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月初十,天門洞開。太虛劍冢在一片群山逶迤中緩緩拖曳出了全部的眉目。
昆侖山脈縱橫十數萬里,其中奇異神秘之地不知凡幾。
太虛劍冢,顧名思義,便是埋劍于虛無之地的墳冢。昆侖劍修一脈多居于石野以南,白荒以東的山嶺之中,外人便也多半以為,太虛劍冢正在此處。
當這一天真正來臨時,葉青籬跟在浩浩蕩蕩數以萬計的修士中間,才終于知道關于太虛劍冢,為何一直要用到開啟二字了。
那一刻遠山青黛,恍如伏龍。
天空中的雲霧翻滾低垂,雷電竄行其間,霹靂似火蛇吞吐。
群山之中,一片暗青的幽光只如水墨落紙般快速漫延浸化開來,飛在天空中的眾修士尚未及反應,便只見到那幽光中隱隱浮現了數不清的劍影。這些劍影從虛無到模糊再到清晰,從透明到隱約再到實體,幾乎就是憑空出現。
當時劍影綿延,盡數浮現在左近群山的虛空之上,眾修士遠望去,看不到盡頭。也看不到邊沿。
只是一片浩蕩宏大,躍然于長龍之上,俯瞰在神州第一階梯。
葉青籬身邊最近處全都是玉磬書院弟子,最前方領隊的則是魏雅,她听魏雅說︰「這些影劍看似是實體,實際上全是虛無。」
齊世英便問︰「魏師叔,這些飛劍若全是虛無,那劍影又是從何而來?」
「便因為是虛無,你們才能安然站在此處。」魏雅笑道,「倘若這漫山遍野,數以千萬計的飛劍全是實體,光只是劍氣都能將這群山撕裂,甚至引來天雷終年洗練不斷,又哪里會半點氣勢也無?」
他雖然說是沒有氣勢,但其實就在這些影劍浮現的一瞬間,天地間就蔓延開來一股厚重肅穆的蒼茫劍氣。
這股劍氣看似並不壓人,卻又實實在在地在眾人心里留下了一股揮之不去的壓力,只讓空氣中都彌漫著一股沉靜凝重的味道。
魏雅又道︰「真正的劍冢仍然隱藏在誰也無法窺測的虛無當中,莫說是你我看不到,便是劍修一脈首座在此,也同樣看不到。」
「那真正的太虛劍冢有這麼大嗎?」。周慧心眨巴著眼楮問,「魏師叔,這麼說來,這里全是投影?」
魏雅臉上帶著莫測的笑意︰「你說大它便大,你說小它便小,既是虛無,誰又能知?」
不管怎樣。這片投影已經足夠讓人驚奇了。偶有修士飛在這一片倒插的劍影當中,伸手想要去拔劍,手掌卻只穿過有如塵光的虛影,便引來一聲嘆息。
「劍!」忽然在東方的人群中爆發出幾聲驚呼,然後有濃郁到幾乎凝成實質的劍氣陡然直沖天際,劃開一道閃電。那一處的人群便騷亂了起來,因視角原因,葉青籬只听到有人奇道︰「這劍居然拔出來了!」
然後天際一朵金霞飛至,玉璇真人立于雲頭,身後呈扇形排開了四十九個白衣劍修長老。
他的笑聲響徹長空︰「諸位同道,劍冢之劍自會擇取有緣人。無緣者拔劍只得穿過虛影,有緣者拔劍自會劃破虛空,取得寶器。今日劍冢開啟,我昆侖忝為東道主,告諸位同道,虛空之劍,由人盡取!」
剛才還有所克制的眾修士頓時嘩然一片,場面雖未失控,可小騷亂到底還是漸漸變成了大騷亂。
魏雅淡淡一笑︰「劍冢之劍的確只取有緣,雖是投影,卻又貫通太虛。你們也試試運氣吧。」
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卻是說給玉磬書院眾弟子听的。
葉青籬左邊站著周慧心,右邊是陶鐵和印晨等人,大家也來了興致,便紛紛移動身形,一把把地向著腳下的劍影拔去。
眾人位置交錯,一開始的激動過後,因為真正能夠得到飛劍的人太少,騷亂便又漸漸安定下來。
「葉師妹,你上次從擷英三陣中出來,後又如何了?」印晨隨身去拔身旁的劍影,順口問起葉青籬。
