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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娟從家里沖出來,「咚咚咚」地就通過門衛室跑到大街上來了。站在十字路口,來來往往的車輛鳴叫著,來來往往的人群穿梭般的忙碌著,她突然覺得自己就是一個閑得無聊的人,而且是一個閑得無聊的棄兒。
我應該到哪里去呢?剛才在家里的時候一氣之下就沖了出來,那時覺得天地這麼廣,隨處都有她阿娟棲身的地方的。現在才走出家門三五步,她就覺得自己是一只婁了翅膀的小鳥,它飛不起來了,哪里還能在天空翱翔,哪里還能像白雲一樣自由自在地在澄碧的藍天里游逛啊。
走吧,就漫無目的地走吧。阿娟無意識的想。
她便順著大街的人行道向前走,走過一棵新栽的小樟樹後,她就停下來,回頭望一望,然後再走過一棵小樟樹。但她根本沒有數清楚她已經走過多少棵小樟樹了,當小樟樹在她的眼前都消失了,她也就走到大街的盡頭。大街的盡頭是屈子公園。這從前是市政府重點規劃的一個城市品牌,後來因為換屆選舉市委領導換了思維也變了規劃藍圖又有了新的意向,屈子公園從而被半途擱置,成了一個廢園。但是在這樣一個貧瘠的小城市,一個廢園對生活在城市的喧囂中的可憐的市民們來說也是一個綠色怡人的小天地。你可以在草坪里坐一下呀,你可以斜倚著翠柏而沉思一下呀,你可以沿著紅旗水庫邊上的幽幽小道而清新地漫步呀,你如果還有興趣,可以在水中樓閣上憑欄觀魚,向那在腳底下自由自在地游蕩的小魚兒投一些魚餌,惹得這些小精靈們在歡樂中爭搶著,在你的快樂中激起一縷縷歡樂的漣漪。
阿娟便在一叢女貞樹下的一塊草地坐下。女貞樹掩映在幾棵翠柏之下,貧瘠的土壤讓這沒有人管理的翠柏長得特別的快,足以說遮蓋住開始有點炙熱的陽光,為這一叢女貞樹撐起一片陰涼。
在阿娟看來,這一片廢園就是一副殘缺的美麗圖畫。還是她在市一中當美術老師的時候,她經常帶著她的學生到這里來寫生。有學生曾向她提出疑問︰老師,大自然的美實在是太豐富了,您為什麼偏偏帶我們來這個地方呢?她告訴她的學生,美是有內涵的,內涵的美才是最有意義的美,舉一個簡單的例子,頤和園遺址為什麼美?並不是人們在想象中向往它的富麗堂皇,而是在于它給予了中華民族以警示,鞭策著民族的自強心。她告訴她的學生,作畫不僅僅就是畫好一片藍天一片碧海,也不是單純地畫一棵樹一朵小花,更不是用線條來拼湊一些有意象的物質,而是要發掘出美的內涵,給人一種美的享受。
阿意說,阿娟有一雙美的眼楮。阿意不僅僅是在贊揚她靈動有神的有著澄碧的眸子那一雙美麗的眼楮,更多的是在贊揚她那雙善于發現美的富有內涵的那一雙美麗的眼楮,就于在殘垣斷瓦中發現一棵鑽出來的女敕黃的小草,就如在怒放的紅杜鵑的花蕊間點綴幾顆晶瑩的水珠。
但阿娟今天不是來尋找美來發掘美的,她灰色的心情就像是那臥在草叢中的斷磚那沉寂在水坑里的污水一樣,找不到一點生命的亮色。她就是懷抱著她手里的小包窩坐在翠柏的陰影下的那叢女貞樹下,什麼也不想,什麼也不思,就讓空白漂白她的世界。
電話鈴聲響了,她也懶得去接。她想,一定又是母親來嘮叨了。她好容易才逃出他們的世界,要想讓她瞬間又走進去,這真的是件太痛苦的事。
可今天的電話鈴聲有點急,讓阿娟感覺到不是慢騰騰的老太太那經久而不厭其煩的那種蒼白。她的心突然動了一下,趕緊從小包里翻出她的手機來。
果真是阿意打過來的。
