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王歌 第十章 街逢舊人

作者 ︰ 綰夫人

時值金朝金天會五年九月,完顏宗望三月前病死在涼涇,原因竟是沖涼後著了風寒,便兩腿一蹬,見閻王去了。其右副元帥之位由金太祖第三子完顏宗輔繼任,駐兵燕京。完顏宗翰與兀術也未閑著,這段日子好像都沒在會寧,似乎要繼續南下追擊宋高宗趙構,他一向不愛和我講這些事,幸好我也沒興趣知道,只是別苑里的日子實在是無聊透了,開始無比想念起坐在電腦前的時光,盡管總是被輻射的滿面油光,出門逛街的時候總會跟四五個侍衛在身邊,真真是拘束的很,不過會寧的集市還是非常熱鬧新鮮的,匯聚了許多來自天南地北的商人,也算是一個吃喝玩樂的好地方。

我一直哀求花漣帶我去會寧的浣衣院,但她堅持不肯,說她做不了主。那個安魯姑姑雖是長了個慈祥的臉,卻總不見她露出笑容,眼神隱隱透著幾分威嚴,估模著是隨著閱歷累積出來的,我自然是不敢讓她帶我去,秀娥最是溫柔,還是拒絕了我的請求,並反問一句︰「為何要去那里?」如此我也再不好求下去,只盼著哪天在街上晃悠時能誤打誤撞到那里,於是三天兩頭嚷著進城去。

這一日天氣很好,半晴半陰,很適合出門,我練了會字後就有些坐不住了,巴巴的湊去花漣跟前笑道︰「我們進城玩吧,不然會辜負了這好天氣。」她無奈笑了幾聲,放下手中的繡活,起身道︰「好好好,不過天黑之前就要回了喔。」

「嗯嗯」這是一定的,上次回來晚了,安魯臉色就不太好,秀娥也是很擔心的樣子,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這些人都是生長在會寧的,我一個異鄉人,還是得本分老實點好,萬一完顏宗翰的寵愛靠不住了,又不招別人喜歡,那可是徹底完蛋了

出門前花漣不忘給我戴上面紗,怕在城里遇見宋室宗親們,還是蒙著面比較保險,我自己倒沒什麼,就是怕暴露了身份,會惹得完顏宗翰不悅,就當是遮太陽防曬用吧

越來越多的漢家玩意兒流入會寧的商鋪里,尤其是女子的衣裳飾物最得女真女人的喜愛,只是佩在她們那結實的身子上,顯得不倫不類。

不知不覺中走到了一片富人區,女真人的房屋原先大多為半地下室的結構,陰暗潮濕但冬暖夏涼,最近幾年那些女真顯貴們開始建起了仿造中原房屋的府宅,所以眼前這片富麗堂皇的宅子,應是上流社會的聚集地了,又轉念一想,浣衣院豈會在這樣的地方?不禁搖搖頭,準備拉著花漣繞道。

離開幾步,忽有女人的救命聲自一院中傳出,隨即是連續不斷的鞭打聲,我有意去看個究竟,花漣拉住我道︰「小娘子,閑事莫管。」我皺眉道︰「是漢人。」她苦笑一聲,「是漢人又如何?這會寧里被擄來的漢人多得數不勝數,小娘子管得過來麼?」

我心里重重嘆了口氣,難道真要袖手旁觀麼?那呼救聲極是淒慘,清清楚楚地鑽入耳中,又讓我想起了那夜趙富金的悲泣聲,還有那個纏著我久久不放的噩夢,我掙開花漣的手道︰「我雖管不了那麼多,可如今偏偏被我遇上了,我真的不忍心就這麼離開,花漣,畢竟我是個漢人吶」

花漣咬唇未語,估計是想到了自己也是半個漢人,我見她不在攔住我,便抬腳循聲而去,最後來到一座院落的後門前,雖不是正門,卻裝修的毫不含糊,朱紅門扇,精雕細刻,似乎在炫耀著主人的財富地位,花漣擔憂的看我一眼,表示可能是個不好惹的主,我深呼一氣,正欲走近,門內突然一聲巨響,仿佛有什麼東西狠狠地撞在門上,接著院門「吱呀」一聲開了,一個發絲凌亂、衣衫不整的女人踉蹌奔出,我和花漣忙上前扶住她,緊跟著一個衣著光鮮、腰粗膀圓的男人罵罵咧咧的追了出來,手上揚著一條帶血的馬鞭,那女人驚恐的叫了一聲,跪在我們面前抓著我的胳膊連聲求救,我看清她的臉後大吃一驚,這……這不是玲巧嗎她怎麼會在金國?

