PS︰本章為本卷末。下一卷會更精彩哦\(^o^)/~
再PS︰最後幾個段落稍有修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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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兆熙一個人冷漠地走在胭脂湖邊,白日里的胭脂湖已經褪去了昨夜的旖旎,卻又在煙霧籠罩中憑添了幾分說不出的寂寥之意。
胭脂湖,脂水膩流,而洗淨鉛華之後,可不就是唯余寂寥麼?
他輕輕拂了下衣袖,青衣袖口白色的滾邊猶如雲濤一般滑過了湖邊長長的柳枝。
柳枝窈窕,徒牽衣袖,人間繁華,終歸落寞。
昨夜的歌舞升平就好像是一段隔在遙遠前生的舊事,一曲既有開端,自然終會散去,就算余音繚繞,也繞不過此生此世去。
張兆熙忽然折下一段柳枝,輕輕投入湖中。
只見碧湖之上漣漪蕩漾,這一段新鮮的柳枝吸了水後,便半沉半浮地搖晃在湖面上,然後隨風而行,慢慢隱入湖中的一叢荷葉深處。
依稀間,他仿佛又看到了那個縴秀的身影腳踏在荷葉上,手上纏著萬千絲絛。猶如不知人間萬物一般獨自舞蹈。
那一刻,世間唯她一人!
張兆熙搖頭笑了笑,若是同門的師兄弟們知道他居然也有這徜徉湖邊,獨自一人懷念風月的舉動,只怕是會笑掉大牙去。也是,這種可笑的事情,莫說旁人笑話,就連他自己都覺得不可思議。
不過他到底也還沒修煉到摒棄了七情六欲的程度,所以也不打算逼迫自己強裝冷情。若是這個時候張六就站在他面前,他肯定會說︰「小六,大哥這次可是下了大決心才成全你的,我既然連這個決定都做下了,難道還不準我在這里偶爾學小家伙們緬懷哀悼一下麼?」
至于是要緬懷哀悼什麼,想必小六沒有那個膽子問,而他也絕對不會說。
張兆熙的袍袖輕輕一揚,整個人就輕飄飄地落到了湖中一片荷葉上。
此時不同昨日,既無那夜間的繁華旖旎,也無白天的歌聲飄渺。湖里湖外,沿岸方圓千尺之內,也只有張兆熙一人。
修仙者在凡塵間確實擁有絕大權利,可是這些又有什麼用處?
便如一個巨人,就算他能夠踩死再多的螻蟻,他也絕不會有什麼成就感。更何況,哪怕是巨人,只要進入了螻蟻的國度,也照樣無法隨心所欲。
張兆熙輕飄飄地御風而行,人在湖中。仿佛是閑庭信步一般揮灑自如。但是他知道,自己離昨夜那人的境界還有些距離。不過他們走的不是同一條道,所以換個角度來說,張兆熙也並不認為自己不如她。
然而,做為一個修仙者,居然會暗自拿自己來跟凡人做比較,這本身就已經是輸了。
負手于湖中,眼見這水光天色,煙柳如霧,張兆熙心中忽然生起一絲明悟︰「輸給她人不算什麼,最重要的是,不能輸給自己。」
他微微垂眸,看向自己心髒所在的位置,很慶幸這一顆心還是屬于自己的。
就算不是冷硬如鐵,至少他也是通靈剔透,不沾外騖。
所以,紅塵多劫又如何?
百劫方能煉出真金!
