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的進階賽,越到後面,反而越是顯得溫吞疲軟。眾修士先是互相試探,後來漸入佳境,再到後來,卻又各自收斂,再不肯輕易全力相搏。
太虛論劍原只是昆侖十年一次的劍道考校大會,而這一次,因為下一個百年大輪回的北戰即將開啟,各派高層出于某些考量,這才成了天下共襄的一次盛舉。許多東西,底層的修士們並不知情,他們只是或為名聲,或為獎勵,或為背後勢力的敦促等等,這才不顧安危地撲在這一場又一場的比試當中。
修士們並不是真的就不畏生死了,事實上,但凡是走上了追求長生這條道路的人,就極少有不怕死的。
越是走到後面,就越珍惜生命。
四月十六,葉青籬從葉千佑藏身處離開,回到試法台上之後就不敢再怠慢,硬是一場不避地參加了接下來隨機分配到的所有比試,才險險地將名次定在一千六百三十二上頭。
第七日,最終將留存兩千個進階名額,葉青籬到當日子時所得玉籌數為三十七支,排名在一千零九十一。
這個時候她從十七姑娘那里得到的消息是,顧硯的排名已經從前十之內跌倒了一千八百六十七。他是四月十五日被擄去風雷崖的,到十七日尚未被放歸,倘若四月十八仍不能回歸試法台,便只能面臨被清退的結局了。
葉青籬其實有些心焦,實際上不止是她——不說全部,至少有很大一部分處在論劍大會期間的修士也都正當情緒焦躁之中。而這種整體焦躁和壓抑的氣氛,從葉青籬當日當眾獻出裂闕環起,就開始慢慢籠罩在昆侖境域之內。
大部分修士都是敏感的,異寶出世,必遭天變。而這山雨欲來風滿樓之相,只要不是特別遲鈍的人,都自察覺一二。
四月十七號葉青籬再用垂音鈴尋到十七姑娘時,听她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葉師姐,你鑒定裂闕環的那個配方,也給我見識見識吧。」然後她又伸出縴長的食指在紅唇上輕輕一按,做了個「噓」聲的手勢,笑嘻嘻佯作隱秘道︰「不過小聲點喲,可別給旁人听了去。」
此言頗有暗示之意,葉青籬掐訣放了個隔音法術,微笑道︰「十七姑娘有興趣,送你也不妨。」說話間便伸手入袖間儲物袋中,直接將記載了息幻塵煉制方法的一塊玉簡遞向十七。
十七眨巴著大眼楮,伸手將那玉簡收到手中拋了幾拋,神識往其中一掃,就知這配方不假,頓時驚訝了︰「真就這麼給我啦?」話音剛落,就忙忙亂亂地將玉簡收入袖中,嘀嘀咕咕道︰「我可趕緊收好了,到了我手里的東西,斷沒再叫人要回去的道理。」
葉青籬噗嗤一笑道︰「送出去的東西,我也斷沒有再收回來的道理。」
「咦,不對呀。」十七抓了抓衣袖,又揪了揪自己腦袋上那頂怪異的小帽子,「咱們不是一向賬目清楚嘛,你什麼時候這麼大方了?不會是……有什麼為難事情要我去做吧?我可跟你說了,這東西你說了送我就是送我,事後要報酬是不君子的行為。」
說著,一雙烏溜溜晶亮亮的眼楮直盯住葉青籬,腳下還悄悄退了一步。
「這個……算是我對你的補償之一。」葉青籬頓了頓,忽然對著她一揖,「青籬昨日假借了姑娘的名頭便宜行事,實愧對姑娘。我欠姑娘人情,送出這麼一個小配方也不過就是復制一塊玉簡的事情,本不值當什麼。」
她指的是昨日魏予盤問她時,問她顧硯的消息得自何處,她直接就說出了十七的名字之事。
葉青籬其實沒有要出賣或者陷害十七的意思,下九流門人遍布神州,而十七又在論劍大會期間公然販賣各種消息,此事只要昆侖高層不是瞎子,就定然不會不知。張兆熙通過陳靖都能夠大致截住葉青籬的行蹤,如昆侖掌門之流又怎會不知葉青籬早就接觸過十七?
