攬住她的手臂驀地一緊,白染寧雖然沒有抬頭,卻可以感覺到一束令人心驚肉跳的視線,正停留在自己的腦瓜頂上。
緊張,不知為何,就問出了這麼一句沒有營養的問題。
「哪來的古怪問題,愛就是愛,沒有為什麼。」灼烈的視線終于收回,蕭祁夜輕松的笑語從頭頂傳來。
心口有些堵,她將臉埋進被褥,「如果皇上對我的愛是真的,那就好了。」
「你在胡思亂想什麼,朕對你的愛,怎麼就不是真的了?」他伸手,想來捏她的臉,卻發現她早已將臉埋進被褥。
「臣妾感激皇上。」
「口不應心。」他抬起手臂,見她的臉從被褥中挖出來︰「朕難得這般寵一個人,放眼整個皇宮,能住在養心殿的,只有找你一個。」
別開眼,白染寧覺得這個笑話,真冷。
「所以臣妾感念皇上。」
「真的感念,就做好你的該做的事,朕會一直這樣寵你。」他溫暖的大手,包裹住她小巧的瓜子臉,細細凝視她。
多麼深情的目光啊,白染寧卻不合時宜地笑了出來︰「皇上,您在看著臣妾這張臉時,難道不會覺得倒胃口嗎?」
「你覺得自己很丑?」
「是。」她照過鏡子,畫成這樣,確實丑到了極點。
蕭祁夜卻不贊同地輕搖了搖頭︰「不,你的眼楮很美。」
眼楮?白染寧心中一咯 ,渾身的汗毛因這句透著雙重含義的話而豎起。
「你還是在怕朕。」蕭祁夜蹙起了眉,似乎對于她的這種表現,感到不快。
怕?是怕!蕭祁夜是皇帝,他可是皇帝啊,伴君如伴虎,她再糊涂,再放肆,也知事態輕重。她怕自己有朝一日,會莫名其妙地死在蕭祁夜手上。
從穿越至今,她有時粗心,有時謹慎,有時任性,有時乖巧,對于過慣了無拘無束生活的她來說,這種日子,簡直就是一種折磨。
她不像再演下去了,帶著偽裝的面具,整日活在欺騙與被欺騙中,很累。
對蕭祁夜,她曾萌發過一些不切實際的幻想,譬如說,他是真心喜歡她的,真心願意捧著她,護著她,可轉念一想,他憑什麼喜歡她啊?思來想去,竟找不出一個可以令自己信服的理由,所以,才有了剛才那一問。
閉上眼,藏在被下的手緊了緊,「再讓臣妾問一個問題,好嗎?」
「你想問什麼?」今天的她,怎麼這麼多問題。蕭祁夜垂目,眼神復雜地盯著懷里一動不動的人兒。
深吸口氣,用最平淡的口吻問︰「如果臣妾做了錯事,皇上會原諒臣妾嗎?」
「錯事?你做的錯事還少嗎?」他輕撫她額際的絨發,覺察到原本已經降溫的額頭,竟又開始滾燙起來。
白染寧低笑︰「皇上,你知道,我說的錯事,不是一般的錯事。」
「是什麼?」
「我也說不上,或許是罪無可恕的錯事。」
「罪無可恕?」
「是,罪無可恕。」說到這個份上,白染寧倒覺得輕松了︰「每個人都會犯錯,臣妾也不例外,所以臣妾想知道,既然皇上這麼寵臣妾,那萬一哪日臣妾犯了大錯,您會原諒我臣妾嗎?」
蕭祁夜沒有回答他,頭頂上是均勻輕緩的呼吸聲,好像那個人,根本沒听到自己說話。
「算了,皇上不想回答,臣妾也不問了。」欲掙開他的懷抱,可攬在腰上的手,卻陡然加重了力道。
瞬間天翻地覆,她被按壓在了枕褥間,蕭祁夜俯身在她上方,背光的臉,遮在一片漆黑詭秘的陰影中。
「只要你乖,不忤逆朕,永遠听朕的話,不管你犯下多大的錯,朕都會護著你,陪著你,不讓你受到一絲傷害。」柔情蜜意的誓言,帶著狂妄的霸道和威懾。她覺得,自己在他眼里,不像個人,而是一件有趣的玩物。
那夜在松濤閣,她強迫他與自己行歡,他眼中的憤怒與陰狠,她一輩子都忘不了。
