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是大蒼國二十三十二月初九,這日的天,依舊是陰沉的天,昨日還是點點小雪,今日卻成了飛絮鵝毛,片片落飛,雪白晶瑩,將整個大蒼國帝京的街道上,又鋪上厚厚一層落雪,踩上去吱吱響。
自連府偏院後門那扇小門一直延續到外,有兩排整齊規整的腳印,一前一後。
「小姐,今日這天,怎的這麼陰沉,比昨兒的風雪還要大些。」小玉身上披著厚厚的披風,看著同樣披著厚厚的比昨日那披風要嶄新厚實許多的披風的小姐臉都凍得發白了,唇色也有些發紫,鼻尖紅紅的。
不由地在心中心疼小姐。
涼暖將手放在袖籠里,握成拳狀,今日的確是大風雪天,冷寒無比,不過,也有助于保持頭腦清醒。
「小玉,待會見了子清,你便還是以往一樣,去采購些日常所需。」涼暖邊走邊囑咐小玉,此刻還是早晨,街上行人還不多,主僕二人的身影,一青一白,看起來有些孤單。
「小姐放心,小玉做事,一向穩妥。」小玉嬉笑著回了涼暖,心中卻是擔憂今天小姐與六王爺的相見,昨兒個听到的二小姐和宛姐姐說的話,總不是空穴來風。
連伊香今日恰恰約了三夫人王氏所生的四小姐連眉霜,早早出去,瞞著姨娘們去選購些胭脂水粉,竟讓她們見到裝扮厚實的這主僕二人。
連伊香與連眉霜對視一眼,從眼底都瞧見了些許疑惑與好奇,連伊香更是帶著一股子怨氣,昨日在娘親那里被如此戲弄,也不知那吳員外會如何,今日倒也讓她捉住了這小賤蹄子的把柄。
「三姐姐,這…。」連眉霜見連伊香眉宇不郁,帶著濃烈的怨氣,心中自是當做看戲一般,故作疑惑與驚懼樣,「這五妹妹向來循規蹈矩,自雲姨娘去了後,雖在宅院里行走多了起來,可從未听說她可外出啊!」
「哼,這小賤蹄子,四妹妹你是不知道,連涼暖這小賤蹄子花頭可多著,走,跟上瞧瞧。」
連眉霜一听,便知其中有戲,點了點頭,與連伊香一同跟上涼暖主僕二人。
兩人倒也謹慎,後院出府後,便一直保持好些距離在涼暖主僕後面,以致于涼暖與小玉始終都沒發現,也許是因為涼暖今日心情不佳,加上昨日夜里因為今日之事而睡得極其不好,是以,沒有發現後面有兩個一黃一粉的跟屁蟲子。
和以往的每一次會見一樣,不多會兒,涼暖便到了京都內街最普通的一家茶水樓,小玉見到了,便轉過頭去了別處。
涼暖抬頭看著這熟悉的牌匾,宣樓,普通的名字,正如它普通的外表,但卻承載著她五年來所有的愛戀與歡喜,期間自然也有些別扭傷痛,但總的留給她的記憶,卻是美好,是她在宅院那種如履薄冰暗斗明爭的生活所不能給的美好。
深呼吸一口氣,今日,定要將此事了解清楚,她的五年寶貴時光,五年青春,從她十一歲到如今十六歲,時光不是虛的,那些日子都真真切切地走過。
「暖小姐,主子已經等候多時,這邊。」侯在宣樓門里的小廝瞧見了門口佇立的少女,披風絨帽,深思有些凝重,忙走上前,將主子的話帶給她。