不是葉青籬太過看得起自己,而是她早就通過各種渠道,知道了掌門一系對自己的懷疑和監視,那個時候半真半假地說些「實話」便很有必要了。
比如魏予當時一听葉青籬提到十七,就立即揭過了這個話題,便可見下九流一脈同昆侖高層之間實有默契。
但這些都只是理由,不論理由有多充分,也抹殺不掉葉青籬當時私自借用了十七名頭的事實。不告而「借」是為賊,雖然修仙界別說是賊,就連強盜都一抓一大把,葉青籬同樣也做過不少殺人越貨的事情,但十七之事卻不能與那些爭斗相提並論。
首先十七從來沒有做出過任何對不起葉青籬的舉動,其次兩人有過多次交易,在葉青籬的朋友當中可劃作和平相交一類。
縱然只是普通朋友,各自都有各自的立場和隱秘,也斷無對著朋友做賊的道理。
葉青籬心里雖無悔意,卻有愧疚。她厚著臉皮自己認了,卻也到底不能將此事明說。
十七卻不愧是消息靈通的下九流門人,只听葉青籬這麼一說,立刻就轉悠著眼珠子明白了始末。她盯著葉青籬看了又看,直把她看得快要維持不住表情時,才很是豪爽地一拍葉青籬肩膀,歪著頭笑道︰「這算什麼,我還拿著你的消息去賣呢!賣了還能得紅利,嘻嘻!這種好事呀,下次咱們還繼續合作!」
她說著話,烏溜溜的眼楮里靈氣滿溢,透著說不出的活潑與生氣。那表情仿佛在接著說︰補償我吧!別客氣別客氣!
葉青籬一怔,心里莫名松了口氣,又涌上些難得的歡喜,心里卻暗生了感激。
十七此人乍看是性情古怪,可仔細一瞧又顯得十分善解人意。總之跟她交談雖無如沐春風之感,卻別有一番輕松閑適之趣。不論怎麼說,她都是個值得相交的好朋友了。
葉青籬素性多疑,這時候難得卸下些心防,行事間就越加大方。
十七再追問她雙刀之事時,她就說︰「我這雙刀為同一塊離隕星石打造,正面相斥,反面相引,我可以憑借此特性在御器時通過其中一柄控制另一柄,省卻許多元神之力。我又通過這雙刀的特性,習練了一招正反兩儀刀,有借力打力,擾亂對手靈氣元神之效。」
「咦,藏了這麼久居然還真肯告訴我……」十七揪了揪自己歪歪的帽子,眼楮忽閃忽閃,卻嘆氣,「唉,可惜是你主動告訴我的消息,不算我打探得來,我卻不能隨便出賣了。」
葉青籬笑看著她,道︰「這是我的後招,自然是留著些好。」
「留在我腦子里,那是最嚴實的。」十七忙又湊過來揪住葉青籬的袖子,「我們下九流的信譽重于一切,你順便再把裂闕環的事情給我說說吧,我保證這個也是不賣的秘密。」
「你很好奇?」葉青籬笑揚了眉腳。
「我非常好奇,」十七拼命點頭,又老氣橫秋地嘆氣,「唉,你不知道,對我們這種人而言,若是有什麼事情不知道,那可真是能生生心癢癢死去。」
葉青籬便說了兩千年前的那場大戰,這個秘密到如今實已算是半公開。然後她才繼續道︰「正是因此,裂闕環才在我家中祖傳。後來我築基成功,便得以保管此物。」
十七若有所思,也不知是想到了什麼,忽一眨眼道︰「葉師姐,這事有趣,待我去找高人算一卦來,再與你分說如何?」
沒等葉青籬答話,她告了個辭,轉身就上了她那只玉笛狀的法器,風風火火地飛走了。
後來在比武的間隙中,葉青籬便交替思索著這些事情。
有太虛論劍背後的深意,有裂闕環出世將造成的影響,有葉千佑的舊事,有神州的格局,有下九流的無孔不入……有陳容、陳鳳山、顧硯、玉璇真人、魏予、張兆熙……等等許多。
思慮的事情多了,腦子里的脈絡漸漸清晰,心魔便又被進一步的壓制住。
到四月十八日的一早,玉璇真人駕著他那標志著昆侖掌門身份的金雲,竟是帶著顧硯一起,登上了試法台最上層的雲台。
他登上雲台之後,一提氣,語聲便響徹了太虛群山。
「諸位同道……」只簡單四個字,頓時吸引了眾修士的注意力,帶得這兩日間本就有些緊張的氣氛更是一凝。
葉青籬也猜不到玉璇真人突然間做出這般姿態的用意何在,心頭同時一緊。
就听玉璇真人先是中規中矩地說了些勉勵和感謝的話,然後話鋒一轉,忽道︰「此番盛會有諸位同道共聚,實乃我神州之幸。然北戰之聲告急,各派皆需加緊戰前準備,此次大會百煉一節所費時日便不免顯得過多。因此各類比試決出魁首之後,下一節的團隊試煉時間將由三月之期改為一月。」
頓了頓,他又道︰「為此,本次大會最後的獎勵將增加幾項,望諸位同道共勉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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