踮起腳尖,輕輕一躍。
葉青籬小心跳了幾步,尋找著練習梅花樁的感覺。她從前是沒有練過梅花樁,不過這基礎步法她還是會的。左三、右五、前四、後六,三才五行四象六合之後,便是小五梅花循環,再是大五梅花循環。
記憶步法本是她的強項,作為修仙者,這種基礎的步法就算毫不練習,她閉著眼楮也能踩出來。但這個身體畢竟不是她本來的身體,她的元神雖然通透圓潤,但要將這樣一具本來不屬于自己的身體控制熟練也並不容易。
天生萬物,一個魂靈對應一個肉身,每個靈魂每一具肉身都是獨一無二的,倘若各自不是「原配」,就會出現種種排逆。從某種程度上來說,葉青籬這寄魂織晴之舉雖是被動,但也跟奪舍沒什麼區別,所以她在獲得一定私人空間之後,所要面臨的第一個難題就是怎麼將這具身體控制自如。
她的時間並不多,一邊踩著梅花樁,她一邊還听著樓下小雯的腳步聲。
這腳步聲靈便輕快,葉青籬听到她走進了茶水間,估模著她把紙條扔到火爐子里燒了,又听到她轉到正廳,然後從正門走了出去。
「一盞茶的時間!」葉青籬的眸光略略轉深,暗暗給自己定下了時間限制。她要在一盞茶的時間之內初步熟練梅花樁的基礎步法。雖然到現在為止她都覺得四肢無力,但她已經沒有時間來給自己循序漸進地逐步掌控這個身體了。
在白荒的那段時間里,她學會了極限修煉之法,那是將自己壓迫到極致,然後在生死一線間突破瓶頸的死亡修煉法。現今,她就要再次進入這個死亡修煉的狀態。
深吸一口氣,葉青籬的腳步驀然加快。她完全無視這身體的軟弱無力,閉上眼楮在腦海中默默存想出梅花樁的圖形。這是一種玄之又玄的感覺,當視覺失去作用以後,人的听覺、嗅覺、觸覺就一齊都高度敏銳起來。
哪怕是凡人之軀,可只要打開了心靈,也能夠感覺到輕風的細微流轉、趨退間周圍所有死物活物的呼吸聲。
沒錯,死物也是有聲音的。比如這木樁,它只要是暴露在空氣和時間當中,就會呼吸、會老化、會斑駁。這所有細微的變化整合在一起,就在葉青籬腦中形成了一副難以言喻的美妙圖案。
左三、右五、前四、後六,轉身!
四肢被拉伸,腳尖在木樁間舞動的感覺格外輕快,葉青籬感覺到了身體內部血液奔流的溫度,也感覺到了自己脈搏跳動間的生命力量。人體內的秘密本來就無窮無盡,所以「知己」,遠比「知彼」更加重要。
葉青籬的心眼仿佛被打開,泥丸宮中的元神之火猛然輕輕一躍!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窗外一股帶著樹葉撲簌的風聲呼啦刮過——滿室靜謐中的微妙平衡猛然被打破,葉青籬忽就感覺到腳腕一崴,然後整個身體便不受控制地向著左側倒去。
這五五梅花樁每一根相隔的距離都差不多,全是三尺左右,如她這般一倒,險險就要跌倒那木樁的尖頭上!
如果在這種趨向中倒下來,她就算不死也會去掉半條命。
電光火石間,她下意識地睜開眼楮。
瞳孔猛然一縮,葉青籬的精神高度繃起,整個身體的協調能力陡然在這一刻被極限拉伸!
這一刻,意識超越了肉身的限制,這一刻,織晴這身體里本能的高超柔韌被全然展開。葉青籬腰肢用力,整個身體忽就在這將要傾倒的一刻,以一種完全超越人體常規的動作向後狠狠一扭!
她仿佛听到了全身韌帶緊緊繃起的聲音,又听到自己腰間骨骼輕輕一響。
身為修仙者,急欲完全控制自身的強烈願望在這一瞬間瘋狂爆發,她那本是被壓縮控制在凡人身軀之內的元神開始在泥丸宮中急速跳躍起來。
叮咚!叮咚!叮咚!