仰天一笑,張兆熙身形一閃,驀地從湖中落入岸上,大步往外走去。
他青衫斜襟,寬袖飄飄。這當風而行之間,竟有一股平常難見的磊落之色。
景園之內樓閣亭台千回百轉,碎石小路中隱隱出來男子灑月兌的歌聲。
「我自紅塵百零落,長嘯狂歌過岐州……」
岐州如歧路,迂回曲折,卻終究還是會回歸到大道當中。
張兆熙大步而行,待他從景園中走出,到了永樂教坊立在外頭的那棟小樓大堂中時,周圍的人皆是驚訝又出神的看著他。
凡人們只知迷惑,卻不明白他為何變化如此之大。
在他們的眼中,就見張兆熙整個人都像是被蒙在一層柔和的瑩潤光輝中。這光輝叫人一見之下心曠神怡,好似進入了心中絕美的至境,居然令人頓感沉痾盡去,身輕體健,格外舒暢。
他們當然不會知道,這是修仙者頓悟突破的先兆,而如張兆熙這般,則是進入了築基期大圓滿,隨意可以招來天劫,迎接一九雷劫。在這種情況下,凡是渡劫成功的,不但能夠進入金丹期,並且還能修得一顆明潤金丹,此後前途無量,便是進入子虛,都會再有太大坎坷。
畢竟在整個修仙界,能夠得穎悟滌心之人都在少數。
當然,在這種情況下招來的一九雷劫也會比尋常強大,那渡劫成功的幾率。卻又是要小于普通修士了。
張兆熙此時還沒能想到這些,他整個人都沉浸在一種特別的意境當中,一時間心無雜念,唯余一顆道心,活潑潑,圓融融。
長生方為大道,世間兒女情長,又能算得什麼?
只不過各人選擇不同,所以到這個時候,他也不再有分毫強逼張六回心轉意,隨他踏上仙道之意。一個人能夠堅持本心原本就是十分難得的,在此刻的張兆熙看來,但凡張六本身有分毫的勉強,那就算是踏入仙途又能有何成就?
不如放他快活百年,終歸不過是各人緣法罷了。
一只腳踏出永樂教坊,張兆熙便是微微一笑。
他在此間遭了情劫,而待他踏出此地,自然就是從此天高海闊,仙業可期了。
「張大公子!」忽然有一個聲音在他身後叫住他。
張兆熙本不欲理會,就想直接離開,誰知身後那人緊接著又說︰「大公子贖了織晴,怎麼卻不見織晴姑娘在你身邊?」
听得這話,張兆熙的眉頭就微微皺了一下。他腳步稍頓。心里只是略一猶豫,就準備踏出另一只腳。
那人又說︰「織晴姑娘既然不在大公子身邊,那想必是同六公子一同離開了。卻不知大公子可有想過,此去北國路途遙遠,六公子一介文弱書生,織晴姑娘又不過是個弱女子,他們如何能夠平安定居異地?」
「這是他們自己的選擇,自然是要他們自己去承擔後果。」張兆熙有些不耐,「就算他們在路上被盜賊打殺了,被野獸撕扯了,又再關我什麼事?從張六決定背棄家族親人。離開岐水城起,他就不再是我張家之人。」
身後那人微微一笑道︰「大公子是高高在上的修仙者,在下不過一介凡人,公子何須同我解釋……公子請吧。」
這話的意思就是說,張兆熙對一個根本就沒有任何交情的凡人解釋了不需要解釋的事情,那從本質來看,張某人實則是心虛了。所以他需要一個解釋,這個解釋不是解釋給別人听的,而是解釋給他自己听的!
張兆熙豁然轉頭,緊緊盯向這說話之人。
就見這人一襲月白色的長衫,清秀的面容上隱隱有幾分孱弱的脂粉之氣,雖是個男子,卻著實要比尋常男子明艷太多。這個人,不尚羽又是哪個?
