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今,已不再是劍修。」
高高濺起的水聲中。瀑布顏色猶如白練。陳容將手中的小算盤攏回袖子里,說話間語氣淡淡。
印晨微側頭,身後背負的飛劍鏗然出鞘。明如麗水一般的劍光在空中劃過一道弧線,落入他手中。印晨以手指輕彈劍脊,飛劍輕鳴如鳳唳,嘆道︰「可惜長劍寂寞。」
陳容的唇角微微往上一翹︰「印師弟,可是太虛劍冢那邊又要舉行論劍大會了?」
印晨哈哈一笑︰「知我者陳師兄也,不錯!小弟正是被叫來做說客的。」
「我既已不再是劍修,這個論劍大會,自然也不能再去了。」
水汽沁涼的深潭瀑布邊,陳容青衫翩然,寬大的衣袖隨風微微鼓動,愈發顯得他風姿雋爽,猶如青蓮隔水獨立。
他的目光一如既往澄澈透底,叫人仿佛一眼就能將他看透。可印晨從來也不敢小看他,兩人目光對視,一個干淨坦然,一個明慧溫潤,看似是平靜無波,無形中卻似乎有劍氣交鋒。
印晨微微皺眉,在他看來。陳容雖然曾經因為經脈的問題而不能再修劍,但一個劍修的本能是不論經過多少磨難也不能抹殺的。除非,他從來就不是一個真正的劍修。
而陳容修的是術劍,他自來便精于計算,這樣一個人,會果真干淨透底?
九年以前,印晨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小小孩童,便已時常听人提起陳容。那時候的陳容正當少年,不過區區十六歲,便已成功築基,論及風采,在整個昆侖都是一時無兩。
當年那一次太虛論劍之後,陳容的術劍之名更是傳遍神州。人說︰「陳郎一劍,天網無疏。昆侖之外,再無術劍。」便指昆侖劍修冠絕天下,而陳容術劍,冠絕昆侖。
術劍極為講究天分,此道之上,不論修為,不講來去,只看劍心。許多劍修在選擇個人劍道之前都會听過一個說法,那就是術劍之道,十年之內若無所悟,則終身無望矣。陳容當年的術劍也許並不能真正冠絕昆侖,但在他們這一輩上,確實從無敵手。
哪怕在那個時候,他還只有築基初期的修為。可但凡築基以下。無不承認他為同輩劍修第一人。
當年,陳容天之驕子的光芒幾乎晃花了所有昆侖弟子的眼,這其中,同樣包括年少的印晨。那時候,幾乎所有人都以為陳容會在這耀眼的天才光環下一路高升,直到成為真正的神話。
三千年不世出,說的是陳容之劍,而一次走火入魔,卻足夠天才跌落雲端,降到塵埃里。
誰也沒想到,這個絕世天才會就那樣簡單地夭折掉,而等大家回過神來的時候,無數的鄙夷目光便再也控制不住,紛紛飛到陳容身上。不怪昆侖弟子不夠寬容不夠友愛,實在是前後反差太大,在那種情況下,就算大家不會當著陳容的面說些什麼,背後議論也是難免的。
神話隕落,再也沒有復起的機會。就算如今陳容的修為已經恢復,可這個不再是劍修的陳容,還是陳容嗎?
當年的太虛論劍印晨也曾隨師尊參加過。後來他向陳容請教劍道,陳容細心指點,印晨也心懷感激。兩人交情不錯,可對任何一個听過陳容名號的同輩劍修而言,陳容不單單只是一個名號,也是大家追趕的目標,不論交情如何,在這一點上,印晨也不能例外。
他想跟陳容一戰,試試他的術劍,堂堂正正打敗他。
可如今,這個願望只怕是很難實現了。不能再專一修劍的陳容,還是陳容嗎?