他是高高在上的君主,他的尊嚴,不允許任何人踐踏,他將所有人,都看做是他的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個人財產。匍匐在自己腳下的寵物,突然爬到了他的頭上,他怎能不氣。
她睜大水眸,喜悅之色在眼底閃現︰「皇上對臣妾真是太好了,臣妾無以為報,只有盡心侍奉皇上,來報答皇上對臣妾的一片愛護之心。」
「你明白就好,很晚了,睡吧。」他躺下,似乎心滿意足了。
「騙你也信。」興奮的神采從眼中消失,她咬著唇,恨不得將這自大狂一腳踹下龍榻。
突地,窗外平地風起,落葉被夜風卷起,嘩啦啦的,就像無數的蝶翼一同在震顫。一縷不安分的清風擠進窗縫,「呼」的一聲,案桌上的火燭猛地竄高,昏暗的房間瞬間大量,卻在下一刻,驟然熄滅。
「你說什麼?」蕭祁夜翻了個身,將脊背朝向她。
「沒什麼,皇上快睡吧,明日還要早朝。」她感到奇怪,自己什麼時候變成賢妻良母了。
「嗯。」他只淡淡應了一聲,便不再出聲。
偌大的房間,沉靜在一片寂寥中。
白染寧盯著他的後背,腦袋清醒,精神得要命。
他剛才說,只要她乖乖做他的木偶,他的寵物,他就會一輩子對她好,寵她,呵護她,甚至,愛她……
可那是愛嗎?
蕭祁夜,你不懂愛,和莫子卿一樣,你們都不懂。
睜著眼楮,默默發了許久的呆,她終于累了,揉了揉酸脹的眼楮,也轉過身,背外蕭祁夜。
睡著後,又做了一夢。她夢見自己躺在一張柔軟的席夢思上,身邊坐著蕭祁夜,他正一臉寵溺溫情地看著自己,那眼神,就像揉進月光的溪水,能讓所有與他對視的人,心甘情願溺斃于其中。
「來,給我抱抱。」他俯,張開雙臂,用最溫柔的力道,將她擁住。
「來,給我親親。」紅女敕的唇,慢慢朝她的面龐落下。
「我會對你好,一輩子捧你在手心。」他溫柔惑人的嗓音,在耳邊回蕩。
「每天喂你山珍海味,你想要什麼,我就給你什麼,好不好?」他的語氣越來越柔,看她的眼神也越來越熾熱,被這份毫不掩飾的愛意所感染,她終于忍不住伸出手——
咦?啊?怎麼?啊啊啊啊啊啊啊!
她伸出的哪里是手,明明是一只毛茸茸的爪子!
「汪汪汪!」連發出的慘叫,竟然也是狗吠。
不要啊!
她不要做蕭祁夜的寵物!
不要!
一頭冷汗地從睡夢中驚醒過來,白染寧心有余悸地拍拍胸口,將爪子抬高,仔仔細細看了看,確定還是人的爪子後,才放心地松了口氣。
這是造的什麼孽,有人寵著護著,也能成為噩夢的根源,要怪也只能怪蕭祁夜昨晚那番話太TM嚇人了。
乖乖听話,永遠都不會違背主人心意的,那不是寵物,是什麼?寵物還有自己的脾氣呢,不高興了可以叫兩聲,還能咬人撓人,她呢?就是不高興,也得裝的很高興,完全失去了自我,就像個沒有生命的布女圭女圭。
不行,這樣下去絕對不行,養心殿是不能再住了,與蕭祁夜在一起的時間越長,她暴露的危險就越大,自己本來就不是會演戲的人,總有一天會徹底曝光的。
「娘娘,這是皇上派人送來的京巴,說是給娘娘解悶。」坐在搖椅上盯著房梁發呆的白染寧,突然被一團毛茸茸的東西嚇了一跳。
無語地看著地上那只死死咬著她裙角搖尾巴的京巴,白染寧哭的心都有。才做了一個變成狗的夢,蕭祁夜那家伙就給自己送來一只,他是在提醒她,今後要像這只小狗一樣,乖乖的做他的寵物嗎?