她猶猶豫豫地接通手機,突然眼淚就奔涌而出了,她忍不住大哭起來。
「娟,你怎麼了,你怎麼了?」阿意在電話那頭著急了一連串地問。
阿娟沒有回答他,只管哭,一哭就是大半晌。
待她擦干了臉上的淚線兒,她才咽咽泣泣地回答他︰「沒什麼呢。」
「告訴我,你在哪?」阿意著急地問。
「屈子公園。」阿娟簡短地回答他。
「好的,你別動。我五分鐘之後到。」阿意掛了電話,阿娟感覺到他從辦公室里飛一樣地跑了下來了。
還不到五分鐘,阿意的摩托車就「嘎」地一聲停在屈子公園的草坪中了。他從摩托車上下來,然後雙手窩成一喇叭喊︰「娟,你在哪?」
阿娟還呆在翠柏下的女貞樹旁。她听到阿意的呼喊,便停止住了抽泣,答應了一聲︰「我在這兒呢。」
阿意是飛也似的跑過來的,他一下躍過那叢女貞樹跑到她的面前,然後半蹲著,問她︰「怎麼了,娟?」
她把一下緊緊地抱住阿意的脖子,眼淚又「刷刷刷」地流淌個不停,一下濕了阿意的整個脖子。
阿意便緊緊地抱住她,任她的身子在他的懷抱里顫抖、顫抖……
夕陽已經西下,西邊的天空只留下一抹淡淡的羞色。屈子公園角落里的翠柏下相依偎的人久久地、久久地沉默。
「肚子有點餓了,我還沒有吃中飯呢。」阿娟從阿意的懷抱里站起來。
「哦,怎麼不早說。」阿意有點心痛了,「走吧,我們去吃飯去。」
挽著她的手走出翠柏的樹蔭里,走到摩托車旁。阿意便騎上摩托,啟動。阿娟緊依在他的背上,她感覺阿意的後背好寬厚,足以讓她緊緊地依偎。
摩托車「呼」地就一下到了屈子公園外的一個小餐館。小餐館原來是想靠公子公園賺點大錢的,卻不料政府在建設項目上向它撒了一個彌天大謊,讓老板一時緊皺愁眉難以舒展開來。
不過,好在屈子公園畢竟也還是小城市的一方清靜,便有很多厭倦了城市的喧嘩的市民時常到這里尋找一個舒適的心情,加上小餐館的廚師是個地地道道的湘菜廚師,一些可口的風味佳肴登上餐桌,還是很誘人味口的。
雖然就吃晚餐的時間來說還有一點早,但小餐館里已經擠滿人了,阿意拉著阿娟,好容易在一個角落里找到一張桌子來,便趕快佔了坐著。服務生大嫂走過來,遞給阿意一張菜譜,阿意便把它遞到阿娟手里。
阿娟還真不講客氣,她翻了翻菜譜,一口氣就點了辣椒小炒肉、清蒸黃花魚、玉米排骨湯、手撕牛肉和空心菜,然後交代服務生大嫂一句︰「麻煩您快點。」
阿意看著她點了一氣,笑了,說︰「大小姐,小心長成一個小胖妹。」
「不怕,反正有人受注了,不愁嫁不出去的了。」阿娟調侃他。
「那說不定羅,要是我不喜歡小肥妹,你那就得減肥,那不好辛苦的。」阿意也笑她。
「我不知道去找一個喜歡小肥妹的呀,天下又不只有你這樣一個不喜歡小肥妹的男人。」抬杠也是很有趣的事,特別是戀人間的抬杠,哈哈,阿娟就與阿意杠上了。
阿意認輸︰「哈哈,只要是娟,肥的胖的我都要了。」
「別臭美,誰答應給你了。」阿娟扳翹了。
哈哈。阿意只能笑笑了,笑得很開心的。
鄰桌是一群後生子,男孩子女孩子都十分開懷的,端起酒杯在亂踫大喊著「干杯」。
阿娟明顯被他們熱烈的氣氛感染了,我痴痴地看著他們,然後掉過頭來對阿意說︰「我想喝酒。」
「什麼?」阿意驚詫。
「我想喝酒。」阿娟重復了一句。
阿意靜靜地看著她。他肯定自己沒有說錯,也從阿娟有點醉意朦朧的眼神中可以斷定她確實想喝一點兒小酒了。
「那就喝一點兒紅酒吧。」阿意讓步了。
「不,我要喝白酒。「阿娟寸步不讓。
「一點點,就喝一點點。」看著阿意為難的樣子,阿娟撒著嬌。
