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日清晨,第三都軍營里升起炊煙。
民夫雜役里有專司伙食的廚子,這時間正在一口巨大的鐵鍋里煮著一大塊油光滑膩的豬肉。
豬肉雖是在貴人眼中不堪入口的濁物,但放在軍營里,卻是讓人不自禁地眼見著就流口水。
幾個前兩日從戰兵被降為輔兵的軍卒眼巴巴地看著那口鐵鍋,眼珠子都快要落了進去。
戰兵那里已經連續吃了三天肉,而今天才輪到輔兵吃第一頓。
營房門口,副軍使陶全安一張老臉上幾乎快能揪出水來,手里捏著一張漆色斑駁的算盤,一會兒就去撥弄記下算盤珠子,一會兒又再去撥弄兩下,只是越撥弄臉色卻是越加難看。
厚著臉皮去主營要回來三百貫錢,兩百石糧草,半片滾肥的豚肉,果然如同軍使所言,原本和前任張營主一樣喜歡克扣軍卒糧餉的鄭代營主,居然難得爽快了一次。
凡是上官,哪個沒有吃空額的習慣,即便是陶全安他自己,曾經也是每月要吃上兩個的,只不過第三都近來數月早成了沒娘的孩子,餉銀都遲遲發不下來,第三都里除了鄭營主的妹夫王萬鈞還能繼續領著餉吃著空額,其他人則吃不到了而已。
軍隊里層層克扣、吃空額已是慣例,而且是不論哪朝哪代的軍隊里都有這樣的慣例,甚至已經成了不成文的規矩,總體來說就是欺下瞞上,既吃朝廷又吃軍卒。
然而這一次陶全安竟破天荒的領足了餉,要到足夠分量的糧草,卻著實有些令人意外。
但他卻還來不及高興,到頭來還是空歡喜一場,誰知道這才不出三日,軍營里沒啥大的改變,這些東西卻已經被新軍使眼都不眨地花去了大半。
補發欠發的餉銀,增添吃飯的頓數,戰兵每日一頓肉,輔兵三日一頓肉,民夫管飽……每一項都果真被軍使按著曾經說過的話嚴苛的執行下去。
但軍使承諾的銀錢卻遲遲未能到位,若是按照第三都現在所消耗錢糧的速度,不出半月大家伙就得一起喝西北風。
也不知那位軍使爺心里到底是如何作想,莫非是少年人心性,只不過單單是喜歡折騰不成?
想到這里,陶全安發自內心地長嘆一聲︰「也就是我沒這等沒背景沒家世的人,才能攤上這麼個奇怪的上官啊,想要調離第三都也沒個機會,哎,怪只怪自個兒沒甚能耐,也怪不得別人去……」
「陶副使,你來一下。」
陶全安正兀自埋怨個不停,耳邊猛然听到一聲呼喊,立時听出正是新軍使在召喚自己,當下連忙收起苦瓜樣兒的臉色,向呼喊聲那處奔了過去。
林靖從自己那間單獨的營房里出來,兩手將一張米許見方的黃皮紙在身前撐開,看到陶全安過來,便道︰「將這張告示貼到營房顯眼的位置上去。」
陶全安暗想軍使這又是想做什麼名堂,手上連忙接過那張‘告示’一看,只見上面密密麻麻寫了許多字,疑惑道︰「軍使,都里大多人不識字,這告示寫了什麼他們也看不懂啊!」
林靖不置可否道︰「找個識字的給他們念讀,直到每個人都明白告示里寫的是什麼為止不就行了?」
「啊!哦,末將省得了。」
費著力氣回了話,陶全安心里連連暗罵自己多嘴,白白又鬧出這麼些事,要讓那群白丁漢都明白這告示的意思,肯定又要花費好一會功夫。
「捧日騎軍青峰營第三都特種部隊訓練計劃日程表!」
「每日卯時起床!」
「晨跑……」
「洗漱……」
「整理內務……」
「打掃營地……」
「開早飯……戚,這般麻煩,才終于輪到開飯?」
第三都里僅有的能識得幾個大字的三兩個軍卒一同圍立在營房一處牆壁前,替眾軍卒讀起新軍使整整花去一兩夜功夫才暫時寫好的告示。
通過幾個軍卒逐一的念讀,諸多軍卒紛紛了解到了這份新奇的告示中的大致含義。
每日卯時起床,晨跑一個時辰,最少上下山來回跑五趟,戰兵從半月後加到十趟,輔兵加到七趟。
晨時操練之後,吃早飯前,需人人先行洗漱,清潔個人衛生,打掃營房營地,而後才能吃飯。
「吃個飯也要弄得如此繁瑣?還有那內務又是啥意思了?」
「營地還要天天打掃不成?」
「哎……這日子怕不好過!」
有軍卒在人群中念叨起來︰「軍使說以後每日都能吃到肉,也不知是真是假啊。」
在其旁側立時有人罵道︰「你他娘的昨天晚上一個搶了好大一塊肥膩,這時候卻又來懷疑軍使的話了?咱們這位新軍使雖說心子黑了點,但似乎說話從不言而無信,定然是說到做到的,你等都且看著吧,不相信的人這兩天可沒少吃些軍棍,但像我這樣的,卻是不敢質疑上官的話,一切都按照上官的吩咐去辦,這不,也沒挨幾下軍棍,也還能吃到肉,豈不是快哉的很。」
「行了行了,就你王二麻子喜歡得瑟,誰不知道你們劉什長那一什人馬,幾乎每日都要害得劉什長多挨五記軍棍,除了你王二麻子膽子小點不怎麼惹事犯規矩,其他人哪個不是坑貨?」
這邊有人一直互相鬧騰,另一邊有軍卒又繼續照著那告示念了起來。
「每日上午,步軍隊列、軍姿!」
「步軍行軍、站陣!」
「步軍體能!」
「吃過晌午,又是步軍體能!」
「還是步軍體能!」
「步軍體能!」
「一眨眼咱們就從騎軍變步軍了?」
「你傻的嗎?咱們第三都如今還有戰馬可騎馬?跟那沒毛的鳥廝有甚區別?