印晨忽然搖頭一嘆,手上劍訣一翻,飛劍飛回劍鞘。一般的劍修都有特殊手段將飛劍收到丹田里,他這一口飛劍卻有些與眾不同,身背劍鞘,劍不離身,這是古劍修的修法,慧劍,也是古劍之道。
「陳師兄,少你一人,太虛論劍將失卻大半光彩。」
陳容衣袍隨風,淡淡笑道︰「印師弟所修既為慧劍,又何必執著?你的話我已經收到,便在此處遙祝論劍大會較往年更上層樓……」他的目光落向印晨身後,喊了聲︰「大哥。」
印晨回身便見到陳靖手上虛握著一顆隱含強大靈力的暗紫色光球,正對著自己狀似挑釁地邪笑。
「陳師兄。」印晨同樣叫了聲,然後眼楮一眯。「陳師兄這個法器可是準備用來抵抗一九雷劫之物?」
一句話戳到陳靖痛處,誰都知道,築基進金丹的大坎便是雷劫。陳靖曾在下山歷練時造過一場大殺劫,身上染了些魔修的血腥煞氣,至今未能清除干淨。在這種情況下,他若渡劫,所遭雷劫將比平常修士渡劫強上數倍。
這個數倍究竟是幾倍,在雷劫來臨之前也無人可以說清,但陳靖因此而遲遲不敢渡劫卻是不爭的事實。這個事情也只有門派核心一些人物知道,不巧印晨那一脈的師祖正好曾應陳鳳山之約,幫陳靖化解過煞氣。
陳靖的臉色頓時一變,有些黑糊糊凶煞凝結的跡象。
印晨大笑一聲,飛劍有如流光般載著他劃過天際,瞬間便消失了影蹤,只留下他一句傳音︰「陳師兄,印晨既修慧劍,自然順心而為。本次太虛論劍尚有一年方才召開,不才小弟少不得還要再叨擾陳師兄幾次。」
他這一次所說的陳師兄,自然是指陳容了。
陳靖惱怒萬端,手上一捏,那顆暗紫色光球便滑入他袖中,被他藏了起來。
「容弟,劍冢那邊的人還來煩你?」他皺眉。
「印師弟不是劍冢一脈。他也是我觀瀾峰弟子。」陳容袍袖輕拂,在潭邊一顆大石上隨意坐下。
陳靖冷哼道︰「印晨就算不是劍冢的人,也是在幫劍冢那邊做說客!這些家伙,早先你經脈遭劫的時候做什麼去了?現在倒好,看你修為回來了,就又想打你的主意。」
「我如今這般,能有什麼主意可打?」陳容好笑,「也不過是當年我名聲太大,他們不甘心罷了。不過我剛剛遭劫的時候,劍冢的各位前輩可沒少幫我想過辦法,就是後來被判斷無救。他們帶我也並無不妥,大哥你這般說法,可又要把爺爺惹惱了。」
陳靖滿臉不喜,低聲道︰「那個老頭子惱我的時候還少麼?動不動就被他扔風雷崖,我的面子里子早被他丟光了,還管他惱不惱!」
「過些日子,我也想去風雷崖走走。」陳容話題一轉,「大哥,你可有想過,兩千年前那些魅仙都去了哪里?」
「那些異族?不是早就死光了麼?」陳靖說話毫不客氣,「提起那些東西做什麼?一群牆頭草,一會兒說自己是妖,一會兒又說自己是人,哼!不人不妖,還有臉稱仙?」
「當時留下記載,魅仙一族中可也有一個藏神後期的高手,雖然她肯定不敵葉千佑,但要藏神後期的高手死亡,怕也沒那麼容易。」陳容微皺眉,「我仔細對比了多方資料,發現在大戰之前,魅仙一族至少偷藏了十個歸元期高手,以及上百個子虛期修士。這些人所去之處,也許同葉千佑的失蹤有關。」
陳靖訝然︰「葉千佑不是已經死了麼?」
「我覺得他沒死。」陳容望向兄長,「大哥,你信不信我?葉千佑沒死。」
陳靖的臉色凝重起來︰「容弟,若是不能拿出證據,這話可不能亂說。兩千年前葉千佑就已經是藏神後期,他要是沒死,那現在的第一高手夜帝明不就成了個笑話?而我昆侖格局……」
他豁然變色,上前便要拉起陳容︰「容弟,我們去找老頭子,你這想法得跟他說說。」
「大哥,」陳容伸手一壓,「別急,你可還記得差不多四年前被你囚禁起來的那個魔修元神?」
「那個劉什麼……」陳靖放開手,懊惱道。「你不說我可把他給忘了,糟糕,也不知道他死了沒。這家伙留著,說不定什麼時候能派上用場呢。」