「我去了趟石野,」葉青籬笑道,「印師兄那日可還順利?」
「當然。」印晨簡單回了兩個字,眉宇間一片神采飛揚,真是說不出的自信矜貴,風華照人。
陶鐵在旁邊見他們閑聊,順便就湊過來說道︰「葉師妹,石野有一味名菜,你可有嘗到?」
「哦?什麼名菜?」
「你既然這樣反問,那想必是未曾嘗過了。」陶鐵砸吧了下厚嘴唇,嘆道,「平生不嘗石野燒,縱使成道枉千年啊!你可留意過,石野的火山群旁,到處都是高溫岩石,其中有一種顏色冰藍,外冷內熱的九重石,若是置新鮮白肉于其上。必可產生冰火九炙的奇效……那個味道……」
他正陶醉著,忽然遠處的人群中又再次沖起一道劍氣,然後是此起彼伏的驚呼傳過來。
這次沖起的劍氣聲帶雷鳴,不過片刻後,便傳過了消息︰「是蔡涵平!劍冢里飛出的劍影融入到他飛劍中去了!」
眾人驚嘆,就連一直淡漠站立在邊緣位置的江寒都微微動容。
周慧心又問︰「魏師叔,這一次被拔出的怎麼不是實體的飛劍?」
「劍修一生只修一劍,如有兩劍,你叫蔡涵平如何選擇?」魏雅道,「劍器有靈,但凡是靈物,有形無形又有何區別?」他輕袍緩帶,淡淡站立在一旁,腳下雲海渺渺,盡是通身的玄奧。
周慧心似懂非懂地看著他,神情又敬又佩。
這一次的拔劍,到最後有所斬獲的也只寥寥十數人。
其中還是以昆侖劍修佔多數,而玉磬書院中,得劍的則只有印晨和江寒兩個。
當時印晨和江寒幾乎是同時將劍拔出,雙劍輝映的氣勢染透了半邊天空,一者如溫玉靈慧,一者如江月清輝。
很多人都沒注意到的是,就在那同時。蹲在葉青籬腳邊的魯雲也用一雙小爪子噗地拔出了一柄黑漆漆的小短劍。那劍的劍身暗淡隱晦,甫一出世便即隱入魯雲體內。而在印晨與江寒雙劍的光芒下,這一幕小插曲幾乎就薄弱得有如不曾存在過。
若非葉青籬與魯雲心意相通,也幾乎就無法感覺到那一瞬間的閃滅的微弱劍氣。
「魯雲!」
事實上,不止是葉青籬震驚,魯雲也同樣震驚難解。
「我……」他此刻身形仍是縮小著的,當即嗖地一下跳到葉青籬肩上,小獅子臉上盡是人性化的呆滯表情。
「靈獸、靈獸能用法器?」葉青籬先驚後喜,「魯雲,這是一柄什麼劍?」
魯雲愣愣地回答︰「妖獸化成人形後,也是能用法器的。靈獸如何就不能?」
說是這樣說,然而自古就從來沒有可以化成人形的靈獸。
不過片刻,魯雲又喜滋滋地︰「嘿!籬笆!在太虛劍冢里拔出劍來,我大概是靈獸中的頭一個吧!」
此事不知是否前有來者,但至少葉青籬和魯雲是從未听說過的。
一人一靈獸緊隨而來的第一反應就是「趕緊隱藏」,第二反應則是「又多了一個殺手 」。
後過得一刻鐘,虛空中的所有劍影盡皆緩緩沉入群山山頭。當遍地皆露半截劍身,群山都是劍勢輝煌時,這一片劍山的上空處則轟隆隆升起了三七二十一座巨大的懸空試法台。
這些試法台統一都是石青的顏色,邊角則四四方方,遠看去倒像是三聯排的二十一座巨大棋盤。
人在棋盤上,本就如棋子,人在棋盤外,所慮者也不過是要沖入哪一塊棋盤,變成哪一顆棋子而已。
二十一座試法台並行懸浮在空中,更高一層處則緩緩降下一朵霞光萬道的祥雲。祥雲上空豎立了一面足有十丈高的奇異雕花水鏡,水鏡的鏡面上雲煙浮動,煙霞後面仿佛有無數山川河流縱橫而來。
眾修士無不神為之奪,這般的氣勢手筆,千萬年難得一有,就連許多原本爭勝之心並不太重的人見了,都控制不住生起一些胸臆沸騰的感覺。
很快,那水鏡上柔光閃動,祥雲上傳出了不緊不慢、閑淡雍容的女聲︰「這一睡,便是千年呢……」
魏雅低聲解釋道︰「這是鏡花水月的本體。」