正驚訝著,眼前這個男人伸手就要把玲巧拉回去,我急忙擋在她身前,喝道︰「光天化日之下欺負一個女人,你還是不是男人啊」玲巧身子一顫,夾著訝異和疑惑的眼神已經看了過來,我知道她定是覺得聲音熟悉,於是對她使了個眼色,示意她不要說話。

一團顯而易見的怒火出現在他面上,一個十六歲左右的少女從門里跑了過來,一面安撫他一面指著我們斥道︰「知不知道你們在誰的地盤撒野」說完便走過來欲拖走玲巧,我一急抬腳就踹了過去,她「啊」的叫了一聲,氣急敗壞的盯著我,隨即抬起右手猛地朝我甩來,卻在半空中被另一只大手攔住,「塔塔烏,怎麼跟小孩子計較呢?」

我半痴半呆的看著這個不知哪里冒出來的翩翩男子,一身女真貴族男子裝束,面若冠玉,眸如星輝,嘴角含著絲絲淺笑,手上的力道可是不小,那個叫塔塔烏的粗壯女人半分動彈不得。

「塞里,這個閑事你還是不要管了,這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死丫頭,竟然這樣對殿下無禮,你還要攔著我教訓她麼?」殿下?我心里一驚,偷偷的瞟了眼花漣,她顯然也愣住了,與我惶然對視一眼,幸好路口處泰阿丹帶著侍衛們趕了過來,他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道︰「小娘子讓我們好找啊,若是出了岔子,我們幾個可都沒命了」我心里大呼幸運,半個時辰前曾把他們甩掉了,沒想到此刻他們竟如神兵般從天而降,忙諂媚的朝他笑了笑,卻又被他的舉動嚇的心涼。

泰阿丹看見那兩個男人和塔塔烏後,先是一驚,又環顧四周半秒,忽地躬身行禮道︰「卑職參見殿下、大王」身後的侍衛們也紛紛行禮,只剩我和花漣突兀的站在那里,我朝花漣小聲嘀咕道︰「你都不認識麼?」又偷偷打量一眼這個叫塞里的男人,身長玉立,大約三十來歲,他是個什麼大王?真是養眼的很吶

被稱為「殿下」的男人看了泰阿丹幾眼,問道︰「你不是粘罕的侍衛麼?怎麼跟在一個小丫頭身邊,她是誰?」

泰阿丹低眉回道︰「元帥派卑職保護小娘子,這是我們元帥的義女。」說著又在我跟前低聲說了幾句,我這才曉得我得罪的是當今金國皇帝的嫡長子完顏宗磐而這個養眼的帥哥賽里正是有意娶柔福的蓋天大王完顏宗賢

突然間就六神無主了,若是完顏宗翰得知我捅了這麼大的簍子一定罵死我了,又低頭看了眼玲巧,心里雖惱她當初丟下我不管,可畢竟也是服侍了我一些日子的人,此時身上又布滿了血淋淋的鞭傷,實在是不忍心看她又被抓回去,於是故作鎮靜的開口道︰「你怎麼才能放過她?要錢我沒有,你開個別的條件吧」

完顏宗磐卻是大笑幾聲,上前拍拍我的肩膀道︰「好說好說」說著又咂了咂嘴笑道︰「先前听兀術說,粘罕認了個貌美如花的義女喚作顏歌,今兒可被我踫上了咦,這大熱天里蒙著面做什麼?粘罕還怕別人搶走了不成?」

我被他的反應搞的有些懵了,這個兀術真是個大嘴巴還是低頭笑道︰「多謝殿下海量」他扶上我的手笑嘆道︰「不愧是漢家女兒,小小年紀都這般知禮」我心里嫌惡,想一把甩開的他的手,卻還是忍住回道︰「多謝殿下贊賞。」

一旁的塔塔烏不干了,幾步上前挽著他撒嬌道︰「殿下這話塔塔烏可不愛听,她方才那般無禮——。」話還未說完,完顏宗磐瞪她一眼,喝道︰「松開」塔塔烏面色不甘,惡毒的盯了我一眼,輕哼一聲扭頭進門了。

完顏宗磐的手還未松開,我向完顏宗賢投去求救的眼神,他怔了一下,隨即向泰阿丹說道︰「眼看日頭又毒了起來,還是送你家小娘子回去吧。」泰阿丹恭敬的應了一聲,完顏宗磐問道︰「不如來本王府里坐坐可好?」我自然的把手從他手里抽出,扶起玲巧笑道︰「多謝殿下美意,只是此女受了傷,民女想將其帶回去醫治。」

他尷尬的笑了兩聲,終是未再勉強,又回頭吩咐下人給我準備轎子,我婉言謝絕,他只好作罷,笑容滿面的送我走出幾步,方才折回府中。

完顏宗賢與我一同離開,行至路口時,我含笑道︰「多謝大王。」他擺擺手道︰「不必。」說著又看了玲巧一眼,道︰「我也是聞聲而至,不想遇見了姑娘,當真是令人佩服,也難怪會被粘罕收為義女,真是與粘罕的性子如出一轍。」

