馮林在退向小山的過程中,一直關注著後面的情形,羅剛的生猛表現盡入其眼底。他本以為對這位兄弟知之甚深,經過今日之事,才知此子原是深藏不露,不禁暗暗詫異。
此時他已登上一截山坡,駐足回望,身後氣喘吁吁的百姓絡繹而至,就連落在最後人也抵達山腳。
「總算逃過了第一道鬼門關!」
長出了一口氣,他一邊催促百姓盡快登山,一邊為羅剛提心吊膽。身邊的李全虎緊拉著他的衣襟,手緊張得簌簌發抖。
眼見羅剛幾乎被官軍圍住,而他似乎是毫不畏懼,策馬前沖,對面的十幾騎居然聞風而潰,不敢絲毫阻攔。
官軍的心思都裝在他們各自的肚子里,馮林自然無從知曉,在他看來,羅剛完全是憑著一往無前的氣勢闖了出來。
一些登上山坡的百姓也在關注著羅剛的處境,當羅剛把官軍甩在身後,向這邊狂奔而來時,人群中爆發出一陣歡呼聲。
在他們眼中,羅剛是一個英雄。
他們的命,就是這個英雄所救。
羅剛縱馬奔向小山,目光卻一直留意身後,他最擔心的是對方不顧一切地放箭。
好在有了郭興的軍令,就連趙拓的親信也不敢隨意亂射,尤其是一前一後的角度,沒有人敢保證不會射到把總的身上。
將近山腳時,羅剛對著上面大喊道,「立刻上山。」同時將木棍在坐騎的上猛地一抽,「駕」
戰馬受痛,長嘶一聲,四蹄撒開,借著強大的慣性直向山坡沖去。
這座小山大約四、五十畝方圓,這一側的坡度不算太陡,但也有三十多度的樣子。山坡並不平坦,生著一些灌木,也有許多突起的山石。
戰馬將要奔至人群時,沖力用盡,羅剛翻身下馬,望向後邊的官軍。
那些騎軍並沒有追來,而是分出兩隊,向小山兩側合圍過去,看樣子是怕他們翻山走掉。再後面,官軍的步軍也已經跟了上來,與騎軍會合到一處。
「馮大哥,馬上帶幾個人到山頂,嚴密監視各個方向,隨時留意官軍的動靜。」
看到人群迎了下來,羅剛一邊把韁繩交給李全虎,一邊對馮林下令。在此非常時期,他在特種部隊身為指揮員的氣勢自然而然地散發出來。
令人奇怪的是,馮林等人卻沒有感覺到絲毫不妥,隨著一聲答應,十多人立刻向上跑去。
「去幾個人把趙拓抬上來,其余人立刻登山,沿途多搬些石頭上去。」
羅剛繼續有條不紊地布置著,方才策馬登山時,掛在馬鐙上的趙拓被拖曳而上,不知什麼部位猛烈地撞到了山石上,一挫之力竟使他月兌鐙而出。如今他正一動不動地躺在一快大石旁生死不知。
一番生死掙扎,眾人幸月兌虎口,然而危險並未就此離去,接下來也許是更為激烈的功防。
羅剛義不容辭地進入指揮官的角色,眾人的命運到底如何,全系于他一身。肩承重責,不容有失,哪怕一個微小的疏忽都將致眾人于萬劫不復之地。
因而,他迅速地斟酌著當前形勢,未雨綢繆,將所有事情都想到了前面。
他的話音剛落,立刻有幾人奔下山坡,架起趙拓,迅速登上山坡。其余人也都按著他的吩咐,搬起石頭向上攀爬。
「姓趙的死了。」
羅剛站在原地,猶在審度之中,一名架著趙拓的漢子在他身邊停了下來。
「帶上去,吊到樹上。」
羅剛揮手說了一句,轉身隨著人群上山。
雖然別人不知道帶著死人上山是何用意,但沒有人多問一句,他們心中已經生出一種感覺,對這位年輕英雄吩咐的事情,開始無條件的服從。
登至山頂,羅剛環目四顧,查看周圍的地形。山頂略為平整,容下這二百余人綽綽有余,剛好適合防守。
四面山勢大體相同,從坡頂到坡腳,斜線距離約五六十步。若官軍仰攻,相對來說,還是防守方居于優勢。
略一沉吟,羅剛將諸人召集到一處,用手指著遠處荒野中二三十具尸體高聲說道,「兄弟們,官軍窮凶極惡,許多兄弟業已喪生,此時別無他途,唯有以死相拼,或許能爭取一線生機。只要能支撐到天黑,趁著夜色,我們必能突圍出去。兄弟不才,粗通兵法,若有所令,望諸位兄弟善加遵從。所謂令行禁止,嚴從調度才能共度危局,我們的生死存亡,在此一搏。」
「羅兄弟,你放心,你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
馮林率先響應。
「我們也是,全听你的。」
其余諸人紛紛喊道。
這些人皆是平民出身,很少有讀過書的,此時見羅剛侃侃而談,言辭有度,氣度從容,對他不由生出幾分高深莫測之感,對逃得性命又多出了幾分希望。
「好,現在開始。」
羅剛將掛在馬上的一桿鳥銃和彈藥罐摘了下來,道,「來兩個人殺馬,兩人拾柴,其余人立即搜集山石。注意,只在附近,不要走遠。」