「魔修已經向連城派滲透,你可知他們在黑水平原建立萬獸島有何用?」陳容又一個新的問題拋出來,「大哥,五年前有人私闖五行台,後來又有萬獸島魔修明目張膽進駐黑水平原,你可有想過這其中的關聯?」
陳靖愣了愣,目光微凝,轉而認真打量陳容。看了好一會兒之後,他才仿佛重新認識陳容一般︰「容弟,你變了。」
「怎麼能不變?」陳容輕嘆,臉上仍然帶著淺笑,「大哥,再怎麼變,我是陳容,這一點都不會變。」
「你究竟想說什麼?又想做什麼?」陳靖目光微沉。
「我想要那份地圖。」陳容說得雲淡風輕,好像不過是在說,這小玩意兒有趣,我想拿來玩玩一般。
陳靖頓時哭笑不得︰「容弟,那地圖你想看便看,又沒人會攔你。」
「如果能把這所有事情都串聯起來,我也許會發現這背後隱藏的秘密。」陳容也笑了起來,「大哥,你知道我的習慣,在無法做出準確判斷之前,我不會胡亂泄露任何猜測。」
「也就是說,雖然你對魔修的目的還不能做出準備判斷,但你已經可以肯定,葉千佑沒死?」陳靖思索著,「而葉千佑留下的那張地圖,你認為可以幫你找到他?」
「這樣一個危險人物,我找他做什麼?」陳容笑的時候,修長的眉毛微微揚起,「大家都以為地圖里面隱藏了長生的秘密,我只是認為,地圖里面藏著魅仙的秘密而已。」
陳靖奇道︰「為何如此?」
「在當年看來,葉家沒落已成定局,而但是凡沒落的家族,有史記載以來,能夠復興的幾乎沒有。在這種情況下,葉家如何再出一個子虛期?倘若葉家本身無能打開地圖,是不是會有諸如我陳家這般,覬覦這張地圖的其他勢力想要趁機摻上一腳?」
這話有點直白太過,陳靖表情頓時訕訕。
陳容繼續道︰「當這股外來勢力解開地圖以後,自然是要順勢探索的。若是在探索的過程當中遇到魅仙,你說,是不是會兩敗俱傷?」
「葉千佑能算到這些?」陳靖眉毛一挑,若有所思,「這可是一箭雙雕之局,傳聞葉千佑跟魅仙族可是苦大仇深,他這樣做倒也不是沒有可能。不過……他要是算錯了,豈不是害了他的後輩子孫?」
「他沒有算錯。」陳容笑了,「大哥,地圖如今不就落在我陳家手中麼?」
「所以你要地圖?」陳靖恍然,笑容也變得有些奇怪起來,「容弟啊容弟,你說了這麼多,其實就是想要我幫你勸勸老頭子,讓他放過這張地圖,放過葉家是吧?」
「沒有。」陳容起身,「大哥,我現在就有辦法解開地圖,你可以通知老爺子,讓他點好人,最多一月之後,我們便能按照地圖去尋那背後的秘密。到時候你們自然就能知道,我說的不假。」他唇角微微一勾,目光干淨透亮,仿佛蘊含著讓人不自覺信任的力量。
陳靖也知道,自己這個弟弟從小到大是從不說謊的。哪怕他後來選擇了術劍之道,他也只是學會計算對手漏洞,然後準確擊破,卻從來是不用虛招,不打誑言的。
很多人都難以理解,一個修煉術劍的人為什麼會有那樣干淨的目光。但是陳靖知道,就是因為陳容心底比任何人都澄淨透亮,所以他才能將術劍修到一個幾乎可稱算無遺策的境界。所以才有了「陳郎一劍,天網無疏。昆侖之外,再無術劍」。
沒有人能有陳容那樣的心,所以除了陳容,再沒人能將術劍修到那種程度。
陳靖是看著這個二弟長大的,他的年紀要比陳容大上十三歲,對陳容的感情亦兄亦父。而他就把陳容當成自己的驕傲,所以在當年陳容經脈受損之後,他才會無所不用其極地想要醫治好陳容。
「罷了。」陳靖定定地看了眼前容顏依舊宛如少年的人許久,終是一嘆,「我又怎會不信你?」
他忽有悵然若失之感,當時的少年雖因吃過定顏丹而容貌不變,可也終究是長大了。
