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為皇帝的驕傲,不允許他當著這麼多人的面解釋,也不屑于解釋。他做這一切,都是心甘情願的,從沒想過能被她所理解,他也不想用這樣的事,來獲取她的感動與同情。
他是帝王,帝王就該乾綱獨斷,就該說一不二,他在登基……不,在婉妃薨逝,自己被立為太子的那一刻,他就明白了,他的人生,永遠可不可能如正常人一般,獲得天下至高權力的同時,他也要付出極慘痛的代價。
可失去母妃還不夠慘痛嗎?難道非要讓他失去一切,老天也才會滿意?
罷了罷了,這既然是自己選擇的路,哪怕前方就是懸崖,他也得堅定地一步步朝前邁進。
「白瑞,回京後,你自己去刑部領罰。」一瞬間,那個悲痛欲絕的蕭祁夜消失了,他又變回了那個威嚴尊貴的皇帝陛下。
白瑞強忍心中憤慨,回道︰「是,末將領命。」
「你放心,朕只是軟禁了安定候,並沒把他怎樣,他好吃好喝,毫發無損,等你領罰後,朕就會放了安定候。」
「是。」白瑞頓了頓,問︰「不知皇上,打算怎樣處置末將?」
「流放。」簡簡單單兩個字,卻重逾萬斤。
白瑞心中平靜,並無波瀾起伏,低低應了。
白染寧卻是不能置信地望向蕭祁夜,流放?他要流放白瑞。他要流放白瑞!是為了懲罰自己的不听話嗎?是這樣嗎?
「求皇上收回旨意。」疾奔上前,對著蕭祁夜跪下。想不到,一個時辰前,他還在與自己同患難,而此刻,她卻要朝他跪拜,求他放自己家人一條活路。
「君無戲言,這是聖旨。」他一字一句,鏗鏘有力,不容反駁。
死了心,真的死心了。
他是什麼樣的人,其實她早就知道,她只是膽小,自欺欺人罷了。不去想,不代表一切不存在,他是蕭祁夜,是她的夜,但同時,也是皇帝,是天下之主!二哥就曾說過,蕭祁夜,他不是你的痴情夫君。可既然如此,他又何必冒著生命危險,拿江山社稷做賭注去救她?他原本就不是個痴情郎,不是嗎?
為什麼?為什麼呢?
如今的她,似乎也只會問為什麼了。
站起身,裙裾上沾染了泥土,與鮮血混在一起,變成了黑紅的顏色。身體早就沒有力氣了,現在,連心也失去了支撐,白染寧轉身,看著莫子卿和桑棣。
蕭祁夜不可信,他們就可信嗎?
一個口口聲聲說愛她,可實際上,卻拿女人當玩物看待。
一個堅定不移地說要保護她,可他心里裝著的,是莫家的清白,莫家的冤屈,他會放棄一切帶自己遠走天涯嗎?
笑話!
通通都是笑話!
