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三章小偷丁俊8
我一听大喜,"什麼時候去的?"
"一燭香之前。"
我拱手,"告辭!"起步就走,不想腳步虛浮,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剛才那幾十里山路畢竟也是累的。
那青年從後面牽出兩匹馬,"走吧,我們一起去!"
我對騎馬不是很在行,但勉強會騎,我小心的爬上馬背,對他拱手,"多謝!我叫丁俊,你貴姓?"
他很輕巧的上鞍,催馬奔去,"我叫風憔悴!"
我叫風憔悴,是遼東軍龍騎營都統。
我從十五歲從軍,自燕帥淮南起兵就跟著他,一直跟了七年。
頭幾年是剿滅南寧王的叛軍,我從小卒積功升至十夫長,後來又在天柱山和蘇州兩戰中表現杰出,立了大功,被提拔為百夫長,當時不到20歲的百夫長在全軍只有三個,這很讓我自豪了一陣。
南寧王戰亂平息,我們這只部隊就駐留在了揚州,一面安民,一面追捕叛逆余黨。那段日子是最輕松的,既安全,伙食又好,偶爾還能賺些外快。
也就在那里,我遇見了那個讓我終身難忘的女人。
那天是龍騎軍副將郭儀的生日。郭儀是個挺不錯的人,雖然位高卻沒什麼架子,打仗循規蹈矩,是那種守成的將領。他跟我是在牛背山一戰認識的,當時他們在圍剿南寧王手下悍將張始。張始有個外號叫"星火燎原",一只方天畫戟使的出神入化,作戰身先士卒,勇猛無畏,是南寧王手下第一猛將。郭儀的龍騎軍苦攻不下,很折了些人手。
這時我奉命率部增援,觀察了地形後,我在一名當地老人的幫助下沿小道成功的爬上了牛背山後嶺,趁夜突襲了南寧王營帳,亂軍陣前格斃張始,郭儀率軍在前山猛攻,里應外合之下,剿滅了牛背山叛軍。
郭儀自此對我很賞識,他曾經多次想把我調入他們龍騎軍,但當時我的上司鐵甲軍統領方金戈不放,所以我沒有過去。不過郭儀經常約我喝酒,平時也會送些鮮肉、水果什麼的緊俏貨給我,因此我們的交情很說的過去。這次生日宴,他寄了張請柬給我,我自然是更加難以推卻。
酒席開在揚州城最大的鹽商何員外家里,里面華麗堂皇,一派富貴氣象。我交了十兩銀子的禮金後,司儀帶我到大廳東邊的桌子前坐下,同座的還有幾個百夫長和幾個參將,都是軍中的下級軍官,大家模著檀香木做的椅子,品嘗著揚州城的繁復糕點,談些此地的富裕和軍旅的辛勞,氣氛也還融洽。
等賓客到齊了,郭儀站起來敬酒,他穿了件大紅的外袍,喜氣洋洋。他舉杯感謝賓客們的賞臉,又說些不醉不歸的客套話,酒席就開始了。
菜很好吃,酒也很好,是南方名酒女兒紅,等閑難以喝到,我雖然不善飲,但聞著那香味,也喝了不少,隔壁的一個參將很是了得,一連喝了十三杯,讓我佩服不已。
酒過三巡,照例是歌舞表演,郭儀站起來面有得色的宣布︰今天他請到了一位大人物給大家獻藝。
我吃口菜,喝了杯酒,然後抬頭,就在魚貫而出的十余位佳麗中看到了她。
她是領舞的舞者,身材高挑,穿著寬大的舞衣,高鬢廣袖。一張素面,毫無粉黛,和身邊其他女孩的濃妝艷抹大不相同。她的目光空靈而冷漠,嘴角有一絲似嘲似諷的微笑。看起來她仿佛對什麼都不在乎,全身上下蘊藏著一種難以言說的落寞。
剎那間我仿佛看到了一道深山里的冷冽清泉。
絲竹聲起,她開始跳舞了。
霓裳曲,傳自古時的名曲,據說是前朝名妃楊玉環的成名絕技。我沒有看過貴妃的舞蹈,但我可以肯定,她的舞蹈絕對不會比貴妃的差。
窗外的長風把她的裙擺激起,鋪滿了整個舞場,真正如白雲一般,白雲上面,仙子在翩翩漫步,一股沁人的異香彌漫著大廳。
那是一種飄在雲端的感覺,她寬袍水袖,顧盼生姿,神態優雅,仿佛是嫦娥下月,仿佛是洛神凌波。她時而碎步,時而輕躍,舞步婀娜。舞到極處,她白色的長裙竟然隱隱生出五光十色的異彩,恍如卞梁之元宵煙火。
賓客們都看的如痴如醉,大廳里除了音樂再無雜聲。
舞結束了,絲竹聲漸止,大廳寂靜一片,突然,采聲大起,所有人都拼命的鼓掌歡呼,臉上都是興奮的通紅。
她對郭儀道了萬福,目光如水,掃了我們一眼,轉身下去了。
我從此記下了她︰揚州最有名的妓院——飄香閣的頭牌紅角,也是江東最著名的舞蹈大家,楚月。
楚月,楚月,我在心里默念著這個名字,看著她美麗的背影,一時不禁痴了。
那天以後我開始有意無意的在飄香閣旁閑逛,天天在她居住的素手樓下的杏子林里站半個時辰。我也曾經想進去,但我一個當兵的實在沒有錢去那種地方,我月俸才7兩銀子,進一次飄香閣最便宜也要20兩,況且我的錢還要存著寄給陣亡兄弟的家小。
三個月後,我們又要開拔了,北方胡國大舉入侵,連佔了幽雲十一州,朝廷詔令燕帥揮軍北上,收復失地。
出發前一天傍晚我在她的素手樓前徘徊良久,我看著那扇窗,痴痴的想,如果她能開窗讓我看一眼該多好啊?就一眼,我北上就再沒牽掛了!