原本可愛逗人的小狗,此刻看在白染寧眼里,竟是無比的面目可憎,一腳將小狗踹開,忿忿然地仰倒下去︰「拿走拿走,看見這玩意就心煩。」
小狗在地上打了個滾,又屁顛屁顛地沖過來,咬住她的裙擺,汪汪直叫。
「真是犯賤。」她彎,點了點狗鼻子︰「別人把你當玩物,呼之即來揮之即去,哪天看不順眼了,一腳踢出去,或者干脆剝了皮炖一鍋狗肉湯,你說你有什麼好高興的?」
小狗別的听不懂,就听懂了一句「狗肉湯」,啊嗚一聲,松開她的裙擺,往後退去。
白染寧卻突然來了興趣,獰笑起來,倏地伸手,揪住了京巴身上的毛︰「過來過來,給我欺負一下。」
京巴嚇得嗷嗚嗷嗚直叫,兩顆黑溜溜的眼珠子中,盛滿了惶恐。
「欺負不了他,我還不能欺負你嗎?誰讓你命不好,遇見了我。」腳一勾,同時手上用力,京巴再如何掙扎,也被她強制拖到了身前。
京巴雖然溫馴,在面對危險時,卻也知道絕地反擊,眼看自己落入魔掌,猛地轉過身,沖著白染寧的手一口要去。
「呦呦喲,敢咬我!」白染寧手一縮,京巴咬了個空︰「你活得不耐煩了,連娘娘我也敢咬,知不知道你的小命捏在我的手里,我想炖了你就炖了你,想炒了你就炒了你,怎麼?不服氣啊。那就來咬我,看你能咬得到不?」白染寧笑得陰險,一手揪住京巴的尾巴,一手在京巴的頭上狠狠彈了個爆栗。
京巴被惹怒了,張開布滿小尖牙的嘴,凶狠地去咬白染寧,可它不論怎麼努力,都傷不到白染寧一根毫毛,左咬一下,又咬一下,上咬咬,下咬咬,被捉弄得團團轉。
看著京巴徒勞的做著永遠不可能做到的事,白染寧忽生同情,去敲京巴腦袋的手,改為撫模︰「其實你和我一樣,都被人當做了沒有思想的寵物,不管如何努力,始終無法擺月兌束縛。」
她愣愣望著窗外出神,冰雪的天地中,兩個雪人緊緊相依,如同一對恩愛的情侶,令人羨慕。
雪人沒有嘴巴,但白染寧卻總覺得,他們在嘲笑自己。
出神的空當,在她身前跳騰的京巴終于瞅準了機會,一口咬上她的手腕。
「哎呦!」白染寧一聲慘呼,掄起巴掌,狠狠拍在咬著自己手腕不放的京巴頭上。
京巴被她一巴掌扇出去老遠,夾著尾巴哼唧哼唧地逃走了。
「哎呀,娘娘您流血了!」芷汀指著她的手腕,臉上的表情有些慌。
白染寧看著自己流血的手,心中一咯 。完了,古代沒有狂犬疫苗,她被狗咬了,今後會不會也變成狗啊。
這麼一想,也慌了︰「芷汀,怎麼辦怎麼辦?」
芷汀這會兒卻鎮定了,握住白染寧的手,細看了幾眼,安慰道︰「無妨,只是破了層皮,上點藥就行了。」
怎麼會無妨呢?得了狂犬病誰養她啊!
