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觀許文昌侍立在場中,接受著眾人矚目的目光,心中要說沒有半分自豪,自然是假的,但他如此費盡心思,每年都要在知著居混出些許名頭,想要出人頭地只是其中一方面,而另一方面,他的想法在晉陽府幾乎已經人盡皆知,人人都知道他許觀傾慕蘇家大小姐蘇允兒已經不是一日兩日的事了。
而蘇家貴為府台門第,蘇允兒的良配自然不能是碌碌之輩。
但今日許觀的心情卻著實有些不好,不因其他,只因那靠近河岸地勢稍高的包廂處,他原本看到了心目中期待已久的璧人,卻還沒來得及高興,便又看到包廂靠內一側,竟還穩穩站著一個男子,一個長相平凡身材略顯肥碩的男子,一個傳言中與蘇允兒打小便立下婚約的男子!一個曾在州府衙門將其父許華道氣得不行的男子!一個將他的同族好友許三煥逼掉吏員身份從此時常遭到仇家報復的男子!
原本時不時在耳中听到的那些傳聞,便已經讓他失落不已,但至少心中多少還是抱著一絲希望,但今日卻瞧見蘇允兒竟與他在這知著居中出雙入對!完全不顧周遭那些人驚異的眼光,而那平凡到極致的男子,竟還旁若無人的與蘇允兒有說有笑!
許觀便徹底的有些失落了,蘇家這番態度,莫非是府台大人當真要允許一個連國公府中人都不肯承認其身份的破落戶娶走蘇允兒?
但事情到了後來,卻似又有了轉機,蘇允兒竟突然對他做出了示意,像是鼓勵他走過去一般。
他心中立時興奮不已地走了過去,終于見到了心中的璧人,同時還當著眾人的面,將那令人心煩的男子生生比了下去!
不得不承認,在那一時刻,他心中是舒爽萬分的,但那姓林的廢物,卻做出對他不屑一顧的神情,豈不令他憤怒不已!
只是在璧人身前,他卻又不好當眾與其像是潑婦罵街般爭斗起來,這種明明有機會狠狠打擊對手的形勢,卻被那人無聲的化解掉!
而更加令人心煩的是,而後他在與蘇允兒的交談中,卻分明看出了她眼中的神情,竟與去年他看到過的一樣,一樣的清冷無比!一樣的沒有絲毫情感可言!
等他離開之後,再次細細回想,方才有些理解那人嘴角中的那絲嘲弄的意味,他似乎是被蘇允兒……利用了!
雖說他還弄不清楚蘇允兒這般作態的真正用意,但卻仍舊能夠體會出其中被利用的事實,而這一切,必然怪不得蘇允兒,要怪,就得怪那姓林的廢物!是那人,生生奪走了他的希望!而且還豪不掩藏地表示了對他的不屑!
即便今日沒有機會整治那人,終有一天,他也要讓那人斯文掃地,顏面盡失!
許觀的心情如此煩悶,就連畫舫上那位在晉陽府名聲最著的清倌人派人下船來邀約,都被他一並回絕了去,現在哪里還有心情去應付這些賤籍的女子,還不是就想借自己之手,得幾篇詩文,用以提高身價罷了?
「許公子?」
正自心煩意亂時,身邊卻又傳來一身輕微的呼喊,許觀卻懶得去看,口中便沒好氣道︰「不是說了不去,怎又來煩人?」
似乎感覺到許觀此刻心情不好,先前呼喊的聲音便頓了頓,稍等了片晌,才又壯起膽子開口︰「許公子,是貴人小姐們看過了詩詞,這時候篩選了些回執,選了幾首詩文,婢子給你送回來……」
許觀听了,不由面上微熱,這才轉頭,見到一個知著居的侍女手里捧著幾張宣紙,便猛地伸手搶過來,不經意間竟將那侍女的手臂抓出了一道血痕,但他只是稍稍一愣,又冷眼看了侍女幾眼,卻也沒有跟那侍女說聲抱歉的心思,索性假作不知地不再理她。
侍女滿面無辜的走開,眉宇間竟是一陣懊惱,等走到角落沒人的地方,不由伸出兩手合到胸前,喃喃自語道︰「各位佛家的大神菩薩,婢子雖然信道不信佛,今日雅聚又是個以禮佛為主的盛會,但婢子卻從未對佛家有過輕慢之心,卻怎會連著遭了兩次無妄之災……」
許觀拿過紙張時,順眼掃視了一下四周,發現先前與他一同留下的幾個士子已經開始做起小姐們的問卷,但又發現園子里有不少人的目光一直是放在自己的身上,心里這才有了些安慰,自己至少還是能受到許多人承認的。
他手里共有四份回執,每一份上面都已經提出了一個題目,有詩文,有理學,有對聯,題目各有不同,但他知道這四份考較的題目定然是經過周遭眾人的一致評選,才會最終送回到他的手中,否則園子里女眷足有一兩百人,每人若是提上一問,便也需答到明年去。
他開始答卷時,眼角的余光注意到越來越多的人看了過來,心中的情緒又再好了兩分,畢竟這份榮耀可不是像姓林的那種廢物所能擁有的,但正因為是用的眼角余光,因此他才沒有注意到關注過來的目光中已然各具神采,有驚嘆的,有疑惑的,有期待的,但似乎最多的卻還是等著看好戲的神情?
唔,這一聯?倒是好對,沒甚難度,先看看其他的考題好了。
嗯?是一首詩啊,只是為何卻只有三闕?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紅顏未老恩先斷,斜倚燻籠坐到明。天街夜色涼如水,坐看牽牛織女星。」
只有三闕,明顯生拼硬湊,莫非以為,這樣便能難住我?
嘖……
這詩意?怎不大對的樣子?
卓青文遠遠地看見許觀的眉頭先是舒展著,待看到小妹寫得那首三闕詩時,卻漸漸的皺了起來,而後,每過幾息的時間,那眉頭便皺緊幾分,到得後來,竟突的像是繃弦般凝到了一起!
「哎……」卓青文極為無奈地看向卓青雅,道︰「真不知你是在幫那半胖小子鳴不平,還是故意在挑起許觀與他之間的爭斗,當真是——唯恐天下不亂啊。」
但他尚未說完,就在此時,耳中卻听到園中突然響起一聲震耳的暴怒聲。
「豎子,何敢欺我至此!」
緊接著眾人便將視線投入到了暴怒聲的發源處,恰恰就是許觀所身處的位置。
而此時在不遠處正與身邊人談笑有聲的林靖,卻突然感覺一道目光牢牢地鎖定過來。
轉頭看去時,林靖恰恰瞧見許觀那張已見猙獰的黑臉,那滿面暴怒之人,可不正是在用憤恨異常的目光看著自己?
林靖猛然沒來由地打了一個冷顫,一種極為不好的預感爬上自己的心頭。
此人,為何會突然向自己發起難來?
倒不是林靖會怕了他許觀,但看到他此刻這般暴怒的模樣,分明是受到了什麼巨大的刺激,而林靖自然也是十分清楚,當一頭野獸陷入暴怒時,若是強行與之爭斗,可是極不明智的選擇。
許觀猛然怒喝,英俊的臉目上這時早已變得猙獰可怖,待他終于看清林靖的身影,立時便抑制不住的怒斥起來︰「豎子!欺我許觀太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