葉青籬心頭一跳,魯雲也眨巴了眼楮,扒拉爪子︰「籬笆,這可是仙器!」
鏡花水月繼續懶洋洋地說︰「練氣期的七個演武台在前,築基期的在中,金丹期的在後,凡持擷英令者方可入內……」
她說了一通的規則,葉青籬將擷英令取出,卻見這令牌上刻有「第三千九百六十七」數字的那一面仍然如舊,而原本雕刻著「擷英」二字的那一面卻發生了變化。
只見晶玉狀的令牌上紅黃藍三色流淌,「擷英」二字緩緩從令牌正中移至了頂端。
中間空處的大片位置上則三色消融,最後化成一面柔和的水幕。
葉青籬看看這水幕,又看看祥雲上巨大的鏡花水月。只覺兩者仿佛相通。
過得片刻,擷英令上的水幕中現出了七排墨色的文字,分別是「煉丹、制符、煉器、布陣、通神、咒法、演武」,而每排文字之後又跟著一行小小的數字。這行數字時刻都在變化著,比如葉青籬不過只看得這一眼,就看到煉丹後面的「三十六」在瞬間變成了「二百一十七」。
她有些好奇地看著這令牌,喃喃輕語了聲︰「煉丹?」
水幕上的文字便又開始變化,只見其余六個詞組迅速化開,而煉丹這行則快速佔據了整面水幕。
「是否加入煉丹排名?」水幕上又出現文字提問。
葉青籬知道這是要選擇比試的項目了。按照原來所知的規則,七項比試將在同時進行,雖說明文上並不限制修士報名多項,但人的精力有限,若是果真想要取得成就的,通常則只會選擇其中一二項。
她對這個也早有打算,當即便道︰「不加入。」
「葉師姐,」周慧心蹦蹦跳跳地湊過來,「師姐你打算選哪幾項呀?」
「哪里能參加幾項?」葉青籬噗嗤一笑,「演武足矣。」
她順便通過擷英令報了名,到這個時候,水幕上的文字則變成了︰「煉丹八百一十三、制符一千零二十四、煉器九百三十六、布陣六百八十九、通神九十七、咒法一千一百四十一、演武兩千三百七十七。」
這些數字仍在不停地增長著,其中通神一項漲得最慢,演武漲得最快。
旁邊的燕雨怯怯說︰「葉師姐,演武的競爭者最多呢。」
周慧心則苦了臉︰「是啊,只選一項的話,若是不能進階,那可就是徹底沒有翻身的機會了!」
葉青籬抿唇一笑︰「印師兄、陶師兄、洛師弟、郝師弟,你們選了幾項?」
「我也只選了演武。」印晨淡淡一笑。
陶鐵砸吧著嘴唇,憨憨地笑道︰「我只選通神。」
這可是好大一個冷門,陶鐵頓時收到不少驚異的目光。
郝刃溫和靦腆地說︰「我選煉器,也只選了煉器。」
洛邑秋則一臉的滿不在乎︰「我肯定選布陣。」然後他又用一種幾近譴責的眼神看著葉青籬︰「葉師姐,你為什麼不選布陣?」
葉青籬笑道︰「我于道門六藝皆不精通,倒不如專精戰斗。」
當然,她不能說的實際情況是,她的靈犀眼時限太短,她又不可能每次都借用這個來作弊破陣,所以照她這個連半吊子都算不上的陣道水平,還是不要上去浪費精力比較好。
印晨卻道︰「我看葉師妹是因為有足夠的自信,所以才敢于只選演武吧。」
葉青籬立刻道︰「印師兄難道不是如此?」
此言一出,眾人皆笑了起來。
他們都是玉磬書院的天才弟子,本身就有著常人難以仰望的優越感。在他們中間,自信者不少,自負者更多。
笑談中,各人俱都交換了傳訊法器,才三三兩兩道別散開。
葉青籬與印晨結伴飛上築基期的第七個試法台,不經意間葉青籬問起︰「印師弟,今日仍不見大師兄出現,也不見陳師兄過來,莫非他們兩個都不參加太虛論劍麼?」
「大師兄說不定已經來了,只是他的行蹤向來神秘,我們難以看到而已。」印晨忽然一嘆,「不論我怎麼勸說,陳師兄都不願意參加此次論劍,實在可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