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沉之間仿佛有什麼涼涼的滑過清雅的嗓子,一股舒服的感覺綿延到她的全身,她覺得火燙的思緒一下子就沉澱了下來.眼皮還是很重,好象糊在了一起,有種澀在她的眼瞼處慢慢得抖動著.她感覺力氣一絲一絲得回到了身體里,手指試著動了一動,觸踫到了一個粗糙的東西,指尖傳來的微微麻的感覺讓她覺得腦袋里一根神經突得跳動了一下,眼瞼微微一抖,秋水目緩緩睜開了.
入眼是一根根木頭搭成的房梁,泥壘成的牆壁有些地方都開始剝落了.一張瘸了一只腿的桌子用一根木頭支撐著,上面放著一個陶碗,碗黑漆漆的,兩張板凳放在一旁,紙糊的窗戶上還貼著自己剪的畫兒.清雅的左手掀開被子,撐著床,慢慢坐起來,發現自己身下是一套很舊但是還比較干淨的床單,床單輕輕一按還有細微的聲音作響,她有些詫異,伸手去順著床單下的物事的紋路慢慢撫摩著,正在想是什麼,眼角瞟到枕頭下露出一兩根枯草,一怔,隨即明白過來.她四處打量著,心里的不安漸漸被新奇代替了.
門口處傳來吱呀一聲響,大嬸正一邊用手扇著藥一邊走進來,猛然間發現有個人站在屋子里,唬了一跳,手里的藥灑了一些出來,淌到她的手背上,她 了一聲,將碗放在桌子上,笑著說道:「姑娘你醒了?來,這是藥,快趁熱吃了吧.」她的手在圍裙上搓著,那手背上紅腫的印子若隱若現.清雅看著她的手,有些發神,大嬸看著清雅盯著自己的目光,有些局促不安,她偷偷瞄了一下清雅的神色,發現她看著自己的手,自己也好奇得往下一看,看到自己因為做活而顯得像蘿卜一樣粗壯的手,再看看清雅的手,心下一陣羞愧,然後悄悄將手放下了圍裙,不著痕跡得將手挪到了身後,黝黑的臉上隱隱透出一些紅來.清雅看到她的動作,慢慢將視線移到她的臉上.大嬸的臉一下子漲得更紅,她覺得自己很不自在,看著清雅探究的目光落在自己的身上,眼楮不敢和她對視,扭頭去看到那碗藥,愣了一下,于是帶著笑對清雅說:「姑娘,這藥里沒毒,我這個老婆子給你試試.」她端起碗來想喝一口,又看到清雅全身上下的氣派,不禁手頓了一下,看到旁邊的陶碗,倒了一些藥出來,然後看了看清雅,仰頭喝了下去.
清雅听到她的話一愣,還沒來得及阻止,大嬸已經喝完了藥看著她,清雅有些不好意思,她走上前去,慢慢拉過大嬸的手,嘴角一抹微笑:「大嬸我不是怕你下毒,我是想看看你的手被燙著不知道怎麼樣了.」大嬸愣愣的,仿佛沒听懂她的話.清雅將大嬸的手拉過來,卻感覺她的手仿佛樹皮一般粗糙,她的手背上幾個淡淡的紅色痕跡,想是剛才藥汁潑出來給燙到的,手的指節骨有些粗大,指節上還有一個個不規則的疤.她心里大吃一驚,將大嬸的手翻到了正面,看到上面密密麻麻的細小傷口,每根指節連著手掌的部分,都有著厚厚一層老繭,她顫抖著手去踫了一下,感覺硬硬的.大嬸的手驟然一縮,清雅抬起頭看著她,大嬸有些不好意思得說:「沒什麼好看的,我們鄉間老婆子罷了,每日里燙也燙多少遭,沒事兒.」她干笑了幾聲,眼神有些不自然,眼風掃到那碗藥,笑著對清雅說,「姑娘快喝吧,不然藥涼了就沒性力了.」
緩緩端起那碗藥,那紅得發黑的湯汁的味道讓清雅覺得有些惡心,她的眼楮微微往旁邊側了側,正在猶豫,看到大嬸的滿懷期待的眼楮,突然心下一種淡淡的甜溢開來,她將碗放在了唇邊,閉了閉眼,小口小口得喝了起來.因為沒有調羹,不習慣這樣直接喝,喝得有些急,清雅不禁咳了起來.大嬸連忙拍著她的背.清雅一陣通咳,臉上泛起不自然的潮紅,只覺得嗓子里干干的,直咳得眼前有些冒金星才好點.大嬸連忙把她扶到桌子邊坐下,清雅伏在桌子上,順了好一會兒氣,才感覺好了一點.大嬸在一旁局促不安得道:「姑娘,都怪我這個老婆子忘了給你拿調羹了.姑娘你沒事吧.」清雅搖搖頭,轉過臉去對著大嬸笑著斷續著說:「大嬸,都是我自己喝得有些急,不妨事的.」
大嬸看著她還能講出話,心里不禁放下了一塊石頭,然後也搬了一個板凳坐在離清雅兩步遠的地方,搓著手,臉上漲得紅紅的,她偷偷打量了清雅良久,仿佛有什麼話想說又不好意思問,終于她抬起頭,吞吞吐吐得說:「姑娘,你生著重病怎麼會一個人在街上?你家人呢?」
「家人…」清雅驟然听到這個詞語,心下有些茫然,一陣酸澀涌上心頭,是啊,她的家人呢?在那遙遠的戰場,還有剛剛逃離出來的深宮里.她沒有家了,她的腳步踏出方府的那天起,她的家,已經在她的身後,頹然倒塌了.一層水氣蒙上了她的眼楮,她垂著眼簾,手抓著桌子邊上,指甲深深嵌進桌子里,努力將那股淚意逼回去.大嬸看著她的樣子,意識到自己說岔了,她想找些話來安慰,卻發現根本無從安慰起.一時之間,氣氛有些尷尬.好一會兒,清雅抬起頭來,看著大嬸,眼楮里帶著溫暖的笑:「大嬸,我不是本地人,家不在這里。那日和妹妹來到這里,她有些事回了客棧,我在路中間等她,沒成想體力不支昏倒了,多虧了您.請受清雅一拜.」說著她站起來,盈盈拜倒,身上的紗裙已經有些皺了,裙擺上有些髒.
大嬸連忙擺手,另一只手去扶她,口里慌忙說道:「姑娘不必行這樣的大禮,折煞我這把老骨頭了.既然是這樣,我就讓我的兒子去那間客棧打听一下.姑娘你的身子還很弱,就留在這里多多將養些吧.這屋子是有些破.不過也只好委屈姑娘了.」清雅緩緩起身,听著大嬸的話,再看到她臉上誠懇的面色,不禁心里一暖,一抹笑意直到了眼底.她輕輕點了點頭,又要行下禮去,口里說著:「謝謝大嬸.」
「哎喲,姑娘誒,你就別行禮了.老婆子受不起誒.我這就出去給你準備些吃的去.姑娘好好休息下吧.飯好了我叫你.」大嬸連忙將清雅的胳膊給拉住,不讓她再行禮,然後放開了手,笑著對清雅說.
清雅點點頭,大嬸就走出了門去.
房門吱呀著又關上了,只余滿室的晶亮,慢慢流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