「大王,現在可是進攻大燕的絕好時機啊!」這時,一直躲在暗處不出聲的潘世昌,偷溜到桑棣的馬前,對他道︰「只要殺了蕭祁夜,這天下可就是您的了,這樣絕好的機會,您可不能放棄啊。」
桑棣看了眼心傷絕望,表面上卻若無其事的白染寧︰「不可以,寡人不能乘人之危,更何況……」他要是殺了蕭祁夜,白染寧會恨他一輩子。
潘世昌繼續蠱惑,「只要您殺了蕭祁夜,拿下大燕,從此以後,大燕就是您說了算,這樣,您不就可以保住白家所有人的性命了,一舉兩得,何樂而不為呢?」
桑棣似有觸動,潘世昌說的句句在理,殺蕭祁夜,可以得到白染寧,又可以幫她保住家人的性命,這麼好的機會,若是放棄了,可就沒有第二次了。
野心之火開始燎原,桑棣握緊了韁繩,終于下定決定,大聲道︰「北秦的勇士們,今天就是你們大顯身手的時刻了,殺了大燕的皇帝,將大燕的土地奪過來,給我們的子孫後代!」
北秦人個個都是直性子易沖動的人,桑棣如此,他的子民也如此,那些北秦士兵一听王的號令,當下群情激涌,情緒亢奮。
「殺!殺!殺!」
「奪過來!奪過來!」
桑棣見軍心振奮,時機正好,于是道︰「勇士們,跟寡人一起沖!殺了他們!奪走土地!」
一陣震天動地的吶喊,桑棣帶著自己的人馬,率先朝白瑞這邊的軍隊沖來。
北秦大軍的人數,比白瑞帶來的軍隊整整多出三倍,北秦人好戰勇猛,在兵力相差懸殊的情況下,必然會敗,莫子卿雖看不慣蕭祁夜的做法,但他畢竟是大燕人,決不能看著自己國家的國土落入外族手中,于是指揮自己的屬下,也投入到戰斗中。
整個場面混亂不堪,白染寧怎麼也沒想到,事態竟然會發展到這個地步。
看到白染寧落單,潘世昌立刻持刀向她襲去。白染寧已經是一只腳踏在棺材里的人了,哪還有力氣跟他耗,眼睜睜看著潘世昌舉刀像自己砍來,不閃也不避。
「你想找死嗎!」一縷勁氣彈開,震開了潘世昌的刀,莫子卿氣急敗壞將她拉至懷中,盛怒的瞳眸中,焦急與緊張的情緒清晰可見。
白染寧虛弱地笑笑︰「我也得能躲的開啊。」
袖中甩出銀針暗器,將四周襲來的敵人擊退,莫子卿半摟半抱,帶著她在人群中穿梭︰「我先帶你去暗門的分舵,你失血過多,必須盡快醫治。」
「不就是小產麼,有什麼了不起。」白染寧自嘲一笑。
「蠢貨!為一個不值得的人傷害自己,你覺得有意義嗎!」莫子卿被她自暴自棄的態度氣得大吼。
白染寧倔強抬頭,冷冷盯視著他︰「你覺得怎樣才算有意義?我大哥要被流放,我剛剛失去一個孩子,桑棣窮追不舍一定要帶我去北秦,你覺得我應該有怎樣的表現,樂觀積極,還是開心大笑?」
「你知道,我說的不是這個。」
「那你說的是哪個?」想說她自作自受嗎?
「你還有我,我們可以像以前一樣,我會娶你,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你想要的不就是這樣的生活嗎?」
白染寧嗤笑出聲︰「莫子卿,你還真是了解我,願得一人心,白首不相離……我是很期望這樣的生活,但達不到期望,我也不難過,我原本就是生命力頑強的人,放在什麼樣的環境下,都能像野草一樣茁壯生長,你以為我現在很難過,很心痛?錯了,我一點也不難過,相反,我很開心,因為我終于明白,我到底愛上了一個什麼樣的人,他心狠也好,絕情也好,冷漠也好,陰險也好,他都是我愛過的人,我就算不愛他了,也絕不可能再愛上任何人。」
「白染寧,你太固執了!」幾乎被她毫無理由的執著與堅定折磨瘋,莫子卿有時候真想撬開她的腦袋,看看里面都裝了些什麼。
白染寧用力點頭︰「你說得對,我就是固執,我有我固執的理由,不像有些人,喜怒無常,朝令夕改,永遠都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麼!」
莫子卿被她隱晦地怒叱給罵得哭笑不得,「有些事情,我從來都沒有對你明說過,但你既然想知道,我會尋機會告訴你的。」
白染寧立刻道︰「我不想知道。」
「你不想知道,我也會告訴你。」
「我說了,我不想……」
「小心!」莫子卿一聲驚呼,眼前刀光閃現,來不及多想,伸手便將她推了出去。
刀影在離面頰一寸的距離劃過,莫子卿凝神向持刀的人看去,原來是心有不甘緊追而來的潘世昌。
「老子現在才明白,原來你給老子下了軟經散,怪不得那會兒老子渾身無力,被那臭女人擺了一道!」莫子卿在被拷問時,身上的軟經散,便在不知不覺中,滲入了潘世昌的呼吸中,白染寧兩次將他擒拿,靠的不是運氣也不是能力,而是莫子卿的軟經散。
潘世昌恢復力氣後,才猛地明白過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莫子卿沒想到他恢復的這麼快,一般人要兩天後才能將軟經散的毒完全排除,「寧兒,你先走!」看來潘世昌不是個好對付的角色,被他纏住,一時半刻肯定月兌不了身,他只能讓白染寧先一步離開︰「順著這條路一直走,看到一個舉著老虎旗子的人,你就跟他走,他會帶你去安全的地方!」
「想走?休想!」潘世昌吹了聲口哨,周圍立刻有數名同樣身著黑衣的殺手出現,有一人,白染寧曾經見過,再熟悉不過,竟然是賢妃身邊的隨侍太監,那個曾經差點要了她命的殺手頭子!