算了,不給請就不給請,大不了以後真瘋了,就禍害這里所有人。
「娘娘,德公公來了。」正在郁悶,小林子忽然稟報道。
小德子?他不是跟在蕭祁夜身邊嗎?這會兒應該在蟠龍殿才對,怎麼突然回養心殿了。
「讓他進來。」估計是有什麼事要傳達,難道跟那咬了自己的京巴有關?不會吧,她只是打了那狗一下,不至于會因此而定她的罪吧、
胡思亂想中,小德子已經到了近前,打了個千兒,道︰「娘娘,皇上傳話,請您移駕攬月閣。」
「攬月閣?」那里似乎不住人,而是听戲的地方。
小德子自是明白她在疑惑什麼,回道︰「皇上見娘娘整日悶悶不樂,甚為擔憂,于是從宮外請了一個戲班,為娘娘表演魔術,借以博娘娘一笑。」
魔術?先前听小德子說請了個戲班,還以為是听戲,興致缺缺下,就要拒絕,後面再一听,竟然是表演魔術,立刻興趣大增。
「現在就去嗎?」她都快無聊得發霉了,有魔術看,當然不能錯過。
小德子垂首回道︰「是的,請娘娘即刻更衣。」
拉著芷汀,興沖沖地換了身衣裳。因為心急,也沒怎麼上妝,衣裙也是隨便撿了一件就穿上了身,所以無論是雷人程度還是滑稽程度,都大打了折扣。
饒是如此,等到了攬月閣,那里早已人山人海。
這昏君,比起周幽王烽火戲諸侯的荒唐,是欠缺了點味道,不過比架勢,卻是分毫不差。
攬月閣雖然是听戲的戲樓,面積卻不小,竟有三個電影放映廳那麼大,白染寧粗略估計了一下,這里足足可以容納三千人。
她的座位,在戲樓最中間的一個小廂房內,有點像是包間,卻比包間豪華的多,各種家具應有盡有,廂房的最里面,掛著一道黃水晶珠簾,珠簾後,擺著一張巨大的床榻,規模與養心殿的那張不相上下。
廂房三面圍牆環繞,一面露天,坐在廂房內,外間的一切盡收眼底,視野極為開闊。
等候在攬月閣的三千脂粉,怎麼也想不到,她們左等右等的重量級人物,竟然是彘妃!
白染寧並非沒有見過魔術的土包子,只是來到古代久了,很多在現代時能享受的趣味都隨著穿越而消失,她又不愛琴棋書畫,每不是睡就是吃,吃了睡睡了吃,然後就是發呆。
魔術表演很簡單,她卻也看得津津有味。
不知在台上表演的是哪個戲班,竟有這等絕活,她要想個辦法將這些人留在宮中,這樣無聊時傳他們來變變戲法,打發打發時間,也是不錯的。
正想著,跟在身邊的芷汀忽然輕推了推她︰「娘娘,娘娘……」
「干嘛?」不耐地揮手。
「大家都在看您呢。」芷汀伸手指指廂房下面,白染寧探頭一看,果然所有人都在目不轉楮地看著她,台上,變魔術的演員紛紛下跪,氣氛有些奇怪。
「怎麼回事?」靠近芷汀,白染寧問。
芷汀撫額輕嘆︰「娘娘您又走神了。」
白染寧眨眨眼︰「哦,我又走神了……」最近她走神的次數,似乎越來越多了。
「娘娘,接下來要表演的是大變活人,戲班的師傅請您配合他們,您答應還是不答應?」芷汀問,聲音中掩藏不住的興奮。
「大變活人?」白染寧也是眼神一亮。
「是啊,奴婢真的很好奇,他們要怎麼大變活人?一個活生生人,怎麼可能會憑空消失。」芷汀眼楮亮閃閃的,看著白染寧,仿佛她下一秒,就會在眾人眼前消失一般。
白染寧也很好奇,想了想,便道︰「好吧,我就配合他們一次。」
走出廂房,來到台上。
跪下的表演者立刻起身就位,其中一人打開一只黑漆漆如同棺材的箱子,朝她微笑示意。
這是要鑽進去?雖然大變活人都是假的,但白染寧望著那黑得像鬼洞的箱子,總覺得有些害怕。
「娘娘,請。」那表演者見她踟躕不決,于是很體貼地在她後背上輕輕一推,將她推進了箱子內,「砰」地合上了蓋子。
白染寧站在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听著外面的嘈雜聲漸漸遠去,一種奇怪的感覺,在心底滋生。
「把蓋子打開,快打開,讓我出去!」她伸出手,重重捶打箱子的蓋,可外面的人卻無動于衷。
正在她慌神的間隙,突然听到一聲輕微的喀嚓聲,像是一種機關啟動的聲音,很輕,但在這樣狹小的空間內,卻是很明顯的。
她停止捶打,側著身子,將耳朵貼上箱壁。
沒有聲音,外面靜得落針可聞,白染寧的心再一次揪緊,使者拍了拍木板蓋,結果外面傳來空曠的回聲,白染寧愣了愣,她可以完全肯定,她現在的所在地,已經不是攬月閣了。
真的能大變活人?