身後跟隨的連伊香與連眉霜見涼暖進了這小小茶水樓宣樓,也是奇怪,她去這兒做什麼?又見有小廝等候著她,看那小廝裝扮,必是貴人家的。
「三姐姐,你說五妹妹這是去做什麼?」
「這賤蹄子還真是風騷,這麼大風雪天,如此之早,便來這里會情郎。」連伊香冷哼一聲,眼一轉,心中已有計量。
「那我們…。?」連眉霜倒是個聰明人,她就是不說,等著連伊香說出來,一來顯得她乖巧懂事,听姐姐的話,二來則是讓連伊香有種他人之上之感,卻不知,將來若出了事,連眉霜可是可以將所有事都推到連伊香身上來。
「這麼大風雪天的,今兒個我們就買了胭脂水粉,回了府里,告知我娘,今天主母也會回來,到時一並告知主母。」連伊香心中盤算得極好,這樣一來,一個小小庶女又在外不軌,那她的日子,也將會苦痛不堪。
「嗯,三姐姐說的即是。」連眉霜連連點頭,跟上連伊香的步子回頭走,走了兩步想想不對,總覺得那小廝生的眉清目秀,卻是極其眼熟。
回頭見時,人已不見,便轉回頭,跟上連伊香走了。涼暖听了那小廝的話,面上依舊溫婉,心下卻慘淡一笑,以往,自六王與她的關系心知肚明後,這小廝每次說話總是恭敬受禮的,這一次,竟連一個請字都不得說。
點了點頭,摘下披風上的絨帽,呼出的氣在眼前形成霧圈,像是在嘲諷她的多年付出。
踏上熟悉的階梯,一樣的風景,今日卻是不同的心境。
「暖小姐,主子在里面等你。」
「嗯。」
帶路的小廝離開,這門邊和以往一樣站了個藍衣護衛,神色冷酷,眉眼如刀鋒,推門進去,一片安靜。
裊裊升起的燻香,都和一樣清淡雅致不同,今日的香,也不知是誰點起的。
「這香誰點起的?換了。」涼暖自心中仿佛知曉些什麼,聲音有些拔高,對著那站在窗邊背對著她倚窗而立的男人稍顯尖利的開口。
此刻,她終于明白為何宅院里姨娘們總是為家主去了何處,家主賞賜了誰錦衣玉食而尖利爭吵,暗涌四起。
這一瞬,她不就是她們中的一個?
「涼暖,別沒規矩,見了本王也不請安?」倚在窗邊的男子側過臉,俊美深刻的臉上寫滿不滿,盡是對涼暖此刻態度的不滿,
「都說庶子低賤,涼暖,本王不願你也如此。」聞人子清,便是那皇家六王,身形修長,長相俊美絕倫,最是那一雙風流桃花眸,總是若有情,唇邊總是浮起一抹淡淡而溫柔的笑意,醉人。
涼暖听了,卻心里難受,以前即使是還年幼之時,也未曾說過這樣傷人的話,庶子?!對,她涼暖就是出身低賤了,看來,要迎娶丞相家千金嫡女之事為真。
「奴婢參見六王爺,王爺安好。」涼暖後退三步,對著六王做了一個結結實實的大禮,看得聞人子清心中又是不滿,眉峰如丘壑,中間微凸起,訴說著他濃厚的不滿。
「起來吧,本王也不是讓你如此,日後還是隨意些。」
涼暖冷淡一笑,有些人就是這樣,尤其那些富貴身份尊貴的人,感覺他們這樣的人總是低人一等,做這也不好,那也不行,不知如何才能稱了他們的心思。
以前不覺得聞人子清如此,今日撇開往昔情分,站在旁觀角度看著這一切,涼暖忽然覺得,他們之間深深的差距與溝壑,而這些差距與溝壑,若是之間有深厚的情誼,又怎會如此輕易產生呢?
