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雪依舊在下,這園子里的青石板路卻沒有積雪,顯然是被人掃過了,楚檀畫見這院中俱是碧葉不凋的長青竹節,除此之外,別無他物,這還真是名符其實的竹館了。
那水亭正在竹林掩映之間,這已是冬日里最冷的時節了,那湖面卻未曾結冰,紛揚雪花落在上頭瞬間就消失在水面之上,雪蓋在竹葉之上,積的厚了,才會無聲落下。
楚檀畫一步步走過去,心里頭卻在猜測,這人愛竹,可行事作風卻跟這四君子之一的竹一點兒關系都沒有,也忒藏頭露尾了,簡直就是在搞神秘主義,這會兒她都到了跟前來,還背對著她站著不肯轉過來,所以楚檀畫走到水亭外頭就不肯走了,她不肯進去。
這負手而立的黑衣男子正是白朗,想來上一次見他,還是楚檀畫剛大婚不久的事情,距離現在已經有十年了,這白朗在她的印象里一直是個翩翩如玉的公子形象,沒想到這西域的公子哥一別十年,當年的一襲白衣變成一襲黑衣,如玉的臉上稜角分明,也成了個俊美無雙的男人。
白朗一笑走到她面前,眸底隱有情意流轉︰「在下怎麼舍得三姑娘變成一個傻子呢?竹青毒要剔除的只是不屬于三姑娘本身的記憶罷了,它也不同于三姑娘所理解的毒,也可以理解為一種毒蠱,就是三姑娘會忘了從前喜歡的人或東西,在竹青毒完全溶解的那一刻,三姑娘就會成為一個全新的人,到時候,姑娘會愛上在下的。」
此人下毒之無聲無息更勝于冰兒,楚檀畫這回算是明白天外有天人外有人這句話的意思了,為今之計,只能忍下這一時的怒氣,待有機會時再行發作,幸而她身上稀奇古怪的藥不好,雖說解不了這什麼詭異的竹青毒,但是要逃出去還是可以做到的,而且只要給她一點點時間,就算是現配也是配的出來的。
白朗眸中卻有心疼擔憂之色,他蹲下來,掏出純白的絲帕替楚檀畫擦掉唇角的血跡,卻被楚檀畫一手推開,然後站起來離他遠遠的,白朗只得一嘆︰「三姑娘,在下不想這麼做的。在下不卑鄙,三姑娘何苦非要與我敵對要殺了我呢?在下只是想跟姑娘說說話,讓姑娘把在下的心還給在下,或者姑娘把你的心給在下十年,十年之後若你還要離開,在下不會攔著你的。在下是個商人,在商言商,這樣誰也不吃虧嘛!」
白朗听到這里卻忍不住笑起來,眉眼柔和的像冬日里難得的陽光一般︰「在下是個商人,在商言商,一百兩黃金三姑娘已付清這是沒有錯的,可是若論情義,姑娘欠在下的。」
雖說這真是個狗屁話,但是白朗說的認真,這或許也不失為一個機會,若是楚檀畫順從他的話,或許還能把毒先給解了,再圖良策。
楚檀畫微微皺眉,歪頭躲掉了他的手,然後走進了水亭里頭,與白朗保持了一定的距離,才淡聲道︰「白公子,我是變了許多,但是有一點沒有變,就是我從前是安冉燁的女人,現在還是安冉燁的女人,你請我來,是敘舊的話我沒有意見,若是你還有別的心思,只怕我不能滿足你,你也沒辦法得到你想要的。」
等冰兒走了之後,這竹影水亭之中,就只剩下白朗與楚檀畫兩個人了,就听見白朗笑道︰「三姑娘當年俏麗活潑聰慧無雙,如今口舌又這般伶俐,要知道,在下最喜歡和俏皮又聰明的女人交朋友了,因為這樣就會特別有意思啊,在下今日請三姑娘來,絕無冒犯之意,至于姑娘說的敘舊,三姑娘的意思是,是要談一談當年在夢覃樓里發生的一切麼?若是姑娘喜歡談願意談的話,在下奉陪到底!」
「這個竹青毒,有沒有解藥?」楚檀畫幾乎是咬牙問出來的。
楚檀畫眯眼微微一笑,面前的人就在四五步之外,雖說是換了一身衣裳,但是那背影她卻是認得的,而且這個人她是這輩子都不想再見的,偏偏今兒要見她的人是他,當下淺聲一嘆,望著那一襲黑衣的男子笑道︰「白公子,一去經年,別來無恙啊?」
楚檀畫無視他的笑臉,冷冷的邁步出了水亭,走進雪中,雪下的挺大的,很快便落滿了肩頭,她也懶得去管,方才還在說冷的人,這會兒倒是心思游移,懶得去管雪落滿身了。
楚檀畫听了這話心里松了一口氣,有解藥就好,有解藥就好,沒有還得做,她沒有方子還做不成,只要有解藥,遲早她會拿到的。
「你這是強詞奪理!」楚檀畫咬牙,要不是她尚有一絲理智在,早就一包藥粉撒過去了,她要毒死這丫的,讓他再胡說!