她又貼著箱壁听了听,外面好像有腳步聲傳來︰「人呢?」
「就在里面。」
好熟悉的聲音,白染寧卻想不起來,自己在哪里听過那樣的聲音。
接著,就感覺自己所在的箱子被人搬了起來,搖搖晃晃的。
等箱子落地,外面又是一陣寧謐,連腳步聲也听不到了。
怎麼回事?這些人把自己變走,難道不需要再變回去嗎?曾經以為大變活人有多深奧的玄機,今日才知道,原來在外人眼里只有一層的箱子,實際上卻是兩層,等外面的蓋子合上,里面的箱子便會被移走,等里面的人出來,再將箱子移回原位,這樣一來,觀眾就會以為,表演者真的將一個大活人給變沒了。
真是沒有創意啊!太簡單了吧,白染寧有些失望。
站在黑黑的箱子里,等了許久,卻不見有人來將她搬回原處,心里急得不行。
這箱子空間不大,呆久了會氧氣不足,從而導致窒息。
難道是那些人將自己忘了?怎麼可能,這是在皇宮,她好歹也是個有身份地位的宮妃,這幫人再糊涂,也不會糊涂到這份上,大變活人大變活人,變走了得能變回去吧?否則,還叫什麼大變活人,不如叫大便活人算了!
箱子內的空氣開始減少,呼吸也變得困難,她終于忍無可忍,一腳揣上箱子,誰知這箱子結實得很,根本踹不爛,反倒自己被反作用力震得腳疼。
頭抵著箱壁,眼淚嘩嘩的。一半是因為腳疼,一半是因為恐懼。
有一種恐懼癥,稱為幽閉恐懼癥,是一種處于封閉空間內產生的焦慮癥。
她雖在前世經歷過各種各樣的嚴酷訓練,包括幽閉,可人的本能,卻還是令她感到恐懼。
「打開。」外面終于再次傳來人聲,還是那個听起來非常熟悉的聲音。
有腳步聲接近箱子,隨後傳開機關開啟的聲音,一片黑暗中,驀地涌入大片明亮。
有些不能適應,雖然光線的來源,是一根只有拇指粗細的蠟燭,但因為長久處于黑暗中,故而短時間內,無法適應任何光源。
閉著眼楮,等待那不適的感覺漸漸消退後,白染寧才緩緩掀開眼皮。
入目的,是一間類似隧道的石屋,幾張石凳零散地分布在各個角落,在她的前方,坐著一名身著黑衣的男子。男子長發半散,目光陰冷,渾身透著一股令人遍體通寒的森然之氣,讓原本就氣溫偏低的石洞,雪上加霜。
白染寧像被點了穴一樣,張大嘴巴,直勾勾盯著面前的黑衣男,結結巴巴︰「你……你你你……怎麼……會在這里?」
「呵,看見本座,是不是很高興?」男子忽地傾身上前,一把捏住她的下巴,迫使她直視自己的眼楮。
望著一雙異色的眸子,白染寧氣虛體燥,又開始冒冷汗,「高……高興,這個……俗話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你以後有福了!」嘿嘿笑著,差點伸手去拍眼前這枚定時炸彈的肩。
慕容沙華笑得陰冷,顯然不信她的「心里」話,手指在白皙的下巴上狠狠一掐,疼的白染寧齜牙咧嘴︰「是有後福,因為本座得到了你。」
什麼意思?這家伙該不會看上自己了吧?
「本座要將你帶回往生教,日日折磨,讓你生不如死,跪在本座的腳下,求本座饒了你。」兩顆異色眼眸開始噴火。
自戀了,自戀了!還以為這冷酷男看上她了,原本還打算拽兩下,現在卻是想嚎啕大哭。
老天,她到底招誰惹誰了!