修仙者的記憶力很好,張兆熙自然記得他,這人在他昨日帶著織晴走入永樂坊時,曾經為他們引路。以張兆熙的眼力,自然也看得出來,這個同樣墜落在風塵中的男子,對織晴其實很有些別樣的意思。
「哼!」張兆熙冷笑了下,若是依照他平常的脾氣,這凡人敢這樣說話,早就被他隨意一擊取了性命。不過他剛剛突破,心境同往日有了些不同,所以最後還是什麼都沒做,只一轉身,快步離開了而已。
離開永樂坊之後,他身上瑩潤的靈光已經全然消失,而街道兩邊的凡塵雜氣又逐一在他眼前鮮活起來。
緩步走在這一條長街上,張兆熙的目光隨意地向遠處落去。就見那街道盡頭是青石短橋,橋邊賣頭花的小販還如昨日那般,那叫賣的聲音和神情都分毫未變。
此刻天色微暗,蒙蒙細雨落入長巷,不少撐著紙傘的窈窕女子結伴從橋邊走過,恍惚間又交錯出一幅分外靈秀的畫面。
張兆熙那原本因為尚羽的多話而變得有些冷然的面容又緩和下來,不多時,他唇角邊上甚至露出了一點微笑。這個微笑遠不同于他慣常的招牌式笑容。這點笑意來得格外真實,竟隱隱叫人感覺到了一絲真切的溫柔之意。
他昨日就是在這個位置,遠遠地觀察了織晴很久。
乍看起來,織晴跟所有的煙花女子沒有什麼不同,只不過她要更顯柔弱,更顯憂郁,更顯魅惑而已。當時張兆熙就給出評價︰「是個禍水。」難怪,能引得張六神魂顛倒,茶飯不思。
他就叫身邊的人找來幾個地痞,然後定下了最為簡單最為俗套,但也最為有效的計策。
叫地痞沖撞那個女子,一來搶了她的錢袋,二來叫她小小受傷,然後他張大公子才好趁機出現,英雄救美,甚至跟美人來一段因緣相許的佳話。
然而他算錯了美人的反應,所以最後的結果是他不得不一再改變策略。而再到後來,所有的一切全都失控——故事既然不照戲本子走,張大這個做戲的人,最後也就只能陷了進去,一敗涂地。
張兆熙的唇角又揚了揚,眼前景象仿佛回到當時。
他以為織晴摔倒以後會嚶嚶哭泣,結果她若無其事地站了起來;他以為織晴在見到他後,會求他幫忙追回錢袋,結果她只字未提;他以為織晴會嬌滴滴地自稱奴家,對他小意溫柔,結果她大大方方地自稱「我」,對他沒有半點另眼相待的意思。
原計劃既然行不通,張兆熙便一再改換手段,百般試探此人。
他很想知道,這個女子究竟只是在欲擒故縱,還是她果然清高,更或者,她根本就是跟張六鐘情于她一樣,也對張六一心一意。
事實上,在張兆熙看來,織晴表現得並不清高。她不是清高,她根本就是在骨子里就含著一種格外的鋒銳堅韌和驕傲。
一般來說,清高之人是因為自卑,然後極致自傲,才會極力想要表現出自己的與眾不同。而織晴自然不是這樣,她根本就沒有自卑過,又何來自傲?她就像是開放在黑暗中的青蓮,根本不需旁人觀賞,所有的開放與凋謝都是她自己的事情,真正目下無塵。
這種與身份不符的極致矛盾,對張兆熙而言,不止是吸引,更是一種他想都沒想到過的誘惑。
最強烈的誘惑,原本就是無形的。
而最高境界的誘惑,往往就來自于不經意之間。
她能舞蹈的那一刻施放魔咒,是因為她根本就沒想過要誰中咒。
是張兆熙自己傻傻地撞了上去,也是張兆熙自己心如鐵石,所以不管後來發生了什麼,也都跟他沒有關系了。
其實他當時雖然帶走了紅蓮,實際上卻根本就沒做什麼。雖然他這一脈修行並不講究禁欲,不過他也沒有興趣在那種心情之下,去跟一個早就大大泄了元氣的凡人女子去行那顛倒鸞鳳之事。
就在那漱香苑的房里,他甚至沒跟紅蓮單獨相處上半盞茶的時間,他就又悄悄返回了大畫舫的旁邊。
他一個築基後期的修仙者,若是著意要隱瞞,船上凡人又怎能發現得了他?他就親眼見到張六癲狂,也眼睜睜看著織晴最後跟一個面目可憎的中年男人進了房里。
那房間窗戶上糊著的窗紙擋不住張兆熙的視線,那緊閉的房門也不能對他的听力有分毫影響。
所以在當時,他其實是將織晴同周三之間所有的言行全都收在眼底的。
他先是看到織晴對著周三諂媚軟語,後又見織晴主動誘惑——他就安安靜靜地站在那廂房外的暗影中,施展了隱身術,越看心底就越是冷硬,越看又越覺得自己離無情更近一分。
如果只是這樣,這一夜過去,想必他就什麼煩惱都沒有了。
張六會看清楚煙花女子的真面目,而他張兆熙也會在仙道上更進一步。
都說太上忘情,所以若是不能通透,選擇忘情之道,也是很好的。
然而其後峰回路轉,刀鳴忽出,霹靂火石,卻是又將他好不容易歸整的道心擊打了一個七零八落!
