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靖在昨夜親手射殺了一名鐵衛,一個活生生的人,但當黎明過去,一切都像是沒有發生過,非但沒讓他感到絲毫的不適,反而讓他的心堅定了不少。
陶全安便是個例子。
林靖絕不是折服了陶全安,這點他比任何人都清楚。
但他卻是真正地將陶全安綁到了自己的戰車之上,也知道了怯懦如陶全安這樣的人,內心里也絕對不會沒有半點渴望前途的想法,至多是沒有蘇燦這樣的人表現的明顯而已。
林靖在迫使陶全安做出選擇之前便仔細審視過自身如今的優勢。
晉陽府台蘇家府上的姑爺光環、經歷昨夜談不上運籌帷幄但也是未雨綢繆的一場小勝,更能堅定人心的效果、成功在陶全安心理上刻印了一個自己極善洞察人心的印象。
最終使得陶全安決定鐵了心陪自己一路走到黑。
至于是不是真的會陪著自己一路走下去,林靖說不上來,相信陶全安心里也沒底,凡事都要看以後的事情演變。
但陶全安這樣的人精卻絕不會冒著風險去出賣林靖,比如做出向卓家舉報這樣的傻事。
林靖非常酌定。
日出之後,昨夜戰事所留下的痕跡已經被清理了大半,至少表面上已經看不到半具尸體,但血跡和空氣中若有若無的血腥味卻刺激著每一個人的神經,讓所有軍卒都收起了曾經得過且過的心態,深知軍使已經將他們帶上了一條絕對極其危險的道路,任何人膽敢再不認真對待便很有可能丟掉小命。
營地內冒起炊煙,負責膳食的伙夫燒起了熱水,有人負責傳遞到救治傷號的軍帳中。
陶全安勞累了好幾個時辰,抽了個空揀了一處干淨點的地方坐下歇息。
他注視著營地,卻是在自言自語。
「卓家跟我沒有半兩肉的關系,犯不著為了討好一個卓家而得罪更有權勢的蘇家吧。」
「軍使年紀雖小,卻頗有能耐,說不得將來還能跟著他混出點什麼名堂來……」
「哎,光宗耀祖是不想指望了,只求穩穩當當過著也好……」
「怪只怪自己沒那麼好命,怕是倒回去二十年,自己也沒資格做上府台家的升龍快婿?」
陶全安正胡思亂想著,蘇燦不知何時從他背後冒出來,在他身邊猛然一喝︰「陶副使,念叨啥呢!」
陶全安駭然一跳,回頭看見是蘇燦,頓時苦著臉道︰「蘇什長,人嚇人是要嚇死人的,不是該輪流去歇下一會的嗎?你怎還不去?」
蘇燦大咧咧地坐到陶全安身邊,身上還穿著昨夜那套沾染了不少血跡的軍服,「嘿,昨夜殺的爽快,現下哪里會有睡意。」
陶全安不置可否地道︰「那是否是軍使喚你來叫我?是有什麼事嗎?」
蘇燦笑道︰「沒什麼事就不能來尋副使說說話了嗎?蘇某是見副使獨自一人在此,軍使又忙著看顧傷號,便過來相陪。」
陶全安道︰「蘇什長有什麼話還是直說,你我同為軍卒,無需客套的。」
蘇燦微微沉吟,像是做了一番思慮,才道︰「戰前劉什長極力主張撤走,耿什長雖未贊成,卻也是有些心動,他們卻沒想到會是這樣一個結局。」
陶全安不明其意地問道︰「蘇什長是想說些什麼?」
蘇燦道︰「陶副使覺得軍使是個什麼樣的人?」
見陶全安有些疑惑,蘇燦咬牙再繼續道︰「昨夜那伙人,我看得出來,或許他們是沖著軍使來的,而不是我們。」
陶全安的眉頭微微顫動兩下,道︰「你是想問我知情與否?此事我不知情,據我所知,耿什長已經說過了一個‘王大人’的名字,從而可以猜測有可能是當日那位‘王大人’想要私下報復于第三都,此人睚眥必報,這種事也是做的出來的。」
蘇燦仔細盯緊陶全安的臉色,卻未看出什麼異樣,旋即才嘆息一聲道︰「蘇某並非是怪責軍使,而是蘇某擔著保護軍使周全之責,不想再讓軍使陷入這等危險之中才是。」
陶全安勉強笑道︰「蘇什長忠心可嘉,軍使若是知曉,必然開懷安慰。」
蘇燦見陶全安看似當真什麼異常也看不出來,眼中不由閃過一絲鄙夷,便道︰「哈,以後還請副使多多照拂,蘇某便不再打攪副使歇息了。」
待蘇燦離去,陶全安才輕輕一嘆,口中喃喃自語道︰「沒想到連蘇燦這樣的人也是粗中有細,軍使爺可得小心被人知道實情哩,我陶全安也是豁出去了……」
……
……
禁軍遭襲!死傷二十余人!卻搶先設下埋伏,將來敵擊敗。
一則消息,引起多方轟動。
晉陽安撫司火速派人趕赴,同時州府衙門也派出人手協助查驗。
林靖命人就地重新扎營,隊伍不可能就這樣不明不白的繼續踏上征程。
等了幾日之後,營地內陸續來了不少人,安撫司還送來了隨軍的大夫,帶來一批救急的藥材。
戰死鐵衛的尸體經過檢驗,卻無人能辨認出他們的身份。
這些人盡是生面孔,身上也無特別的標識,使安撫司與州府衙門派出的人都無法追查到他們的身份來源。
林靖听聞此事之後,立馬尋到主管此事的人,想要問個清楚。
在沒有得到確實證據之前,他也不會傻到直接往王翰此人身上潑髒水,但他想要弄清楚襲擊第三都的這批人到底是何種來源,以防日後王翰還會派這些人伺機而動,那樣對第三都來說是一個潛在的威脅。
安撫司派來的點檢官進駐軍營後被安置到一處較為干淨的帳內,林靖找來蘇燦帶路,一路行到軍帳門前。
蘇燦走上前,朝內大聲道︰「點檢大人,我家軍使已到帳門外求見。」
他喚畢一會兒,帳內方有人回應道︰「還請進來吧。」
林靖與蘇燦對視一眼,均是不由有些詫異。
軍帳內所發出的聲音,竟是個女人聲音。
林靖掀起帳簾,抬步走入軍帳之中。
原本無甚特別的軍帳內此時卻有一股子極淡的女人香氣,林靖還未入內時就一直在猜想對方的身份,但入眼處卻是一個極其陌生的臉容。
「林軍使。」帳內之人率先開口︰「久仰大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