「好吧,我陪你喝一瓶小品灑怎麼樣,我一兩半,你一兩。」阿意拿她沒辦法,再者,他想,喝一兩,應該是沒有什麼問題的。
「好的,大姐,拿一瓶小品酒來。」阿娟興奮起來了,忙著喊在餐桌間不停來回穿梭的服務生大姐。
阿意拿起小瓶酒,給阿娟倒了一點點,然後全部倒入自己的酒杯里。
阿娟不同意了,她把兩個酒杯並排放在一起,然後把酒勻齊,讓兩個人平均分了這250克白酒。
「小看我吧,說不定我的酒量比你還好呢。」阿娟端起酒杯,「要不,我們先干一口。」
阿意也端起酒杯,與她輕輕一踫。
一口酒下肚,阿娟臉上就升起了朝雲,紅通通的了。
「酒是個好東西。」阿娟說,「以後我可要學會喝酒了。」
「不好。」阿意說,由衷的,「我不喜歡我的女朋友喝酒。」
「那我喝酒時就不做你的女朋友。」阿娟美美地端著酒杯,看著他笑。
「來吧,吃飯吧,剛才有個人還說餓了呢。」服務生大嫂把菜都端上桌了。阿意便不與阿娟逗了。
一頓菜吃完,酒也就喝完了。阿娟說還要來一瓶,阿意堅決不同意。他知道阿娟是不喝酒的,看她那紅透了的臉頰他就知道,何況一兩酒下肚,她就顯得分外的激動,平時一個文文靜靜的大姑娘在餐桌上就顯得特別地豪爽了,鬧得鄰桌的那些小男生小女生還好奇地不住地瞅著這位大姐姐呢。
阿娟看著他們的樣子,便喝斥︰「看什麼看呀,沒看見過大姐姐喝酒嗎?要不,陪你們喝一杯。」
小男生們開始起哄了,一個小男生端起酒杯走過來,說︰「姐姐要干酒,小弟陪你,小弟先干為敬。」
小男生一仰頭,一杯酒就咕隆咕隆下肚了。其他的小男生小女生現在全都站起來,大聲吆喝著︰「大姐姐,干,干,干!」阿娟端走酒杯,真的就要把小男生倒得滿滿的一杯酒喝下去。
阿意趕緊把酒杯從她手里奪下來,攔住她,然後向這群小男生小女生打著拱手,說︰「抱歉抱歉,大姐姐喝不了酒的。」
一個小男生說︰「我們都喝了,大哥哥是個明事理的人,大姐姐如果不喝這杯酒,情理上也說不過去呀。」
「我代勞。」阿意一口把酒吞下肚去,然後把酒杯朝下,半滴酒也沒有灑下來。
「大哥哥好棒!」有女生喝彩了。
一听到小女生喝彩,阿娟生氣了。她正不滿阿意奪下她的酒杯呢,現在那群小女生還為他喝彩,這能不讓她生氣麼。
阿娟一扭身就出了小餐館,嚇得阿意趕緊跟著跑出來拉住她。
「我的大小姐,你呀。」
「我怎麼了,我不就想喝點兒酒麼,你卻不想讓我痛快一下。」阿娟使勁甩了甩,掙月兌他拉住她的手。
「好啦,咱們不喝酒了,我帶你飆車,把油門加到一百碼,好嗎?」阿意只能屈服她。
「好呀。」听到阿意這樣說,阿娟又來勁了。阿娟就特別地興奮,平時她幾乎是不敢坐摩托車的,今天她真的不知道怎麼樣的刺激才能讓自己能忘卻一切來。
阿意便推出他的摩托車來,騎上去,然後對著已經興奮地爬到他後背上坐著的阿娟交代說︰「抱緊點,別讓風把你刮走了。」
「不怕呢,你就使勁飆吧,看能飆到一百二十碼不。」阿娟饒有興致地說。她真的想感受風在耳邊呼嘯的那種瘋狂的味道。
阿意把摩托車開到沿江大道。沿江大道是為汨羅的龍舟競賽基地而建的,足足有八車道。平時,一到晚上,城市人喜歡來汨羅江邊吹吹涼爽的江風,便到這個開放的競賽基地來散散步,舒緩一下平時在辦公室在廠棚里承受的壓力。但寬闊的車道上總是空空的,一進也難找到半輛車的影子。這是最適合于飆車的地方了。
阿意把車速從六十碼慢慢往上加,摩托車開始風馳電掣地飛奔了。阿娟坐在摩托車的後座上,真的感覺到自己的心髒也跟著風一樣在飛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