白朗這會兒百口莫辯︰「三姑娘,在下不是防你,在下是希望與你重新開始呀,至少,在下是想留你在身邊!」
白朗伸手拍拍自己的心口,眸光灼灼閃耀︰「姑娘當時酒醉,可在下是清醒的,姑娘強吻在下是不爭的事實,三姑娘拿走了在下的心,十年未曾歸還,這不是姑娘欠了在下的麼?」
她一停下來,給她撐傘的冰兒也停了下來,然後詫異的瞧著她。
楚檀畫冷冷的說著這話,白朗卻是一喜,忙指著前頭那一大叢桂竹之後的院落道︰「那里便是在下的院子,已經為三姑娘備好了一切,就等著三姑娘過去呢!」
楚檀畫這會兒雖心急如焚,可是也不得不淡定下來,心里頭的主意想定之後,她就記起白朗方才說的話了,當下望著他道︰「你方才說這竹青毒會怎樣?會慢慢消去我的記憶?那我不是就變成傻子了麼?你要一個傻子還有什麼用?」
白朗跟著出了水亭,輕咳一聲,冰兒忙從藏身之處走了出來,將手里的黃油紙傘遞了過去,原來她沒有走遠就在一旁候著,白朗看也不看她一眼,直接拿過黃油紙傘就追著楚檀畫而去。
冰兒抿唇,在後頭默默跟著。
「你——」楚檀畫大怒,可在生氣的同時就感覺到了心口一陣疼痛,喉頭一陣腥甜味,她扶著亭柱慢慢坐在地上,硬是把那涌上來的血吞了下去,壓制出髒腑血氣翻涌,知道這白朗所言句句屬實,當下不敢再生氣,只是眸間驟冷,坐在地上望著白朗道,「你這個卑鄙小人!枉我還錯當你是個君子!你乘人之危,你不得好死!我要是得了自由,非得殺了你解恨不可!」
「你放/屁!」楚檀畫這會兒不能生氣,她罵完之後只能深呼吸讓自己淡定下來,幸而她還能迅速的冷靜下來,眼前這個男人的難纏她是知道的,而且城府之深不是一般人可比擬的,他下的毒見她吐血他自個兒倒是擔心起來,而且那擔憂不似作偽,所以說白朗想事兒跟一般人還真是不一樣,他所做的每一件事都是有原因的,而且,所圖非淺。
白朗露齒一笑︰「三個月。等到春暖花開的時節,姑娘就能與在下雙宿雙飛了!」
楚檀畫頭也不回的繼續走,連眼皮子也沒抬起來︰「我沒有你想的那麼嬌弱,你都能狠心下毒防我,就不要這樣假惺惺的裝作關心我了。」
「三姑娘當時酒醉的樣子在下至今未忘,那是在下這麼多年,這一輩子見過的最好的場景了,當時在下的心就許給了姑娘,只是那段日子在下俗務纏身,沒有時間來追求三姑娘,所以只能仍由姑娘跟著三王爺去了,如今居然做了皇後!不過沒關系,在下已將瑣事都處理完了,所以才第一時間出來找尋姑娘,在下要把姑娘找回來,不只是敘舊,要進一步的接觸,不過具體到什麼程度,就需要姑娘跟在下配合了,」白朗一笑,「幸而三姑娘好找,冰兒帶了人這麼快就把姑娘帶來了!哦,對了,姑娘不要撒毒粉,在下知道姑娘毒術了得,只是對在下那些都是沒用的,而且姑娘已經中了在下的竹青毒,只要姑娘不動怒,這個毒只會慢慢侵蝕姑娘的記憶,不會要了姑娘的性命的。」
次奧!楚檀畫忍不住在心里罵了一聲,這是什麼毒啊,怎麼就跟七年之癢似的!傳說人在第七年的時候全身的細胞就會完成所有的新陳代謝,就像換了個新人似的,怎麼這竹青毒比這個新陳代謝還厲害,三個月就能剔除掉她的記憶,這真是要了命了!