「晚膳過後,政治教育、軍事理論、戰法講解!??」
「這又是什麼東西?」
「……」
新軍使到任三日以來,第三都軍卒每日除了晨練,便是被安排著做著許多曾經他們認為根本是在浪費時間的事情,與許多人想象中新軍使定然要死了命的操練他們截然不同,眾人居然是被軍使安排去做雜務!
第一日,除草!
新軍使有令,凡是軍營內外周邊兩百丈以內的範圍,他不想再看到地上有半根雜草。
第二日,還是除草!但又增加幾項︰一部分人背安排都里許遠外的密林處砍伐樹木,回來修葺營房、搭建新的哨樓;一部分人開始從內而外的徹底清掃軍營內的環境衛生,營房、馬棚、械庫、飯堂,就連茅廁都不許放過!
第三日,除了繼續完善第二日的任務,又還要將營房外的那片空地重新平整過,在上面鋪就了一層碎石,是要當做以後營地內的操練場,軍使還說了,以後還要安排民夫雜役在營地外的坡面上尋塊可以立足的地方,修建出一塊真正的小校場,如今就暫時先用著這塊空地好了。
這些原本是戰兵輔兵一貫丟給雜役民夫去干的雜務,如今卻被軍使安排到了所有人頭上,任何人都不能例外,包括副軍使陶全安。
官大一級壓死人啊……
這時副軍使陶全安這三日內心中滴血的真實寫照。
唯一值得人期待的是,軍營內的伙食果真如軍使所言,有了極大的改善。
這就讓這群歷來肚中都沒過飽感的軍卒紛紛將怨言和著口水吞進了肚里。
開玩笑,這年頭,能天天吃肉是什麼概念?
再加上新軍使初一到任,眾人都領到了欠發的餉銀,個個心里都樂開了花。
因此不論新軍使是如何折騰都無甚打緊。
但從這第四日起,許多人就更是感覺到,似乎混吃等死的好日子是要到頭了。
前三日晨起時候的跑步操練,個個都累的人仰馬翻,但為了不挨軍棍,基本上已經很少有人完不成既定的趟數,而且每一日連軍使都是一同參與晨練,年紀輕輕的卻比大部分人都能跑,其他軍卒又怎敢有半點怨念。
今日晨跑之前,林靖將第三都所有軍卒叫到操練場集合,並未讓他們立即開始。
他走到隊列前頭,神色略顯凝重地看著眾人,稍稍整理了一下措辭,才大聲道︰「今日咱們營房里貼出了告示,相信每一個人都已經大致了解了上面的內容,我知道諸位其實是不怎麼能看得懂,也知道大部分人心里一直保持著各種懷疑,但我還是想告訴諸位,我想要將你們訓練成為一支特種部隊的想法不是在開玩笑,而是從今日起便要真正的開始實行了!」
「你們暫時不用費心思去弄明白什麼叫做特種部隊!因為我也不認為你們能夠很快就理解到這個詞匯的含義!但你們心中依然必須有個初步的概念,那便是特種部隊中的成員,人人都要做到能以一敵五!這是最低要求,也是未來考核你們能否有資格在第三都里呆下去的基本條件!」
「不要用這等嗤之以鼻的眼神看著我!我知道許多人早就想離開這第三都,以第三都如今的狀態,也的確不會讓人覺得它是一個香餑餑!而且你們更不會相信第三都真的有成長到那種強橫程度的一天!」
「軍人的榮譽、責任,這些東西在你們這里全都是扯淡,不少人來當兵也不過是混口飯吃,混點餉銀以後好回鄉娶媳婦兒!但我既然說了第三都絕對容不下沒骨氣的酒囊飯袋,因此不論你們理解與否,贊同與否,我也不管你們是不是丟過盔棄過甲的潰兵,但你們都得給我听清楚了——從今日起,在第三都這一畝三分地上,一切都會以‘軍令’二字為重,絕不允許有違反軍令,不服從調配的事情發生!」
「說得難听一點,即便你們個個都是蠢笨如豬!但只要堅守軍紀,我就能將你們訓練成為一個真正的特種軍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