神州大地上發生的事情看似不會影響到獨踞沙中的眾香國,可微風從彼處而起,終將落入巽風當中,形成又一場風暴。
無名小山谷里,葉青籬張大眼楮看著顧硯。只見他身上水甲成形,藍光吞噬,周圍草木的水分幾乎被他吸收殆盡,那些原本飽滿晶瑩的五月白,瞬間就干癟了下去,到最後只剩薄皮裹著桃核,徒然顯出一股淒厲絕然來。
魯雲咕嚕咕嚕著,評價︰「可怕的攻擊意識。」
葉青籬苦笑,又見顧硯身上水甲旋轉,漸漸轉換成墨青色的風甲。
水生木,而巽風本由木系本源衍生而來。只是顧硯的水不是尋常之水,木也不是尋常的木,這般相生則顯得與正統的五行大不相同,而木生火,由此可以想見,他的火也不會是什麼正常的靈火了。
顧硯身上的巽風之甲迎風便燃,這一團能夠點燃巽風的火焰自他眉心而起,帶著幽冷的寒意,狂暴瘋長。
「葉青籬,你發現沒有,顧硯的水甲已經有了一點弱水的性質。」魯雲側著小獅子頭,眼楮也是盯著顧硯,一眨也不眨。
「北冥有弱水,鵝毛不浮,飛鳥不渡,觸者即死,直通冥獄。」葉青籬微有訝然,隨即也點頭,「果然是的,照他這水甲的吞噬能力,若是能夠突破障礙,也許當真能進化出弱水。」
「可怕。」魯雲一再重復,「葉青籬,我閉關之前就感覺不對勁,以後我們真要離他遠點,這小子的來歷有問題,跟他走進了,以後會倒霉的。」
葉青籬笑了笑,伸手輕撫魯雲的長毛,道︰「出去以後,自然是各自有各自的事情要做。」
有些話她不會說出來,但她心里堅持著。雖然她向來的原則就是明哲保身,但也要看是面對什麼人。她不會因為預計到顧硯也許會帶來「麻煩」而刻意跟他疏遠,但在正常情況下,她也不會同人特別親近。
「魯雲,他五行獨獨缺火,你說他的火甲能不能借此東風,一次修好?」
「風助火勢。」魯雲呲出鋒利的牙齒,跳到地上,那小獅子臉上咧著嘴笑,「嘿嘿,我來助他。」
它抖抖毛發,爪子刨地,腦袋高高昂起,身上的靈力開始劇烈涌動起來。
「吼——!」
對天大吼一聲,魯雲的體型忽然就開始變化。
先是身形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漲大,緊接著身上白色的毛發開始卷曲,縮短之後便自行服帖在它全身,變成了黑色鱗甲的模樣。鱗甲覆身,背上倒刺向天直立,魯雲那鋼鞭一樣的長尾更是在地上盤卷,顯出極為可怕的威勢。
青色的旋風從它口中吐出,金丹期靈石的本領這才開始稍稍顯露一角。
旁邊山石動搖,樹木轟隆倒下一片。
顧硯漸漸被這旋風包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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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S︰小修之後,順便嘮點閑話,以下文字不計入更新︰
關于故事情節是不是足夠緊湊的問題,小墨認為,一張一弛,節奏適度,也同樣是一篇好的小說所必須重視的。看到有朋友有疑問,特此解釋一下。小墨從沒有拖情節的意思,很多細節的處理,都是為了使修仙的狀態更具畫面感,希望這個世界能夠更加立體完善,小說能夠更加精致多彩。
我認為好的小說可以讓讀者在觀看的時候,視覺、嗅覺、听覺、觸覺,乃至情感,一齊都進入故事當中,雖然我目前水平有限,但我依然想要將此當做前進的目標。
感謝朋友們的支持,也多些大家對小墨不足之處的指正,我會多方面考量,盡力提高自己O(∩_∩)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