她要是有幸逃出來,非得閹了這廝不可!
她當下便冷淡的那傘推開,然後緊走幾步與白朗拉開距離,白朗見她一身的雪,有些心疼,忙又趕了上去,如此幾次三番的被拒絕,白朗便有些不舒服了︰「三姑娘,你這樣會生病的。」
何況人家是有備而來,她是毫無防備,只好見招拆招了。
楚檀畫現在已經很生氣了,生氣于此人的糾纏不清,當下沒工夫再跟他維持什麼好形象了,于是沒好氣的道︰「我欠你什麼了?」
「我有些冷,我還想喝熱水,你既然說你喜歡我,那你就是這樣對待你喜歡的女人麼?」到底身體里有不干淨的東西,楚檀畫方才氣血翻涌,這會兒就想找個暖和的地方呆著,這水亭里冷得很,她來的時候手爐都丟在馬車上了,站在這里說了一會兒話才發現人在不生氣之後就會覺得冷,不管發生什麼事兒,先暖和了再說吧。
楚檀畫听了這話,突然停下來,赫然轉身,定定的瞧著他道︰「有你這樣留人的嗎?」
眼下逃是很難逃掉的,誰知道白朗還會對她下什麼毒呢?萬事皆不重要,最重要的是要保住自個兒的性命才是要緊,如若不然,就算逃出去沒有解藥也是枉然,而且白朗是西域人,這西域的毒千奇百怪的,楚檀畫研究了這麼多年也不過只知道個三四成而已,所以她不能輕舉妄動,何況白朗自個兒都說了,他是個商人,在商言商,他只要她陪伴十年而已。
楚檀畫閉眸,再睜眼時眸中清冽無比,冷聲問道︰「需要多久溶解?」
「你——」楚檀畫有些惱怒,這個白朗不是表面上看著這麼簡單的,自己一直輕看了他,當年他能從狐狸和她手中摳走那一百兩黃金來看,就是個不簡單的人物,不過她當年以為此生再也不會見面了,因此也不把此人放在心上,可如今沒想到這人居然把她擄來了,而且談吐說話之間壓根兒不亞于狐狸,也是斷章取義的叫人生氣,只是對狐狸生氣不起來,對他卻是可以生氣的,「當年的事你不許再說!一百兩黃金我已付清,我又不欠你的,你怎麼還要說!」
楚檀畫在前頭走,忽而頭上方出現陰影,抬眸一看,那傘面上都畫著兩三株竹子,她微微皺眉,不用轉眸都知道白朗在給她撐傘。
白朗淺淺一笑︰「我沒有把解藥帶在身上,在下覺得用不著。」
「一別十年,一言難盡,只是,楚三姑娘也變了許多啊。」白朗淡淡一笑,走上前來在楚檀畫面前站定,見有雪花飄落在她肩頭,便伸手拂去,結果一掃眼,見她鬢邊也有雪花落在上頭,微微沉眸,便也要伸手替她弄掉。
白朗彎眉淺淺一笑,將伸出的手收回來,對著冰兒冷聲道︰「你退下。」
白朗看著面前的女子,靜默半晌,低低一嘆︰「三姑娘,你自小與三王爺定親,就從沒有接觸過別的男人,你怎麼就知道你不會再愛上別的人呢?你怎麼就知道三王爺是對你最好的男人呢?你眼里從始至終就只有一個三王爺,可老天爺卻安排在下出現了啊,又安排在下與三姑娘相遇了啊。——三姑娘,你不該固步自封,你該多多試一試的,也許你會發現,有人比他更好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