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一間營房門口,領路的軍卒略顯冷漠地看了看林靖,道︰「軍使,這里便是鄭營主的營房,軍使請稍等,小的先進去通報。」
林靖看了看他,疑惑道︰「昨日听安撫司的僉事大人提說,青峰營都指揮使大人姓張,怎會成了鄭營主?」
軍卒又在盯他一眼,而後道︰「張營主?前幾夜巡防時遇到遼人的黑狼騎,運氣不好被弩箭射瞎了一只眼,險些喪了命,如今已經換了第一都的鄭軍使暫代了營主。」
林靖略略有些怔怔地問︰「不是听說戰事早已結束?怎麼還在打仗嗎?」
听這軍卒所言,這青峰營竟然不是想象中的無所事事,反而還是要參與邊關巡防的?
那軍卒像是看戲般盯住他,眼中生起一絲鄙夷,道︰「這邊關上宋遼兩方哪天不斗上一兩場,晉陽府听不著消息,那是咱們大宋的官家不想听到壞消息,因此像這等小打小鬧的,便不會有軍報呈上去,更沒人敢胡亂走漏消息。但軍使莫非還當真以為遼人改了性子,不會趁著數月前大勝的余威搞搞事做麼?原本我們青峰營只是負責戍守晉陽,但邊境上近來兵力愈見吃緊,捧日軍早就發下了明令,讓我們每月都要派幾都人馬上去輪防的。」
營房內,林靖見到了頂頭上官,營主鄭谷。
鄭谷是個年紀大約三十五六歲許的矯健漢子,在永鎮軍中戍役已有七八個年頭,在都指揮這個位置上也已經熬了許久的時間,數月前也是參與過陸揚戰役上過陣的,那時永鎮軍只不過是協助昭烈軍作戰,並未有資格擔當主力,但也正因如此,昭烈軍慘遭埋伏元氣大傷,反而永鎮軍還在一些局部的戰場取得了一些勝利,雖說也有數千人的傷亡,听說有部分建制還被打殘過,但總算是主力尚存,因此永鎮軍的大部分將卒才會被殿前都指派到西北,與西北衛戍軍,晉陽邊軍等部一同抵御遼人。
唯獨剩下這青峰營負責戍衛晉陽,卻好像也是漸漸參與到了邊關戰事上去。
鄭谷原本以為這輩子都要在軍使這一級停滯下去,卻沒曾想前任營主張猛前幾夜率了兩都軍馬巡防寧武一帶的草原,突然遭遇了越過邊境的一股子遼馬,兩邊立時大戰起來,沒曾想這股遼馬竟是遼國黑狼軍中的哨探隊伍,俗稱番鷂子的黑狼軍精銳斥候!
兩邊將將遭遇,宋軍這邊便被反應速度極快的番鷂子搶先用幾輪弓弩伺候了一頓,而後再湊近了廝殺時,兩都宋軍兩百余人對付人數只有四五十人的黑狼精騎,竟被人殺傷大半,連營主張猛也被弩箭射瞎一只眼,最後只能狼狽逃回來。
張猛被急送到後方救治,想來即便能保住命,也做定了獨眼龍,能不能回到軍中戍役就很難說了,軍報被急呈到上一級的捧日軍,便立時有任命發下來,擢升第一都指揮鄭谷暫代青峰營都指揮使一職。
進門時,林靖迅速地觀察了一下四周圍,只見營房內陳設簡單,除了營主辦理軍務用的桌椅條凳,內里擺放的大多是軍營里所需用到的物件,但他卻發現營房中不止是只有鄭谷一人,而是還有另外兩人同在房中。
林靖第一眼將坐在主位上的一員披甲武將認出來,心知此人就是代營主鄭谷。只見他穩坐于前,在其身前兩側各站立了另外兩人,同樣是軍校裝扮,既然能出現在此間,應該就是林靖日後的同僚。
只是自打林靖入門,房中三人明明听到了軍卒的通報,知曉了他是新來到任的軍使,卻依然極為冷淡的看了過來,那模樣就像是在看待一名擅闖入內的大頭兵,給人極不友善的感覺,尤其是除了鄭谷之外的兩人,更是像是一副對他苦大仇深的模樣,表情冰冷,眉目皺起,威嚴頓生。
下馬威?
林靖頓了頓神,見到這三人這副模樣,腦子里立時飛念電轉。
據他猜測,此二人至多是青峰營中某都的軍使或副軍使,階別跟如今的自己相差不了多少,因為他先前已經從軍卒口中得知,前任張營主重傷離去之後,便由第一都的都軍使鄭谷接任了代營主,由此可見,青峰營中必然沒有副都指揮使這樣的存在,否則哪里能輪到軍使來接任都指揮使一職。
雖弄不清為何營中會沒有副都指揮使的存在,更弄不明白為何房中這三人會是這般作態,但林靖卻大致可以確定此刻自己實在用不著非要去看這三人的臉色,即便是那代營主鄭谷,也不過是這幾日才被捧日軍飛馬傳遞下來的任命暫時擢升上來,要真是給自己甩臉子,只要不太過分,倒也可以忍了,自己畢竟是初來乍到,但若是太過火……
林靖心知多想也是無用,但也不願被人挑到些毛病,便先向桌案前穩坐的那鄭谷抱以軍禮,道︰「末將青峰營第三都指揮林靖,奉命前來赴任,見過指揮使大人。」
見林靖行禮,那鄭谷卻未有繼續冷著臉,而是看著林靖笑道︰「林軍使何需多理,此前安撫司的牒文已經行至軍營,關于林軍使的事情也是安排了下來,第三都原軍使在陸揚不幸捐軀,如今只有一個副軍使暫且掌管,這些日子群龍無首,反倒是有些雜駁了,竟沒想到拖到今日才派了新的軍使過來……還請林軍使到了任上,多多費心,早日將第三都帶管起來,日後我青峰營巡防上的壓力也會少上許多。」
林靖听完,一雙眉頭微微皺起,疑問道︰「敢問鄭營主一聲,第三都最近沒能參加巡防軍務?」
鄭谷正要答話,在他身前兩側的其中一名軍校卻冷哼一聲道︰「第三都在陸揚被打成了殘疾,到如今也沒個整治的條陳出來,又哪里有出外巡防的能力。」
林靖打眼看去,見說話那人是個年近三旬的疤臉漢子,在其頜上臉頰上除了一道寸長的疤痕,臉面上還被刺了字,從而表明了他是從一名普通軍卒擢升上來的人物。
禁軍、廂軍在宋代,是職業軍人,選軍時便需在臉上刺字,但刺字的位置與內容與罪囚有著差異,皆為小刺,士卒統一刺面,軍校按品級高低有著區分,或刺面,或刺手。但近百年來這軍校刺字的規矩卻已經漸漸被更改,除了一些特殊地區如蕃兵蕃將之外,大多直接入官的武將已經不再刺字。
大多像疤臉軍校這樣憑借軍功擢升上來的人物,都會有著三分傲氣,又出于某種林靖不知道的原因,態度原本就十分冷淡,與林靖說話時自然就不會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