沒有了,出來撞見了肖燔,他還是一臉的笑意。「見過陸大人!」
「肖捕頭好……我辦公的地方在哪里?」陸逸勉強笑了下。
「哦,大人,我帶你去!」肖燔也是察言觀色的人物,心道知府大人都沒有陪陸大人在府衙四處走走,介紹一番,定然是不喜歡陸大人才會這樣,若是平常人,肖燔未免知府不喜,當然不會去搭理,但是陸逸偏偏沒有官僚氣息,相處還算愉快。
帶著陸逸穿過了六曹房,指著一間懸掛著推官署匾匾額的廳堂道。「就這了……」
知府同知等人都有一座署衙辦公,推官也不例外,推官署堂內內物什簡單的很,最前方立著一面高大的海水紅日屏風,上掛「明察秋毫」的紅木匾,一條寬大老舊的三尺法案擺在下方,上面各種卷宗堆積如山,驚堂木、令箭筒亂歪。
陸逸伸手往發黃發霉的卷宗上一拍,頓時揚起了一股不小的灰塵,嗆的他喉嚨都咳了起來。
推官有後世的公安、法院的權力,職在佐理刑闢,稽核案牘,平疑獄,對所屬各縣的判決,有復核、重審的職能,對各類疑難案件,具有終審權力,權力不輕。但權力有多重,責任就有多重,推官事務繁雜,上一任老推官重病身亡已有半年,這個職位相當重要,上頭一直沒有合適的人選派下,如今舊案新案堆積,陸逸深知,若是刑偵破案知識不夠的話,一不小心造成冤假錯案,不僅有礙前程,自己良心上更加過意不去,要想在這條道上走下去,首先要找個熟悉刑名的人做助手才行。
「是叫刑房的刑書來幫忙,還是刑名師爺?」刑房負責刑法、訴訟,與推官職責一樣,一般的知府都是指派刑房書吏協助推官處理案件。
三班六房,分工明確,府衙六房同樣與上京六部相對應,與縣衙六房沒多大區別。小頭頭稱書吏或者承發吏,由知府直接任免,對功名不作要求,捐錢納栗都能弄到手。
陸逸心中念叨,刑名師爺是知府出錢聘請的幕僚,而六曹刑書可是能用錢財捐來的,論素質來說,當然是刑名師爺好一些。只是人家不屬衙門所管啊。
陸逸心中煩悶,將條案前的太師椅清理干淨,坐了下來,手中的吏部敕書往桌上一擱,就閉著眼楮開始暗自沉思。
沒過多久,一名身高僅只有七尺多,面相猥瑣的人悄悄走了進來,將一卷冊子往案上輕輕放好,又躡手躡腳想要離開。
「站住!」陸逸驀然睜開眼楮,厲喝道。
來者搓了搓手,連忙道。「哎喲,大人你醒了,小的見大人睡著了,就沒敢叨擾!」
陸逸淡然道。「你是誰,來做什麼?」
「哦對,險些忘記說了,小的是刑房書吏楊平生,剛才是將這次的馬賊案送過來!」楊平生不慌不忙的回答,言語上也並不是太親切。在他看來,這個推官也太年輕了一點吧,第一印象就有些輕視,加上陸逸不招知府大人待見,他也就更加冷淡了。
「馬賊的案件!」陸逸眉毛一擰,拿起桌上的卷宗翻開了一頁,字寫的還行,隨意掃了幾眼,喃喃念叨道。「很多地方不對啊,那個店主的描敘就有誤,馬賊的來歷也不簡單,這些細節很重要,罷了,也是你沒親自經歷,平生,我來口述,你修改一下!」
楊平生微微一愣,他沒想到這個看起來和紈褲公子沒區別的少年,一開口就如此老辣,這個平生叫的,讓他這個混跡府衙多年的油滑老吏生生矮去一截,只能順從的听從陸逸的吩咐。「大人,這……那您等著,我去取筆墨紙硯!」
偌大一個推官署,居然連筆墨紙硯都沒準備,陸逸不禁苦笑著搖了搖頭道。「嗯,平生,記得叫幾個衙役過來清理一下房子!」
「噯……」楊平生嘴上應承,心中卻有些郁悶,我可比你大二十多歲,一口一個平生,真是有些不舒服。
陸逸心中冷笑,他當然知道楊平生心中想著什麼,自己新官上任,斷然不能怯弱,失去了先機的話,以後在府衙里都沒有實權地位了。
「見過陸大人……」幾個衙役恭敬的朝陸逸行了個禮,大家都與陸逸有一面之緣,是肖燔帶去救援陸逸與余遠矚的人。
陸逸帶頭挽起了袖子道。「以後都在一起當差,就不要這麼見外了!」他很麻利的拿起了掃帚、簸箕開始清理灰塵。
衙役們都愣住了,這大人怎麼自己干起活來了!能當官的,大多是科考出來的讀書老爺,木訥不諳俗事,哪里會親自動手干活?