「原來,賢妃也被你利用了。」枉賢妃一世聰明,竟也會中這樣的圈套。
潘世昌冷笑︰「哼,那是賢妃沒用,原本我打算將殺你的罪行嫁禍給她,不料,她太讓我失望了,竟然一心想促成白瑞與她妹妹的婚事,她可真蠢,以為與你們白家聯姻,就可操控白瑞,她這麼聰明的女人,竟然也有犯傻的時候。」
「所以,你就用這種方法,把我大哥騙來,再把我引來,一箭雙雕,不但為你自己在仕途上掃清了障礙,也幫你妹妹除了我這個心月復大患。不得不說,你的計劃確實很好,只是,百密一疏,現在一切都完了,你不再是人人敬仰的總兵大人,而是通敵賣國的叛徒!」
「那又如何?只要幫桑棣攻下大燕,我就是功臣,一樣可以盡享榮華,名流千史。」潘世昌無恥道。
白染寧覺得此人當真是無可救藥了,就因為一直屈居在白瑞之下,就心生怨恨,以致心理扭曲,白染寧都不知是該憎惡他還是該同情他,這種人,一定會不得好死的。
「你一定在想,我這種人,一定會不得好死,對吧?」潘世昌竟猜出了她的心思。不過,就她那一臉嫌惡加鄙視的眼神,任誰都能猜出她在想什麼。
白染寧捂著小月復,強忍一陣陣襲來的暈眩感,對他冷蔑的笑了笑︰「其實,你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我白染寧敢打賭,你活不到下個月的這個時候。」說完,轉身就跑。
不跑是傻子,她還不想死呢。
潘世昌一愣,剛還見她一臉大義凜然,還以為她誓死都要殺了自己,沒想到,一轉眼她就落荒而逃了。
她的性格,莫子卿是早就知道的,也並不覺得有多奇怪,趁著潘世昌發愣的空當,一掌擊去。
潘世昌被一掌打中,氣血紊亂,忙調整氣息,護住心脈,同時對一旁的殺手頭子道︰「去追,勢必要殺了那小賤人!」
「是。」
頃刻間,一群黑衣殺手,全部朝白染寧逃走的方向蜂擁而去。
莫子卿大急,為了盡快甩開潘世昌去救白染寧,招招狠辣,足以致命,但潘世昌且戰且打,且攻且守,並不攻擊,只是纏著他拖延時間,實在難纏。
白染寧一路疾奔,活下去的意志支撐她一口氣跑出好幾里路,但身體畢竟已經透支,再也跑不動,加上一時心急,跑錯了方向,不見大路,反倒看見一處斷崖。
娘的,真是人倒霉,喝涼水都塞牙。
是跳下去,還是跟那群人拼命?似乎哪一種活命的幾率都不大,那什麼跳崖不死定律,她可從來不信。別說是萬丈懸崖了,就是只有十幾米高的山坡,掉下去都得摔成個稀巴爛,這足有百米高的懸崖,掉下去不得粉身碎骨才怪呢。
黑衣殺手速度很快,眨眼就追了上來,白染寧捂著肚子,臉疼的抽筋,看著眾人,道︰「我也不跑了,真的跑不動了,再跑下去,也得月兌力而死,這樣吧,打個商量,你們下手利落些,別給我太多痛苦,可行?」
殺手們你看我我看你,都以為這是白染寧搞出來的陰謀詭計,一時間僵在原地,與她保持著十來米的距離,不放她走,也不殺她。
白染寧模了模冰涼的額頭,眼前又是一黑,癱倒在地︰「唉,讓你們殺我你們不殺,我還要白受這許久的罪。」
