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無恤回到宮中,唉聲嘆氣,悶悶不樂。正自獨飲悶酒,公主無邪帶著貼身侍女杜梨走了進來。無恤急忙起身相迎。無邪坐下,望著案上的酒器,說︰「弟弟還在為扁鵲先生的事煩憂嗎?」
「哼!」趙無恤以拳擊案,面帶怒色,「我辛辛苦苦把扁鵲先生請來,沒想到卻置他于被囚禁之地!這個趙伯魯,簡直就是個混蛋!」
「弟弟可不要這麼說!伯魯雖然做事魯莽,不近人情,但他畢竟是太子!你今天怒形于色,以為他看不出來嗎?你我姐弟雖然貴為公子公主,但我們的出身你不會不知道,只不過比庶民強些罷了。你這樣公開得罪太子,以他的狹窄心胸,將來一定會伺機刁難!無恤,日後行事,千萬不可意氣用事,三思而後行,你總該懂得吧?」
「姐姐的話我會用心記得,但我還是擔心,將來如果真的讓伯魯繼承家業,趙氏將毀于他手!」
「這不是你我所能決定的。無恤,凡事都有定數,非人力所能為,還是听天由命吧。——杜梨,」杜梨應聲上前,雙手捧過一個黃錦包袱。趙無邪款款打開,里面是一件裘皮護胸。「天越來越涼了,這是姐姐親手縫制的,你試試。」
無恤月兌掉外衣,無邪親手把裘皮護胸給他穿上。無恤走到銅鏡前照了照,笑著說︰「姐姐真是手巧。」
這時,侍從進來稟報,說張夢談和樂湛在宮外求見。
「快請!」無恤月兌下護胸,換上外衣。杜梨重新包好,交給旁邊的侍女。
張夢談疾步如風,樂湛緊隨其後。未及見禮,張夢談就迫不及待的開口道︰「公子,怎麼回事?我听說扁鵲先生被太子囚禁起來了?這是為何?宮中十幾位太醫,為何不囚禁他們?扁鵲先生有什麼罪?」
「夢談兄!」趙無恤提高嗓門,「你沖我發什麼火!我還是一肚子火不知道往哪兒發呢!伯魯混帳,你也跟著混帳!我趙無恤就該這麼被你們呼喝嗎?!」說著,竟眼角發濕,幾乎落下淚來。
「無恤!你這是干嘛!」趙無邪低聲喝道,隨即陪笑施禮,對張夢談和顏悅色地說︰「張先生,無恤心情不好,言語冒犯之處,還望張先生海涵。」
張夢談急忙還禮,「公主說哪里話,是小人不識禮節,冒犯在先,哪敢怪罪公子。只因小人與扁鵲先生素有往來,扁鵲先生的醫術德行,小人甚知,他行醫天下,從不以貴賤而有別。更何況主君待民如子,是難得的有道明君。扁鵲先生不止一次的對主君表示欽佩之情。試想,他怎麼可能做出對主君不負責任的事情呢?世間稱扁鵲先生為神醫,他的診斷絕對不會錯!如今卻將他囚禁起來,這不是以德抱怨,忘恩負義嗎?夢談為扁鵲先生抱不平,得罪之處,還請公子公主原諒。」言畢,又深施一禮。
「好了,你們都是兄弟,有什麼話好好說。」無邪上前輕輕扶了張夢談一把,「無恤,張先生,說實話,這件事我也看不過去。可反過來一想,未必就是壞事。扁鵲先生既然號稱神醫,那麼,他的診斷就絕不是信口開河。我們為什麼要為他擔憂呢?這不是連我們都不信任扁鵲先生的醫術了嗎?稍安勿燥,我們就耐心的等上三天,到時父君安然醒來,看伯魯還有何話說!」無邪嘴上這麼說,其實心里也沒底。她只是想給大家鼓鼓氣,同時也是在給自己鼓氣。扁鵲的大名她早就如雷貫耳,雖說是第一次見面,不知怎麼,她竟無緣無故的替他擔起心來。