葉青籬能感覺到元神跳動的脈搏,當這脈搏在某個一瞬間同心髒的律動相重合時,她的身體從前傾變成後仰,一手便拉住了自房梁上垂下的一根藍色長絹。
手上用力,長絹飄動,她的身體猛然騰空。
裙裾在空中飛揚,腰上流蘇猶如碎花般隨著這月牙色裙擺在空中綻放。
一個圈,兩個圈,弧線婉轉如明月初升。
葉青籬的心神在這一刻豁然開朗,她連連換手,長絹一蕩,腳下一點,便仿佛是踏中了清風的絲絛,滑行飛舞,靈動得好似是在風中交織的微光。
「成了!」她忍不住彎起眼楮,連跳了好幾個動作才從梅花樁上輕輕躍下,然後一個盤膝坐到地上,閉目調整呼吸。
剛才那幾個極限動作著實消耗了她大量體力,此刻薄汗早已濕透了她的衣裳,她按照修仙者初期呼吸靈氣培養氣感的方式來進行調息,漸漸也能收到一些細微的效果。可惜這岐水城中本就靈氣稀薄,再加上織晴身無靈骨,又元氣虧損,這調息之法即便能派上些用場,效果也有限得很。
好不容易將狀態調整回來,葉青籬再站起身時便感覺到四肢輕便,仿佛即便是細微的指關節一彎都能夠身隨意動,精確到肉眼難查的地步了。
她輕輕呼出口氣,心里不免想︰「所幸這身體原本就鍛煉得很好,否則我適才又哪能那般容易將極限突破?看來就算我走的是真修的路子,往後有時間也要鍛煉鍛煉肉身才好。倘若我同顧硯一般也是劍修,想必此刻即便身無靈力,也能依靠本身的劍意驅使劍法,不至于如此被動。」
她又皺了皺眉︰「可惜無人告訴我,真正的荷上舞是個什麼模樣。」
思索無果之後,葉青籬也就只有退而求其次︰「我本來就從沒學過跳舞,要想復制織晴的荷上舞,大約是不可能了。不過她既然能用梅花樁來練舞,這舞蹈與步法不是本就相通麼?」
她忽然失笑,大道萬千,本就條條相通。這凡人的舞技若是達到極致,何嘗不能技近于道?當年她在昭明城中買得一盞名為凝露的靈玉燈,當時那燈盞的雕工就曾讓她感慨凡人悟道,無關身份。
葉青籬修煉至如今,不說是胸有丘壑,也是心中自有一派風光。她若是能夠靈機觸動,又何嘗懼怕那荷上一舞?
「即便旁人見我今日同往時有些不同又如何?織晴難道便不能學新舞麼?」
兩刻鐘後,小雯回來時就見葉青籬倚靠在練功室向外的那一面花窗前站著,神色平靜,眉宇間有種平常難見的開闊。
她不由得放慢了腳步,心里忽然覺得眼前的姑娘同往日有些不同了。
這眉眼還是那眉眼,這肌膚身量也半點未變,但日常同織晴最為親近的小雯還是感覺到了一點不對勁。
「姑娘……」小雯輕輕喚了聲,一改平常的咋咋呼呼,這一聲輕喚倒似是生怕打擾了眼前人一般。
她看到姑娘的眼睫輕輕扇動了下,然後半側過優美的面容,微微笑道︰「回來得真快,如何?可有打探到什麼?」
小雯眨了眨眼楮,又覺得姑娘還是那個跟自己最最親近的姑娘,她眉眼間這點開闊倒是要比她往日的憂郁叫人覺得順眼多了。
往常的織晴一舉一動雖是風情萬種,卻總是隱約給人一種花開到極致奢靡,仿佛隨時就要凋零到泥土里的絕望感覺。這種感覺壓得人心里沉沉的,又讓她帶著一股叫人恨不得揉碎道心懷里的脆弱之美。
可今日的織晴卻忽然顯出了一種全然不同的風貌,她眉眼間少了三分媚色,更多一絲此間女子少有的沉穩清越,竟顯出股別樣明朗的風雅來。小雯先前急急躁躁地也沒注意到,此刻見著了不免就多想幾分。
「姑娘,那個趙公子是什麼人我沒打探到,但今日跑過來將他叫走的那個管家我卻是知曉的。」小雯有些得意地笑了笑,小心觀察葉青籬的表情。
葉青籬紅唇一抿,嘴角帶出點笑容,輕嗔道︰「那個管家是何人,你還要賣關子麼?」
小雯看到她這個習慣性動作,心里又微微一松,暗道︰「我真是蠢笨得很,姑娘定是受了那張六的刺激,想通的很多事情。她這般轉變不正好麼?我擔憂什麼?」
這樣想著,她又覺得葉青籬這般眉眼開闊著實是別有風韻。她打小就被賣進這煙花之地做丫鬟,又何曾見過這般風光清朗的女子?一時間倒是越看越順眼,越看越覺得美麗。
眼珠子一轉,小雯擠眉弄眼著︰「姑娘,你可想不到吧?那人啊,是張家在城外一個莊子上的管家呢,你說,這張家的管家,又是怎麼跟趙公子扯上關系的?」
葉青籬看她表情滑稽,忍不住笑容就更大了些。
「那趙公子可是張家的友人?」
小雯搖頭︰「也許更親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