我心下疑惑,他是金人,難道也願意出手救這些被擄來的漢人麼,柔福若能嫁給他,也不失為一件幸運的事,我有心追問他為何不即刻就娶,卻又不知從何說起,畢竟在別人看來我與柔福毫無干系,這會打听起此事,難免遭人猜疑,還是先和他搞好關系,為以後做鋪墊吧。

和完顏宗賢分開後,打發花漣去請大夫,自己帶著玲巧和泰阿丹先回別苑,一路上玲巧都顯得局促不安,不知是覺得沒有臉面對我,還是不確定我是令福、怕我把她給賣了。

見我帶回一個傷痕累累的漢人,安魯又是一臉屎色,秀娥手腳麻利,忙吩咐人準備熱水和干淨衣裳,我把玲巧帶至里屋,趁花漣還未回來,扯下了面紗。

本以為她有心里準備,不會失聲驚叫,卻還是看見她的嘴巴張的大大的,「帝姬」二字馬上就要喊了出來,我急忙伸手捂住她的嘴壓低聲音喝道︰「若想好好活著,就先管好嘴巴」

玲巧忙點點頭,眸子里似乎有盈盈淚花在不停打轉,上牙都快把下唇給咬破了,我遞過去一杯茶,她馬上接過去一飲而盡,似乎有很多天沒有喝水,雙唇干裂的嚇人,又提起茶壺給她倒了一杯,看著她拼命喝水的模樣,心下憐憫頓生,之前的怨氣也漸漸消散,只疊聲道︰「慢點,別嗆著了。」

在喝完整整一壺水後,她露出滿足的表情,抹一抹嘴巴後跪在我跟前小聲哽咽道︰「多謝帝姬……帝姬竟然……肯原諒玲巧……。」說著眼淚嘩嘩而下,和散亂的發絲交織在一起,極是可憐,我撇過頭不忍再看,只道︰「快起來,叫別人看見可就不好了。還有,你一定要忘了我原本的身份不然我們兩個都不好過」

她抽泣著「嗯」了一聲,門外響起花漣的聲音:「大夫來了。」我應了一聲,拉著玲巧走了出來,卻是一個女人提著藥匣子立在一旁,不禁向花漣投去贊賞的眼神,她考慮的當真是細心,玲巧的鞭傷多在背部,確實不便讓男大夫醫治,只是這女大夫怕是很不容易才尋到的吧。

秀娥扶著玲巧在榻上坐了下來,又朝我笑道︰「這里交給我吧,小娘子還是去休息吧。」我想了想,待會大夫要給她上藥,萬一她疼得口不擇言起來,就不太好辦了,於是點了點頭,轉身而出。

在院子里坐了下來,花漣給我倒了杯茶問道︰「小娘子打算把她留下來麼?」我低頭喝茶,心里正有此意,我周圍全是完顏宗翰的人,就連花漣有時也不能完全信任,玲巧雖有前科,好歹跟我曾是主僕一場,也算得半個自己人,至少在打听浣衣院這件事情上,也需要她來幫忙,不似花漣她們總對我遮遮掩掩,唯完顏宗翰是從,何況她在會寧她一個小姑娘舉目無親,生活下去實屬艱難,於是朝花漣點頭道︰「我們不收留她,難不成又看著她落入另一個魔窟麼?」

花漣面色怯怯,語氣似有為難,「可如此冒失的將她留下,元帥知道後……。」我頗有些不耐煩,起身道︰「元帥那里自有我擔著,你不用擔心,先下去給她收拾張床鋪,我進去看看。」說完不再看她徑直走進屋里。

那夜完顏宗翰是只是見過玲巧背影,想必是不會認出來的,听玲巧說她是逃出皇宮後被金人抓住的,於是便給她編了一套身世的說辭,稱她家世世代代在汴京經商,因頗有姿色所以被金兵擄來了會寧,又鄭重其事反反復復的叮囑她忘記我倆的來歷,再來就是告知她我如今是完顏宗翰的義女,把她驚得半天說不出來話,最後只道「和旁人相比,小娘子幸運得多了。」我心下一黯,想起了浣衣院里的柔福,不免有些焦躁起來。

對于玲巧的留下,安魯雖未說什麼,卻表現的明顯不高興,我怕玲巧受欺負,便讓她與秀娥同住一屋,秀娥一向待人親和,對玲巧關懷備至,還經常幫她給背上的鞭傷上藥,其他幾個小姑娘與玲巧年齡相近,很快就熟絡了,倒是花漣有些悶悶不樂,我想難不成她看我對玲巧太好,心里吃醋了?於是整日跟在她後面姐姐長姐姐短的叫,過了幾天她才展顏開懷,主動和玲巧說起話來,我不禁有些得意,看來我的組織協調能力還是不錯的,一派其樂融融、闔家歡樂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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