「對,對呀!姐姐說的太對了!」趙無恤轉憂為喜,上去拉住張夢談的手,「我們就等上三天!」
杜梨挽著無邪的胳膊,笑嘻嘻地說︰「看你們兩個大男人,遇事還不如我們公主!」
幾個人都笑了。無邪指著樂湛說︰「你們倆只顧著瞎生氣,也不給我介紹介紹這位是……」
樂湛急忙躬身抱拳道︰「小人名叫樂湛,山野之人,不懂禮儀,公主莫怪。」
無恤接話道︰「姐姐,樂湛是小弟新交的朋友。你只看他這如狼似虎的身材,便可想見他的身手了。」
杜梨听完這話,來了興致。「小女子也略通騎射,可否請這位大哥賜教一二,就當是給大家解解心寬。」
「好啊!」無恤拍手道,「正好讓樂湛露一手給大家瞧瞧。」
于是,眾人來到院中。東牆邊有現成的箭靶,乃是無恤平日練習之用。趙無恤命侍衛拿來自己的弓箭,眾人于百步之外站住了。無恤沖杜梨笑嘻嘻地說︰「杜梨,你可要仔細了,別給師傅丟臉。」
杜梨小嘴一噘,哼了一聲。然後張弓搭箭,弓步拉開,只听「嗖」的一聲,羽箭正中靶心。杜梨得意的沖無恤笑了笑,把弓扔給樂湛。樂湛不慌不忙的叉開腿,從趙無恤手中拿過一支箭搭在弦上,似乎並沒有使力,便將弓拉的個圓滿。眾人目不轉楮的盯著箭靶,只見那支羽箭飛過去,不偏不倚的正好釘在杜梨那支箭的箭尾上,生生把杜梨那支箭頂穿了箭靶,又結結實實的釘在靶心上,突突亂顫。杜梨氣的一跺腳,無邪笑著說︰「叫你逞能。」
杜梨十二歲就跟隨無邪,因為天生好動,每日都跑來跟無恤舞劍射靶。一開始,無恤只當是她貪玩,漸漸的發現這小丫頭不但是真的喜歡,而且很有天賦。于是,無恤便開始認真的教她些劍術和騎射的本事。幾年下來,倒也練的一副好身手。無邪與無恤的住處只一牆之隔,有時閑來無事,杜梨便跑過來找無恤比試切磋,但是從來沒有輸的像今天這麼慘。雖然心里邊十分佩服樂湛的箭術,但畢竟是女孩子,臉皮薄。因此,她紅著臉說︰「靶子是死的,這樣看不出真能耐。有本事,咱們射活的!」
樂湛一看杜梨使開小性子了,趕忙一抱拳,「杜梨姑娘,樂湛剛才只不過是湊巧,姑娘的箭術精湛,可以和上陣的將軍媲美了,樂湛佩服。」
杜梨哪肯罷休,扭身跑回宮里。不一會兒,拿了兩個隻果出來,塞到無恤手中。「公子,你來扔。——不許偏心!」
樂湛只得把弓遞給她。無恤把隻果在手里掂了掂,沖杜梨一笑,「你可看仔細了!」說著,用力往起一拋。杜梨手疾眼快,「嗖」的把箭射了出去。羽箭從隻果中間穿過,把好好一個隻果劈成兩半。無恤拍手叫道︰「好箭法!」
杜梨仰著頭,把弓交給樂湛,「該你了!」
無恤將另一只隻果拋上天空,就在這時,一只烏鴉飛過來。樂湛把箭頭一轉,羽箭呼嘯著飛向烏鴉的胸脯,「砰」的一下,烏鴉被穿在箭桿上,翻了幾個跟頭,重重地摔在地上。同時,隻果也落下來,杜梨縱身躍起,接在手中。然後,她走到樂湛面前,把隻果在樂湛眼前晃了晃,「你輸了!我讓你射隻果,可沒讓你射烏鴉!」
樂湛笑道︰「是,我認輸。姑娘確實厲害,樂湛甘拜下風。」
「哈哈哈……」身後忽然傳來一陣笑聲。眾人回頭望去,原來是董安于。董安于一邊往過走,一邊不停地說︰「好身手!好身手啊!哈哈哈!」