心知慕容沙華對自己恨之入骨,一模一樣的場景,曾經就于夢中出現過,只不過夢里的自己,是被慕容沙華大卸八塊,而不是這樣陰森森地威脅她,但說到底,不管是威脅還是大卸八塊,性質都是一樣的,說不準他心情一不爽,真的給自己來個凌遲處死。
「慕容教主,我也是迫不得已才會出賣你的,你想想啊,如果我不出賣你,那我不就成了你的同黨,我自己倒是無所謂,可我的家人不能被我連累啊,你可知道,我為了救你,忍辱負重留在昏君身邊,連貞操都奉獻出去了,看在我這麼重情重義的份上,你就放了我吧。」強忍下巴上的劇痛,白染寧很慫包地想慕容沙華求饒。
慕容沙華顯然是被她的大丈夫能屈能伸精神給驚到了,一時半刻,竟想不出一個更有效的恫嚇方式,頗為窘迫︰「想讓本座放了你?那就給本座磕幾個響頭。」
磕頭?沒問題啊,在宮里住了這麼久,別的沒學會,就學會拍馬溜須了。
當即跪在慕容沙華面前,彎身磕了一個響頭。
慕容沙華猙獰的面容開始變得扭曲,他大概是萬萬沒想到,自己用來羞辱白染寧的方式,在對方眼里,簡直連屁都不如。
白染寧磕玩頭,湊到他身邊,迫不及待地問︰「我可以走了嗎?」
慕容沙華這會兒才回過神,怒容頓現,鐵鉗般的手死死拽住白染寧的胳膊︰「走?沒有本座的命令,你敢走!」
這男人,喜怒無常,朝令夕改,自己說過的話都能當放屁,白染寧氣得大叫︰「你無恥,我頭都磕了,你還想咋樣!」
慕容沙華被罵,倒也不怒,還真的無恥上了︰「本座又沒有讓你磕頭,你自己願意磕,與本座無關?」
白染寧用另一只手指著慕容沙華的鼻子,眼都氣紅了︰「你剛才明明說,想讓你放了我,就給你磕幾個響頭!」
慕容沙華點頭︰「本座是這麼說過來著。」
很好,就怕你不承認,白染寧立刻有了底氣︰「那就放了我。」
「不行。」
「可你已經承認了。」
「那又如何?」慕容沙華學無賴還學上癮了,說不定,他全本就是個無賴。
白染寧見他無賴,自己索性也無賴一下︰「你不讓我走,是不是喜歡上我了?」
慕容沙華被他問得一噎,臉立刻綠了︰「喜歡你?就你這幅尊容?」
雖然這張臉是自己刻意丑化的,但被慕容沙華嘲笑,白染寧還是覺得很不高興︰「我這副尊榮怎麼了,皇上愛我愛的死去活來呢!」
慕容沙華聞言,大笑不止,「你這女人當真傻得厲害,蕭祁夜會愛上你?可笑之極!」
雖然知道他說的都是真話,卻還是忍不住反駁,「你怎麼知道他不會愛我?」
「就你這樣?」他又在嘲笑她的長相。
「以貌取人,膚淺!」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漂亮女人的就呵護如寶,丑陋的女人就棄如敝屣。好吧,人皆有愛美之心,讓她嫁一個又丑又老又胖的男人,她也不願意,之所以能夠留在蕭祁夜身邊,樂此不疲地演戲,最重要的原因,還是他長得養眼。
「本座膚淺,難道你就不膚淺?」牽起嘴角,慕容沙華的表情絕對可稱得上是欠扁。
白染寧扭過頭,怕自己一時忍不住,跟他扛上︰「反正皇上很愛我,若是知道你擄走我,定會派兵鏟平你那什麼往生教。」
對她的威脅不以為意,慕容沙華狂妄道,「他若是真有這個本事,那就讓他來吧,本座還怕了他不成。」
自大狂,和蕭祁夜倒是挺配的。真不明白了,這些男人的自信,到底都從何而來?
「吃了!」一只冰涼的手伸來,再次捏住她的下巴。
口中被迫塞入一顆甜甜的藥丸,白染寧沒有反應過來,就被慕容沙華在背上一拍,藥丸就這樣進了肚子。
捏著嗓子,白染寧極力想把吞進肚里的藥丸吐出︰「什麼東西?」
「七魂奪魄丹。」淡淡的回答,從慕容沙華那兩片薄唇中吐出。
白染寧停止嘔吐,仰起臉來失魂般看著慕容沙華,「七魂奪魄……丹?」
「沒錯,這是一種可以令人欲生欲死的毒藥。」
「毒藥?!」再次掐住嗓子,手指往嗓子眼摳去。
太過分了,自己只不過出賣了他一次,他就給她喂毒,再說了,是他先不仁,要殺她滅口,她才會後不義,向蕭祁夜舉報他。
「別白費功夫了,七魂奪魄丹入腸即溶,你就是吐出來,這毒也已經滲入經脈了。」閑閑地看著她,慕容沙華異色的雙眸,在昏暗的光線下,透出一股詭異的陰冷。
變態!簡直變態!