「大人,灰塵大,灑點水。」一名衙役慌了神,提著水桶,朝地上潑了一些,其余的人連忙去幫陸逸,楊平生怔了怔,推官大人帶頭干活,他哪能在這看著,急忙去扯了一張布將桌上的卷宗書籍拿布蓋,有人拿著抹布擦拭桌椅、窗戶,有人清掃房梁上的蛛網,都呼哧呼哧的干起活來,小半個時辰不到,便將推官署收拾的一干二淨,上上下下煥然一新。
大家都累的夠嗆,隨意坐下,撩起衣襟、袖子擦汗,楊平生也是個舉人出身,沒干過粗活,此時累的和死狗一樣,大口喘著粗氣。
「大人喝點水!」
陸逸也不含糊,取了一錠銀子出來。「兄弟們都幸苦了,這是喝茶錢!」
「大人,這使不得!」衙役連忙擺手推辭,哪敢收下上司的銀子,不過陸逸堅持要給,最後還是忐忑的收下了。「大人,窗戶紙都破了,俺明天就去買紙,把破洞裱糊起來!」
「有勞小哥了!」陸逸連連道謝。
幾名衙役都覺得大人不僅體貼下屬,出手也很闊綽,心中倍兒舒坦,喜滋滋的退下去了。
楊平生看的是一愣一愣的,推官大人的官威怎麼突然間沒有了,正在想著,耳邊突然傳來陸逸冷淡的聲音。「平生也別發呆了,趕緊做事吧!」
楊平生如夢初醒,連聲道。「哦,哦……大人……」
在陸逸的詳細描述下,吏房書吏楊平生對整個案件都進行的準確、簡明的記載,而且陸逸發表的意見頗多,使得這件案子的疑點都凸顯了出來,楊平生對陸逸的細心隱隱有些敬佩,只是這件案子變得更加復雜。
「大人,海捕文書今日下發了出去,料想明日就能抵達寧安各個縣,只是寧安地域不小,想找到那個豹爺,比較困難,而且照大人所說,這件案子並不簡單,可能還有幕後主謀,這樣的話,案子很難了結啊!」楊平生想了想,還是好意提醒道。
案子結不了,這就是推官的辦事不力了。陸逸凝神想了一下其中利害關系,下定了決心,斷然道。「本官辦案,首先要對的起自己的良心,故意隱瞞真相,豈不是讓更多的來往百姓承受馬賊的威脅?」
「是是是……」楊平生抹了一把汗,這個大人和咱大楚朝普通的讀書人不一樣,很不好對付啊!楊平生心中有些不舒坦,這案子沒辦好,自己也要受到一些牽連的。「要是沒其他事情的話,小的先下去了。」
楊平生真正知道自己是輕視了這個年輕的推官大人,只不過,推官大人不好惹,府尊大人更加不好惹啊,自己這小小承發吏,柳岩是能隨意任免的啊,說完這句話,就想開溜,和陸逸撇清關系,總之不輕易露面就行了。
「等等!」陸逸連忙招手,見他好不容易抓到一個壯丁,哪能這樣輕易放過。「這里還有這麼多卷宗,本官一個人哪里翻閱的過來,老楊你能者多勞,要在肩膀上加點擔子!」
這番話說的冠冕堂皇,竟然有些後世某黨官員說話的味道。
楊平生哭喪著臉,應聲道。「是……大人……」好在陸逸的稱呼有了改變,讓他心里好受一些,嘆了口氣,搬著椅子,坐在陸逸旁邊,開始幫忙整理那如小山包一樣的卷宗。
「這個是去年中秋時節,孟縣一酒館掌櫃殺人事件……」
「這是去年大青縣巡檢叛逃事件……」
陸逸接過細看,杜巡檢叛逃的事情,他是親自經歷過的。沒過多久卷宗的事情,他就擱置下來了。要掌刑名,必定先要熟讀《大楚律》,名例律一卷,其中包括五刑——笞、杖、徒、流、死︰十惡——謀反、謀大逆、謀叛、惡逆、不道、大不敬、不孝、不睦、不義、內亂︰八議——議親、議故、議功、議賢、議能、議貴、議賓,以及吏律二卷、戶律七卷、禮律二卷、兵律五卷、刑律十一卷、工律二卷。
六房職掌分為吏、戶、禮、兵、刑、工六律,所以陸逸暫時只需要掌握刑律就行了,但刑律最多,足足有十一卷,其中各種大條小律,種類繁雜,信息量極大,生硬晦澀很難記住,陸逸又不適應豎行排列的長期閱讀,看的很是吃力。
不知不覺,又是大半個時辰過去了,楊平生累的頭昏眼花,「大人,您是不是要去拜訪一下同知李老爺還有通判王老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