大家互相見禮。杜梨一手指著自己,一手指著樂湛,「董先生,你是說我,還是說他?」
董安于樂了,「我是說你倆!都是當之無愧的高手!杜梨,可惜你是個女孩,要不然,我一定保舉你做個將軍!」
杜梨高興了,跑回到無邪身邊,親昵的抱住無邪,像孩子一樣撒起嬌來。無邪比杜梨大幾歲,兩個人在一塊無話不說。表面上是主僕,實際上像親姐妹一樣。杜梨在無邪宮中,與其他侍女完全不同。她用不著唯唯諾諾,想說什麼就說什麼,想干什麼就干什麼,言行自由。就算是做了什麼過分的事,無邪也只是說說,從沒有怪罪過她。無邪因為是從妾之女,在宮里地位低微,別說那些主子,有時候連別的宮里的下人也敢頂撞她。無邪能忍,但杜梨不能忍。因此,杜梨沒少跟人吵架。有一次,趙簡子打了勝仗,回來宴請完大臣之後,高興勁仍然沒過,便又設宴,派他的貼身侍從請各宮家人同樂。當最後來到無邪宮中時,這位眉高眼低的侍從便一改奴才相,變得盛氣凌人。好像不是來請,而是來下命令。杜梨當時就火了,指著鼻子把那位侍從罵了個狗血淋頭。趙簡子的貼身侍從,平時只有他罵別人的份,哪里受過這個。他掄起巴掌,想要教訓教訓這個不知規矩的丫頭。沒成想這個丫頭比他手快,「當」一拳正打在鼻梁上,他倒退了十幾步,跌坐在硬邦邦的地上。只覺得天旋地轉,眼冒金星,倆鼻孔發熱,用手一模,粘乎乎的,一看,媽呀——血!他爬起來,跌跌撞撞跑了出去。無邪當時可嚇壞了,慌忙帶著杜梨向父君請罪,幸虧趙簡子英明,問清原因之後,不但沒怪罪杜梨,還把自己的貼身侍從臭罵一頓。此事很快就傳遍宮闈,後來,大臣們也都知道了,杜梨還因此得了個綽號——「母夜叉」,盡管這個綽號不太雅觀,但她在人們眼中的地位卻上升到僅次于公主無邪。大臣們都十分贊賞杜梨對主人的忠心和敢于維護主人的膽識,因此,私下里並不拿她當侍女,有時甚至跟她逗趣。久而久之,杜梨跟這些大臣們也就不太講究禮節了,大臣們倒也不怪她,甚至很喜歡她這樣子。尤其是董安于,他對趙簡子就說過,「無邪有福啊,得了杜梨這麼個好丫頭。」趙簡子也十分欣賞她,說︰「杜梨要是個男兒,寡人一定重用她。」
但杜梨是個女孩,高興了會笑,不高興了會哭;惹惱了會打人罵人,得意了還會撒撒嬌。無恤每次看到杜梨跟姐姐無邪撒嬌的樣子,就會覺得她是自己的妹妹,就會特別開心,就會跑過去跟她們一起瘋。不過,現在董安于在旁邊,他只好先招呼這位老臣了。「董先生,請到殿里敘話吧。」
「哦,不必。這幾天事務繁雜,太子又不操心,哪里有閑聊的時間啊。我剛從驛館過來,囑咐了那些侍從侍衛,讓他們好生照顧扁鵲先生。不過,我還是有些不放心,望公子這兩天常過去看看,免得扁鵲先生受什麼委屈。」
「先生放心,我雖無權過問國事,但這件事我還是能辦的。只是,家國事多,讓先生受累了。」
「公子說哪里話,這本是做臣子的本分。——對了,這位壯士是……」
「哦,他叫樂湛,是我在請扁鵲先生的途中結識的。」
「嗯——不錯,好身手!等主君病好,我一定向主君推薦你。如今天下紛爭,我們需要這樣的勇士!」說完,董安于告辭離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