張兆熙不是沒有見過殺人的場面,也不是沒有見過女人殺人的場面。然而他所認識的那些會殺人的女人,全都是修仙者。修仙者何其強大?殺伐決斷又算什麼?
他卻被一個凡人殺人的場景給震撼到了。
一夜之間,接連兩次受到震動。在那一刻,他甚至覺得那個滿身鮮血淋灕,一臉蒼白凶狠的女子美到了極致。
她就仿佛是盛開在業火中的曼陀羅,花開一瞬,一把業火,就從那極致強烈的色彩中,一直燒到了屋外張兆熙的心上。相傳曼陀羅為魔族聖物,天魔一族以此收集人間所有,從而yin*世人沉淪。而在那一刻,張兆熙甘願沉淪。
所以在當時,他一動也沒動,事發時既不阻止,事發後也沒有要在第一時間沖進去英雄救美的意思。
英雄救美這種俗套到了極致的事情,他失敗一次就夠了,不需要再來做第二次。
而很顯然,這個英雄留給張六來做更好。
——張兆熙的回憶繞了一個圈,忽就在此刻戛然而止!
繁華長街之上,他的腳步也頓住。就在剛才,他還以為自己已經看得通透了,哪想那個尚羽不過是簡單一句話,就又引出了他這樣大的心緒波動。
張兆熙暗暗一嘆,只覺得自己果然是中了魔障︰「看來我若是不到城外再去看他們兩個一眼,只怕這心緒還是不得安寧。也罷,就當是再做一個了斷吧!」
既然有了這樣的想法,他的動作也就倏然快了起來。
此刻他是在城中,離那北城門尚有三十來里道路之遙。不過他可沒有要韜光養晦以免震驚凡人的意思,因此法器一展,他便馭起自己最常用的輪回槍破空飛去。
一路留下了不少凡人的驚叫聲,數息之後,張兆熙就在遠遠地看到了北城門和漱玉河。
然而還沒等他的目光搜尋到張六和織晴二人,他就首先被一個放著暗淡光芒的土黃色護罩吸引住。
那個護罩他自然認得,那是他花了大代價從師尊手中求來的一件被動防御法器所發出的護罩。他之所以放心地讓張六帶著織晴獨自離開,就是因為張六身上有這樣一件法器!
他可是清楚記得,這個護罩只需要一個月積蓄能量,就可能抵得住築基初期高手的全力一擊。
而又有哪個築基期修士會無聊到追著一個凡人跑?
然而此刻就有一個人,手持一柄最少是上品法器的長弓,一箭接一箭地對著張六大下殺手!
眼看著那護罩就在崩潰邊緣了。
張兆熙的心髒猛然一跳,便是勃然大怒,想也不想就拋出了自己常用的另一件月輪法器,法訣一指,直往那使弓的修士放去。
那個使弓的修士不過才到練氣期第九層,不然他也不會花上這麼長時間,依然對著張六久攻不下了。張兆熙這忽來的一擊,他自然不能抵擋。然而張兆熙沒有想到的是,這人也不知道是發了什麼狠,居然拼著自身受損,也還是將最後一箭射了出去。
月輪收割而過,鮮血飄灑,那持弓修士身體一歪,就倒在了地上。
然而在這同一時間,張六的護罩也轟然崩潰!
張兆熙因為隔得太遠,一時沒來得及救人,就只看到萬千靈力碎片一齊零落。然後原本伏在張六身上的織晴也不知道哪里來的一股力量,忽然一個縱身從他身上翻轉而過,險險替他擋住了那一支箭!
青絲忽如瀑垂,鮮血如梅花綻放。
一個呼吸間,張兆熙仿佛是度過了無窮長久。
他忽然感覺到天空一黑,身邊所有色彩都褪去,只有適才那一幕,在瞬間定格。
然後,無限放大。
紅顏凋零,所為非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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