殺手們還是不動,面對一個隨時都可能嗝屁的弱女子,他們的謹慎程度,讓白染寧忍不住想笑。
「唉,虧你們還是做殺手的,前怕狼後怕虎,我要是你們,立刻從這里跳下去,免得丟人現眼。」明明是陽光明媚的五月天,白染寧卻感覺如置冰窟,大概是身體里的血流的太多了,前世也有拖著傷重的身體疾奔幾十里路的時候,但沒有一次,像現在這樣狼狽。
「這回……是真的要死了吧。」仰頭望天,古代的天可真藍啊。
「不許死,本座不讓你死,你就得活下去!」一個狂妄的聲音從天而降,同時,一道墨黑色的身影,如一座巍峨的山巒,擋在了她的面前。
「慕容沙華……」白染寧萬萬想不到,臨死前,竟然又與這個冤家見面了。
「你還好吧?」彎,探上她的腕脈,驀地,眉頭緊緊皺起。
「你來干什麼?」不會和莫子卿一樣,來攪局的吧。
「我來干什麼,我來救你!」怒氣噴薄而出,他也不知自己為何會這麼生氣,見白染寧一臉呆呆的樣子,意識到自己語氣過重了,連忙放柔聲線,將她冰涼的手緊緊握著︰「對不起,是我不好,我不該把你一個人留在客棧。」
白染寧懷疑自己因瀕死而出現了幻覺,慕容沙華這個自大狂竟然在向她道歉?
果然是要死了嗎?竟會出現這種幻覺。
「傷了你的人,本座一個都不會放過!」陰厲的狠辣,自他淡色的眸中射出,宛如地獄的索魂厲鬼。饒是那些以殺人為目標的殺手,在看到慕容沙華這般駭人的目光後,也不由得感到一陣難言的恐懼。仿佛,那種寒意,是從心里一點點蔓延開的,侵蝕他們的思想,以及他們的意識。
慕容沙華身形微動,看似只移了一小步,卻在眨眼間,就刺穿了兩名殺手的胸膛,生生挖出了心髒。
白染寧被這血腥的一幕震得渾身俱顫,心髒也開始不受控制地怦怦直跳,下意識撫上心口,望著被慕容沙華捏在掌心那兩顆依舊在跳動的心髒,頓時覺得自己的心髒也開始抽痛起來。
殺人就殺人唄,干嘛用這種方式,白染寧本就失血過多,加上視覺刺激,眼前又是陣陣發黑,差些昏厥過去。
慕容沙華殺起人來,是一點也不留情面,跟切菜似的,刷刷刷,一群人就倒下了。
白染寧看的目瞪口呆,一時不察,竟被一個漏網之魚給偷襲了。
雖然躲得及時,卻沒找好躲避的方向,腳下一滑,竟掉下了懸崖。
自由落體的剎那,手腕被人從崖邊用力拉住,慕容沙華一臉焦慮地大罵︰「你真是蠢,蠢透了,為什麼不躲,是故意找死嗎?」
尼瑪啊,誰說她沒躲,就因為躲了,才會變成這樣。
上面的殺手見狀,心知機會來了,就算殺不了慕容沙華,只要迫使他松手,白染寧就必死無疑。
慕容沙華一手拉著他,一手與殺手們搏斗,著實辛苦。
在打斗的過程中,慕容沙華好幾次差點松開手,白染寧心都提到嗓子眼了,眼看他漸漸力不從心,半個身子都探出了崖壁,白染寧又慌又急,忍不住沖他大喊,「他女乃女乃的!慕容沙華,你可千萬別松手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