跌坐在地,深吸了兩口氣,白染寧發現身體並無任何不適,有些詫異︰「真的是毒藥嗎?為什麼我都已經吞進肚子了,卻還好好站在這里?」
「那是因為還沒到毒性發作的時候。」依舊是句不咸不淡的解釋。
白染寧下意識捂住肚子,緊張地追問︰「什麼意思?」
慕容沙華不答反問︰「你怕痛嗎?」
「嗯?」
斜睨她困惑的臉,慕容沙華露出嗜血的笑,看她的眼神,有些興奮,有些憐憫,有些憎惡,還有些冷漠︰「中此毒者,會每隔一段時間發作一次,每次的間隔會逐漸縮短,毒發的時間也會跟著變長,痛苦程度相應增加。此毒一共會發作七次,七次後……」他突然停了下來。
「會死?」
慕容沙華但笑不語。
格了老子的!沒有最變態,只有更變態,比起變態程度,蕭祁夜可比這慕容沙華遜色多了。
「你怎麼逃出來的?」她現在竟然還有心思好奇慕容沙華的逃月兌方式,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慕容沙華倒也沒想瞞她,估計是看她快死了,也不怕她會暴露秘密,指一指身旁的大木箱,「你是怎麼出來的,我就是怎麼出來的。」
說到這個份上,白染寧什麼都明白了。
看了眼周圍的環境,她突然意識到自己此刻所在的方位,究竟是何地了。
「你好大的膽子,竟敢在皇宮中挖密道!」倒抽一口氣,白染寧不知該佩服慕容沙華的膽識,還是他的奇思妙想。
「那又如何!天底下沒有本座做不得的事!」狂妄自大的男人,根本不知何為泰而不驕,謙虛謹慎。
白染寧懶得理他,她現在就想知道,他什麼時候放自己離開︰「你擄走我到底有什麼目的?我一沒有錢,二沒有貌,帶著我就是累贅,不如趁早放我走。」
慕容沙華陰冷的眸中射出一道冷光,隨即轉成謔笑,「留著你有大用處,蕭祁夜若是果真如你所說,對你痴心一片,他自會來救你,若是不來,你就等著香消玉殞吧。」
「喂,我與你無冤無仇,你干嘛這麼整我!」白染寧也是有脾氣的人,雖然她不常發火,但不代表她不會發火。
「多說無益,本座不喜歡有人跟本座討價還價。」冷冷的聲音,帶著不容抗拒的霸道。
哼,男人果然都是一個樣。
說不過他,也打不過他,現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正想做出妥協,求慕容沙華給自己七魂奪魄的解藥,頸子上卻陡然一痛,還沒來得及罵娘,眼前便一黑,暈了過去。
不知過了多久,意識才慢慢恢復。感覺自己躺在一張榻上,榻還會動,一搖一擺,耳邊有轆轆的車輪聲和噠噠的馬蹄聲傳來,緩緩睜開眼,發現自己所在的地方,已經不在皇宮的密道內,而是在一輛正在行進中的馬車上。
「醒了?」沉沉的嗓音自對面傳來。
白染寧在短暫的迷惘後,驀地清醒。
慕容沙華!對,是他把自己從皇宮中擄了出來,還給她吃了一種名為七魂奪魄的毒藥!
想想就來氣!
坐起身,順便看了眼自己的身上的衣物,嗯,還算整齊。
「你要帶我去哪?」先探查一下敵情。
「往生教。」對面的慕容沙華手捧一只描金圓盒,淡淡回道。
身子往後挪了挪,白染寧找了個最舒服的姿勢靠在車廂壁上︰「我就說你是看上我了,否則干嘛如此大張旗鼓地帶我回你老巢,我先說好,我已經是皇帝的妃子了,不能做你的女人。」她故意把話往無恥里說,目的就是讓慕容沙華厭惡,從而忍無可忍,放她離開。
這種計謀,在蕭祁夜身上也使過,可惜不太管用。
放下手中的描金圓盒,慕容沙華面色如常,根本就沒把她的放放在心上︰「你放心,本座對你沒興趣。」
白染寧朝車頂翻了個白眼,「誰知道呢。」
「餓不餓?」對方沒有繼續在這個沒營養的話題上深究,自然而然地帶了過去。
白染寧立刻心生警戒,這家伙,怎麼突然變得這麼好心了,還問她餓不餓?