眾百姓听說要殺馬吃肉,立刻都來了精神,短暫的分工之後,各人都行動起來。
羅剛站在山頂,看了看依然沒有任何動作的官軍後,把目光投向了遠方
若官軍立即登山作戰,形勢對他們還是極為有利的。
只可惜,因為內部原因,他們喪失了最佳戰機。
騎軍協總郭興見百姓業已登山,為防止對方逃月兌,他令騎軍四面布防,將兵力分散開來。
統領步軍的是另一位把總——金全有。
本來他以為憑著騎軍處理那些百姓游刃有余,他的步軍不過是搖旗吶喊,壯壯聲勢而已。
直到發現前方出了變故之後,他才加快速度趕了上來。
問明情況後,他有些吃驚,也有些幸災樂禍。蒼天有眼,該著這份功勞落在自己身上。
只是他的步軍只有二百六十人,與百姓現在的數目大體相當,而百姓中居然有如此亡命之徒,即便他把功勞拿在手里,也會出現一些傷亡。
于是他找到郭興,商談和兵攻擊事宜。
按他的意思,先進行用鳥銃和弓箭攻擊,然後騎軍下馬作戰,與步軍共同登山。
料不到比他職位尤低的郭興竟不擺他,而是以騎軍只在平地作戰為借口,拒絕與金全有合作。
金全有一氣之下,也就沒有下達進攻號令,反正是騎軍失利在先,若張應權問責也問不到他的頭上。
為了掌握主動,他將步軍布置一番後,策馬回營,去找張應權。
郭興惟恐金全有先進讒言,把所有的罪責都推給他,也趕忙跟了回去。
此時軍帳中,張應權憤怒地將酒盞摔在地上,用手指著郭興和金全有怒罵道,「你們這幫廢物,這麼點兒小事都辦不明白。」
郭興急忙上前一步,躬身施禮,道,「稟將軍,趙把總身先士卒,同流寇英勇作戰,不料流寇皆是亡命之徒,趙把總身陷賊手,我等投鼠忌器,為了保全趙大人性命,因而不能迫進。如今卑職已經將流寇圍住,必保無一人走月兌。」
張應權點了點頭,問道,「趙拓怎樣了?」
「回將軍,趙把總如今生死不明,但依卑職所見,恐怕凶多吉少。」
張應權斂目思索片刻,道,「郭興,本將軍著你暫代把總一職,統領騎軍,通力剿賊。」
郭興心中大喜,立刻深施一禮,「卑職誓死為將軍效力,必不辱命。」
張應權揮了揮手讓郭興退後,而後轉向金全有,「金把總,趙拓死戰之時,你在何處?」
听到張應權的語氣,金全有不由自主地一哆嗦,平日里,張將軍招呼部下都直呼其名,現在居然喚他的官職,必無好事。
他顧不得滿地酒盞的碎片,慌忙趨步跪倒,倉皇說道,「回稟將軍,因卑職統領的是步軍,速度不及騎軍,趙把總被百姓擄去之時,卑職尚未趕到。及至抵達後,與郭協總」
「大膽」
沒等他說完,郭興立刻暴喝一聲,「金把總,你著意為流寇開月兌是何用意?那些流寇怎麼就成了百姓,難道是對將軍有所不滿?」
「不是,不是。」金全有嚇出一身冷汗,急忙辯解,「將軍,卑職一時口誤,真是罪該萬死,還請將軍不要听信郭協總挑撥之言。」
雖然殺良冒功之舉已成為大明軍中的常例,但沒有人會承認自己正在做著這件事,正如後世所謂的潛規則,大家心照不宣而已。身為領軍者,張應權謀的就是功名前程,任何于他不利的說辭都將觸動他的這道逆鱗。
哪怕對方是無心之過。
因而他心中非常不爽,用厭惡的目光看了金全有一眼,說道,「金把總似乎忘了,本將軍已令郭興暫代騎軍把總之職,你應該稱他為郭代把總吧?」
「是,卑職駑鈍,是該稱為郭代把總。」金全有急忙跟了一句。
「還有,你自稱罪該萬死,本將軍念你平日尚有苦勞,暫免去死罪。步軍交由郭興統領,戰後听參,你先歸軍吧。」張應權繼續說道。
把總是正七品武官,任免都須報經兵部核批,以張應權游記將軍的職位無權私自任免。但用兵在外,主將可據情便宜行事,象這樣暫時解除金全有的兵權,還是在他權利範圍之內的。
如這類情況,上官一紙劾狀遞到京中,除非京中有身居高位的強勢人物替他說話,否則一參一個準,基本上金全有就廢了。
金全有跪在地上好一會兒,才低低地說道,「卑職遵令。」而後,垂著頭緩緩地退出了大帳。
等他剛一離開,郭興立刻跪倒在地,誠惶誠恐地叩頭道,「多謝將軍大人栽培,卑職願肝腦涂地,以報將軍大恩。」
「好了,起來吧。」張應權將一支令旗遞到郭興的手上,微露霽色道,「秉乾(郭興的表字),本將軍可等著今晚到嵐縣過夜呢!」
「將軍放心,卑職定一鼓而竟全功。」郭興手持令旗施禮道。
等郭興退出了大帳,張應權對站在身旁的張祿吩咐道,「立刻整頓車輛,靜候首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