這樣想著想著,窗子就真的開了,她美麗的臉龐出現在窗後。
很多年以後我經常會坐在月光下,回憶很久以前的這個黃昏︰那張俏麗的臉從窗子後閃現,掛著嫵媚而燦爛的笑容。
後來她告訴我,從第一天我在杏子林里開始,她就發現我了,她只是想不到有個男人會為她一連等三個月,即使刮著大風,即使下著大雨。
那個黃昏,她對著我笑,夕陽西下,風里飄滿杏花的香氣。
坐在她的閨房里,我有些拘束,一個勁的向外面看,但又忍不住偷偷轉頭看她,卻發現她也在看我,雙目一交,我咳嗽一聲,紅著臉躲開她的目光。
她看著我靦腆的樣子,突然咯咯嬌笑,這時的她慵懶迷人,一點也沒有那天的冷漠。
"你為什麼等我?"她吃吃的笑。
我支支吾吾,懦懦的說不出話來,她也不再問,走過來,拉起我的手,輕輕放在她的胸口,然後看著我的眼楮,"你喜歡我!"
她身上的香氣很好聞,若有若無,是一絲淡淡的甜蜜。
那天晚上我第一次觸犯了軍律,沒有回營……
清晨的時候我被窗外的風聲驚醒了,我睜眼看枕邊人,她睡的很香,長長的黑發鋪散在枕席上,如玉的皓腕發著晶瑩的光,她的小嘴嘟著,仿佛是在夢里跟人賭氣。
我輕手輕腳的爬起來,穿衣,佩上戰刀,凝視她良久,然後俯身親吻了一下,拉開門,看了眼晨曦微露的大地。我長吸口氣,回頭對著她,輕輕的說,"我一定會活著回來,娶你為妻。海枯石爛,生死不負!"
我走的時候,並沒有注意到後面輕輕的抽泣聲。
這一走又是一年。胡國終于被擊退了,殘余的部隊被我們包圍在幽州城里。大威軍一萬四千名兄弟長眠北國,我也數度身負重傷,全靠一股信念才在血海中掙扎起來。我在攻打雲州城時,率先登上城樓,並且當場格殺胡國南路副元帥庭未幾,立下了大功。
燕帥親自召見我,他勉勵了我一翻,然後問我要什麼賞賜。我沉吟了半晌,說,"給我最高的戰金吧。"
戰金是軍中賞賜給立大功將士的賞金,分好幾等。但是一般人都只把戰金當成輔項,他們更加看中的是職位的升遷,象我這樣開口要錢的很少。
燕元帥似乎挺失望,但他仍然滿足了我,給了我最高的戰金,4000兩白銀。
我提著戰金走出營帳,燕帥突然叫住我,他沉吟良久,說,"男兒志在四方,別把眼前利看的太重。"
我回頭看著他,他是真誠的,只是他不知道我需要錢去贖我的美麗新娘。我沒有解釋,只是向他深深鞠躬,"謝元帥!"
他笑了笑,擺擺手。我出門的時候,有風吹入,吹起他花白的頭發。在那一瞬間,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父親。
可惜他很早已經死了。
遼東戰事大局已定,燕帥派郭儀領七千龍騎兵回去駐防揚州,因為那邊報告說南寧王余黨有死灰復燃的跡象,所以要派員大將去坐鎮,原來的龍騎都統在雲州攻城戰中被流矢所中而死,郭儀就補了缺。
知道這個消息後,我生平頭一次去行賄了。
我是個平凡的人,並沒有偉大的情操。當兵是我的職業,我要對的起那份薪水,所以該奮戰的時候我就要去拼命,但現在平靜了,我很想早點回去見她。而且征戰天下這麼久,我也有些累了。
我拿出500兩銀子送給我的上司鐵甲軍都統方金戈,要求轉入龍騎軍。
他沉吟了半天,看著我手里白花花的銀子,終于點頭道,"你自己和郭儀說吧。"
我到郭儀的帳里,他不在,衛兵說他去開軍事會議了。我就坐下等他,順便跟他的衛兵聊天。那個兵叫小伍,長的有點秀氣,剛參軍幾個月,因為手腳麻利被郭儀選來做了衛兵。他對我很崇拜,可能是因為我的名聲比較大。我問起他家人,他說家里還有個老娘,挺想她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