「不餓。」雖然肚子已經餓得咕咕叫了,但慕容沙華給的東西,可不能隨便吃。
「不餓就算了。」慕容沙華從來不會體貼人,能問她一句餓不餓,已經算是給了她天大的面子。
白染寧很郁悶,慕容沙華這個男人又危險,又沒情趣,和他呆在一起,保準得無聊死︰「我想出去騎馬。」坐馬車沒意思,看到外面有人在騎馬,白染寧那個心癢癢。
「不行。」連商量余地都沒有,慕容沙華毫不猶豫的拒絕。
白染寧氣得砸桌子︰「我說我要騎馬,我不想和你同乘一輛馬車。」
掀開描金圓盒的蓋子,慕容沙華直接當她是透明人,睬都不睬一眼,「今晚,是第一次。」
「什麼?」第一次?他想干嘛?白染寧下意識又往後靠了靠。
慕容沙華從身旁拿出一個銅壺,拔掉塞子,將里面的東西盡數倒入了面前的描金小盒內。白染寧忍不住好奇,偷看一眼慕容沙華,見他並未注意自己,于是伸長脖子,朝那盒子里瞅了一眼。
當即,渾身汗毛直豎!
原來裝在那描金圓盒中的,是數只體型龐大的蜘蛛,通體發紅,似乎有濃稠的血液在體表流動,而慕容沙華倒進盒子里的,是各種各樣的蜈蚣和蠍子,作為蜘蛛的餐點,這些毒物一被倒進盒中,就紛紛喪命在血蛛的口下,一副活生生的殺戮圖,清晰地展現在白染寧眼前。
她強忍住嘔吐的**,將身子縮回角落,將自己與慕容沙華的距離盡可能拉大。
靜靜注視著面前的圓盒,直到蜘蛛將所有的蜈蚣蠍子全部吃淨,慕容沙華這才滿意地將盒蓋合上,抬頭望向對面瑟瑟發抖的白染寧。
「今晚,是七魂奪魄發作的第一次。」將之前沒有說明白的話,為她解釋一遍,慕容沙華好整以暇地想後靠去,等待她接下來的反應。
愣了愣,原來是說這個啊,不知為何,白染寧竟松了口氣,「反正我人在你手上,砧板上的肉,我有說不的權利嗎?」
真是有趣,還以為她會歇斯底里地大哭大叫呢。
不過也難怪,沒有嘗過七魂奪魄威力的人,又怎麼會害怕呢?
「只怕今晚一過,你就不會說這樣的話了。」嘗過那種極致痛苦的人,是不會如此輕松淡然的。
白染寧心知那毒的毒性定然不小,心里也早已做好準備,慕容沙華就是想看她痛苦,既然如此,就算她求饒,有用嗎?
也不知自己到底造了什麼孽,遇見的這些個男人,一個比一個妖孽,一個比一個帥氣,卻一個比一個變態,一個比一個混賬!
見她不說話,慕容沙華也沉默下來,兩人坐在同一輛馬車中,兩兩相對,卻誰也不理誰。
白染寧望著窗外白皚皚的一片冰雪,頓覺陣陣惆悵。
思緒又拉回到她與蕭祁夜堆雪人的一天,漂亮的雪人,緊緊相依,在外人看來,貌似相親相愛,實則形同陌路。
他會來救自己嗎?慕容沙華說,若他真的對自己痴心一片,就必然會來營救,那他對自己的感情若是假的呢?還會來救嗎?
已經看到未來的結果,白染寧不用再想,也知道蕭祁夜是不會來救她了。
想起自己先前服下的那枚毒藥,絕望的情緒,就如春天的野草,瘋狂地滋生蔓延。
好不容易重生一回,還沒怎麼享受生活,就再一次魂歸九天,想想實在不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