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干什麼?」這一聲怒喝,猶似暴怒的凶獸。
葉青籬揪著顧硯頸後的衣領子,本來是想放手的,听他這一喝,反倒揪得更緊了。
小霸王轉過頭來,透亮的雙瞳中燒起熊熊火焰,一絲掩藏的緊惕在他眼中隱隱約約浮動。
「你傷得不輕。」葉青籬張嘴卻吐出這麼一句話,手上動作也不自覺溫柔起來。這孩子再怎麼聰明囂張也只有五歲,對著這麼個比自己矮上一個頭還不止的漂亮小孩,葉青籬實在是難以硬起心腸來。
她另一只手順勢抬起,輕輕落在顧硯肩頭傷處,想要探查他的傷勢。
「放手!」顧硯的反應是不合常理地激烈,他完全不顧自己的肩傷,雙臂一甩,身體猛地前傾,在葉青籬猝不及防之下,硬是掙開了她的雙手。
就在這一掙一扭之間,顧硯傷處原本結了血痂的地方又再次繃開,新鮮的血液加上原本暗紅的舊痕,混在一起將他那片衣服垢得僵硬粘膩。
葉青籬並非沒有見過血,但身邊這個小男孩一再傷上加傷卻哼也不哼一聲的樣子,卻讓她心底下前所未有地堵得慌。這孩子的年紀太過幼小,觀他行事,直如無處可以依身的幼獸,看似張牙舞爪、囂張霸道,實際上卻不過是在掩飾他對外界強烈的不信任感。
想起先前蘇紫晴罵他是「沒爹沒娘的孤雁」,葉青籬的心便控制不住地柔軟了起來。
這世上的孤兒何其多,但顧硯是不同的,他聰明驕傲又脆弱多疑,渾身充斥著強烈而鮮明的矛盾感。
他一怒之下可以引動天靈威壓,一眼掃過可以洞察視線所及的一切細微異常。他就像是隱藏在黑暗中也依舊皮毛鮮亮的野獸,靜脈中奔流著高貴的血液,只等有朝一日血脈復蘇,將要睥睨星空之下。
葉青籬只覺得心髒發緊,一只手伸在半空,終于還是輕輕劃過弧度,最後又收回了身側。
「你……自便吧。」她腳下加速,一返身幾個起落便消失在山林間。
直到葉青籬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見,顧硯仍然一動未動。他眉峰微蹙,仿佛是在凝神傾听什麼。數息之後,他才轉動視線,明亮如星的眸光將身周環境仔仔細細掃視了一遍,然後他邁動腳步,緩緩走到一棵大樹邊上,就地坐下。
他坐的姿勢很講究,一腿撐起,另一腿微屈,這是一個隨時方便起身的姿勢。
而他選的位置更是巧妙,他左側面對著雲橋的方向,右側三米之外是一棵大樹,那樹足有兩人合抱之粗,可以擋住從那個方向而來的視線。如果有人從空中俯瞰,就會發現他周圍的樹木隱隱形成了八卦之勢,他處的位置是休門,若往左將處生門,往右將赴死門。
這是一個可生可死可進可退的格局,利用地形而成陣勢,其計算之精妙迅速,讓人難以相信這是出自一個五歲的小屁孩之手。
山林間的薄霧已經全然散去,早晨的陽光清清爽爽,透著草木馨香,沁人心脾。
顧硯的神情微微放松,慘白的小臉上滲出薄汗。他烏黑的頭發散落在肩頭,只有額間扎著一條深紫色的驪蠶絲帶,更襯得他肌膚如冰玉,五官似精雕。
「笨蛋……」他嘴里喃喃出聲,也不知罵的是誰。過得一小會,他緩過了力氣,才伸出手扯開自己左邊衣襟,想要察看傷處。
然而他那傷口的血跡早先就滲透在衣服上,此刻直帶得那片衣料全然粘在傷口,他只是輕輕扯了扯,就覺得有股疼痛直鑽心房。不叫痛並不代表感覺不到痛,顧硯又小心扯了扯衣襟,眼看傷口有愈來愈疼的趨勢,便咬緊牙關用力一掀!
劇烈疼痛之後,顧硯再側頭去看自己的左肩,發現那里已經是血肉模糊。
他的肩膀還很稚女敕,小小窄窄的,膚色猶如清潤白玉。而那白玉肩頭卻顯出不自然地僵硬之態,上面皮肉翻起,直見森森白骨,兩相對比,觸目驚心。
顧硯清亮的眼神微微一暗,眼瞳微微轉動,隨即又更加明亮堅定起來。他側過頭輕輕對著傷口吹氣,然後伸出粉紅的小舌頭,細致地舌忝舐那仍然滲血不止的傷處。
隨著他輕舌忝的動作,那本在往外滲的血液竟奇跡般止住了。他妥妥帖帖將所有滲血的地方逐一舌忝過,便收回小舌頭,吞下自己的血。
「甜的……」細微的咕嚕聲自他喉間滾出,「爹爹,硯兒的血是甜的。」
說完這句話,他的右手緩緩抬起,五指指尖捏住左邊肩頭,開始小心地對骨。
他仔細計算著,發現自己有兩處較大的骨折,還有六處細小而錯位的骨裂。這樣的傷勢很不好處理,至少只憑他自己的右手,是處理不了的。
小霸王終于緩緩闔上眼瞼,臉上閃過一瞬間的頹然和迷茫。在他的眼皮子底下,他那眼珠微微滾動,片刻安靜下來之後,他整個人就完全是一副失血過多,傷痛昏迷的樣子了。
過得一小會,山間微風稍稍一滯,有人逆風而來,輕柔地將他抱在懷里。
一雙小手捏上他的肩頭,小心地為他正骨,然後在他傷處灑下清涼的粉末。細細裂帛之聲傳出,來人用柔軟的絲帶小心將顧硯傷處包扎好,然後釋放了一個凝水術,沖掉他衣服上的血跡,又用靈力將之烘干,這才為他攏上衣襟,將他靠著樹干安置好。
山風之間除了草木清香,還有一股別樣的幽香在輕柔回蕩,終至不見。
一直到陽光開始灼熱,顧硯那兩扇又濃又密的睫毛才開始微微翕動。他睜開眼楮,陽光下的雙瞳有一瞬星輝瀲灩,竟分毫不輸于烈日光彩。
側頭看了看自己已經料理妥當的傷處,顧硯卻並不顯得驚訝。他的眼中只是微微閃過疑惑難解之色,便又恢復清明堅定。
直到他起身,一步步走出山林,走上雲橋,葉青籬才自不遠處的一棵樹後顯出身形,側頭低語︰「浪費我好幾顆隱息果。」她心里還藏著一句話︰「這孩子真是聰明得可怕,他猜到是我了嗎?」。
有些人看到極具天賦潛力的孩子,會想要將之扼殺在萌芽之時,有些人則會存著培養期待之心。葉青籬兩者都不是,她只是單純地有些不忍,至于顧硯今後究竟能成長到什麼程度,便不關她的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