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時間,所有的人都沒有說話.方震抿緊了嘴唇,他看著清雅的動作,這個從小就溫柔嫻靜的妹妹,今日,竟有這樣的舉動,心下的不安和猜測有些蠢蠢欲動,一點似懂非懂的了悟在他的心中盤旋.
清雅冷冷得看著那只碎掉的釵,感到嗓子眼有一陣腥甜.她的眼楮漸漸失去了神色.她強忍住自己不去看方震,轉過身,淡淡吩咐了秋霜一句:「將馬車扶好吧.我們該啟程了.」她的裙擺輕輕掃過那塊石頭,那殘留的玉屑輕輕被拂去.她的長發被風揚起,幾絲掃過方震的臉,一股淡淡的熟悉的香味飄來.拳頭在他的身側握緊,他面色陰沉,聲音嘶啞得開口:「小妹?」
清雅的腳步加快了,她只想遠離,想走得遠遠的.可是方震的聲音在她身後響起,她的心像一只斷線的紙鳶,突然沒了風的托付,沒了離開的勇氣,直直打著旋兒往下落.她的腳像生了根一樣,一動不動.她垂著眼簾,眼底翻滾著無數的情緒.
方震繞過她的身邊走到她的面前,眉頭皺了皺,又舒展開來,說道:「發生了什麼事?」他的手想去握住清雅的手臂,卻遲疑著不敢上前.清雅抬起頭看著他的眼楮,一點一點收起自己眼底的情緒,然後退後了一步,半屈膝,大紅的喜袍的裙擺堆起了一層層的繁復的花紋,仿佛次第盛開的花,口里一字一句得很有禮節得說道:「元碩還請方大人移步.」
一陣風聲突然呼嘯了起來,帶起了陣陣揚塵,一片新鮮的落葉,離開了樹的枝椏,緩緩,飄落在他們的面前,仿佛一道鴻溝,將他們隔開了.
「為什麼?」方震的聲音有些不相信.一只有力的手制止住了他想要上前的沖動,他扭過頭,看到歐陽那雙狹長的鳳目里的沉靜,忍不住想要掙月兌.歐陽的手死死得壓在他的肩膀上,方震一個轉身,一拳朝歐陽揮來.歐陽躲閃不急,右肩硬生生挨了這一拳,悶哼了一聲,可是那只手仍舊死死按住他的肩膀.
清雅冷眼看著眼前的這一切,只是心仿佛要窒息了一般.她已經落得了這般境地,如何,如何能不保全方家.她的睫毛微微顫動著,眼簾迅速垂下來,遮掩住眼底就要噴薄而出的情緒.
方震漸漸平靜了下來,他眼眶微微泛著紅,歐陽看著他眼楮里悲傷的情愫,慢慢松開了按住他肩膀的手,負著手退了幾步,靜靜站在一旁.方震直起了身子,輕輕扭動了一下,肩膀上那份沉重慢慢轉移到了心里,心里仿佛被灌了鉛似的,封住了他所有的情緒,剩下的只是空白,一片茫然.他看著清雅,緊緊攥起的拳頭松了又握起,眼角處一些些濕潤.他最終彎下了腰,行了個標準的禮:「臣方震,恭送元碩公主.」
仿佛有什麼斷裂的聲音,他起身擦肩而過帶起的風,從她的耳側呼嘯而過,將她的心高高拋上了空中,風停後,又重重摔回地面.
他那句輕輕的在她耳邊說了最後一句話:「不管怎樣,公主還請好好照顧自己.」然後他低著頭匆匆走過,頭也不回得往著那來時的路走去.
清雅感到全身冰封的血液瞬間裂開了一條縫隙,那一陣溫熱劃過她的臉.她眼底的情緒終于化成了一滴滴晶瑩,不停得滑落,她微微仰起頭,看著那昏黃的天空中那奇異的雲朵,心牆仿佛被大錘一下一下得錘打著,那撲簌簌的灰石直往下落,點點碎屑慢慢鋪滿了整片心田,卻有一只蝴蝶從中破繭而出,展開翅膀,撲騰著往外飛去.她轉過身子,聲音已經月兌口而出:「方大人,還請留步.」
那聲低低的呼喚,仿佛震動了他心底的那根弦,待他听清了那句話的內容,那根弦仿佛被使勁一挑,啪得斷了,直將他的心打得血淋淋.他的身子一僵,緩緩轉過身,一行清淚蜿蜒在他堅毅的臉上,他緊皺的眉慢慢舒展開來,眼楮里的平靜在那一瞬間波瀾洶涌,心底的痛再也隱藏不住.
清雅一步一步朝他走去,每一步,仿佛都是用盡了全身的力氣.她使勁得抑制住快要洶涌而出的眼淚,看著她.昏黃的光線勾勒出他的淡淡的模糊的輪廓,他就站在幾步外的地方,可是,那些從兒時就熟悉的陪伴的歡樂,真的,隨著她的那一句話,慢慢遠去了,變成記憶里的灰燼,隨著風的腳步,翻卷著,偶爾沾染上地上的灰塵,漸漸遠去.她走到他的面前,看著他,突然覺得自己的心被放松了.她淡淡得笑著,那臉頰的蒼白被蒙上了一層昏黃,她從左手上緩緩褪下一只鐲子,鄭重得交到了他的手里.他的手指撫摩著那只還帶著她體溫的鐲子,只覺得滿眼都是一種干涸的感覺,心底的情緒在嘶叫著,不斷得拼命撞擊著他的心房,已經痛到麻木了.原來,人世間,到了盡頭,連骨血之情的親密,都可以被放棄.
昏黃的天色漸漸淡去,淅瀝的雨絲飄落下來,方震看著她,嘴唇微微動動,一句話也說不出來.清雅看著他,心里突然一下子變得平和了起來,她笑了一笑:「還望方大人將這只鐲子轉贈于方府二小姐.」
仿佛在那一瞬間听到了什麼噩耗.方震看著她,退後了一步,滿臉的哀愁,他的眼楮里閃過一絲痛楚,苦笑道:「皇宮禁地,外臣如何能將此物呈于靜妃娘娘?」
「你說什麼?」清雅後退的腳步踢到了一個小石子,那小石子咕嚕嚕得滾了好幾圈,停住了.清雅的臉色已經如紙一樣發白,她顫聲問道:「什麼靜妃?」
方震扭過臉去,不說一句話.歐陽從清雅身後慢慢走過來,拍拍方震的肩膀,低沉著聲音說:「公主出城那日,就是方家二小姐,如今的靜妃入宮的日子.」
清雅的牙齒有些咯 響,她覺得好冷,真的好冷.她雙手交叉在胸前抱住了自己的胳膊,臉色失去了所有的表情.靜妃,那個頭餃像噩夢一般蠶食了夏蘭的命,綁住她的自由,如今,還要永遠囚禁著清盈嗎?那個總是開懷大笑的女子,那個紅著眼楮迎接她的女子,就這樣,要在那個高牆里面,慢慢數著更漏一滴一滴的流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