「你昨日如此急切飛鴿傳書予我,是因為這幾日曾听說了些什麼?」聞人子清靠近涼暖幾步,伸手欲將涼暖攬入懷中,卻被她一把推開,涼暖的這一舉措,令聞人子清著實詫異了一把,當下,心情便真有些不悅了。
「涼暖,你今天怎麼一回事?!以前你從不曾如此!」語氣里不免加重了一些。
涼暖退後一步,神色緊繃著,鼻尖還紅紅的,襯著玉白的臉龐更顯惹人憐卻也十分堅毅。
「是,我,不,奴婢以前從不曾如此,但哪一個女子听聞自己相戀多年的情郎不日便將迎娶他人做新娘,而那個女子卻是從他人嘴里听聞此事而不會心情悲憤?」涼暖的話不響,卻也不輕,聲聲擊在六王心中。
他皺眉,凝頓了一瞬,涼暖便也等著,看他今日怎麼回她。
「本王與淺錦的婚約,自幼便有,母後早與杜丞相商討好,淺錦嫁于本王為王妃,是早已定下的事情,我何處瞞你?再則,你大姐嫁于杜風陽為妻,怎麼,沒听過此事麼?」被涼暖這麼一說,聞人子清的情緒也十足不好。
「哼,我倒是不知,你我相處五年,王爺也不曾告知我,有這麼一茬,原以為你我君心相知,日後必成正果,誰知道竟是這麼回事,好,那我如今已知這消息,那王爺將我如何處之呢?」涼暖原先情緒有些激動,但越說心情越是平靜,比起那無風波的湖面還有平靜。
「暖暖,你,我自然是會娶的,只是,這淺錦,定是我王妃,這是已經定下的,父皇也會不悅,放心,我會納你為妃,將來必是山珍海味華宮錦點美服珠釵予你,王妃有的,我一樣都不會落下予你。」聞人子清見涼暖情緒激動,一下又平靜了,心中也微有感觸,不由叫出昔日喚她的小名,
往昔五年情分也不是假,他定然會娶她。
「那我若是定要那正妻之位呢,你若是真心愛我,那便與皇後娘娘說一說,素問皇後娘娘賢淑有德,自然會愛憐兒子,而讓你娶了你所愛。」涼暖咄咄逼人,步步逼近,她今日必要為自己爭一爭,若是不得,就當做五年來跟了條白眼狼狗。
「王妃身份,必然是淺錦,除了王妃之位,本王什麼都可以給你,我都人,我的愛意,都是你涼暖的。」聞人子清微皺眉頭,卻是不松口,高大的身軀,俊美的身形居高臨下看著涼暖,有種無形的壓迫。
涼暖卻不管,她冷笑一聲,「王爺,您別將涼暖當做無知女子,丞相千金與六王相結合,這其中的利益關系,我,自然是懂,怕是你為了那位子所做,淺錦,淺錦,王爺明說是為了那前程似錦,我便棄了。」
「暖暖,別再這樣咄咄逼人,我保證會娶你,自然會娶你。」聞人子清情緒瞬間一變,臉色也是黑了。
「我就是要那位子,正妻之位,你,給不給!別的都不要,我就要正妻之位,嫡妻之位,其余皆是空。」涼暖索性腮幫子一鼓,什麼話都放在台面上說了,母親做了一輩子小妾,落得尸骨草席裹的下場,
母親臨終遺言,便是,做什麼都做不得妾!即使那妾身份再高貴,是皇室嬪妾貴妃,將來或許還是皇宮紅牆內妃子,她也不要!
寧做商府嫡妻,也不做皇家嬪妾!
「…。暖暖,你別仗著本王寵愛,便無法無天了,你自己知道自己身份,一介小小庶女,怎可爬上做嫡妻,別說我皇室貴族,普通官家,也是不可,除了這正妻之位,本王別的都給你。」聞人子清徹底黑了臉,全身肌肉也有些緊繃,這個女子怎麼不懂,一個王妃身份罷了,其余他都是可以給的啊!
「我連涼暖再次起誓,今生與你聞人子清再無關聯,往昔種種便隨風而逝罷,我寧做商府嫡妻不做皇家嬪妾!」
涼暖說完,轉身便走,
聞人子清本想追上,一想到他堂堂六王爺,卻要出去追個庶女,便停下腳步,眼睜睜看著她離開。
涼暖出了宣樓,在寒冬風雪里等了幾等,終不見聞人子清出來,終是心死。
戴上絨帽,恰逢小玉提著物品回來,見小姐眼眸微紅,鼻尖比她離開時更紅了,不由憂慮,「小姐…。」
「回府。」
哪知,她們回了府,府中另有一場浩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