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來「南荻建築師事務所」內常彌漫著讓人垂涎欲滴的美食香味,從清爽的鮮果色拉、新鮮的芒果冰沙、消暑的綠豆薏仁湯,到今天涼補的仙草雞湯,都是柏千菡與夏香芷切磋廚藝的成果,送來給眾人一飽口福。
然而柏千菡的名字越常在事務所里出現,蔣棻的臉色就越陰沉難看。
「她突然變得這麼殷勤,是想挽回你,還是想刺激我?!」蔣棻闖進單南荻的辦公室,不顧門外的同事可能听見,忍無可忍地嚷著。
「小聲點。」單南荻皺眉,走過去關上門。
「你伯大家知道?有什麼好怕?他們早晚都會知道,你要和你老婆離婚!」蔣棻豁出去了,她憋太久了,她今天就要一個答案!「你到底什麼時候才要和她離婚?!」
單南荻注視著氣焰高張的她,他明白了。「打無聲電話來我家的是你?」
「是,又怎樣?我可沒有說半個字威脅她喔。」蔣棻撇嘴,她本以為柏千菡會嚇得花容失色,哭哭啼啼,誰知那女人像啞巴,總是一聲不響,她越打越沒趣,後來就懶得打了。
「你為什麼還不離開她?你不是對她還有感情吧?你說過要和她離婚,要娶我——」
「我只說我想要離婚,但從沒說過要娶你。」
「你想耍賴?」蔣棻驚愕。
「我只是不希望你對我有錯誤的期待。」因為失敗的婚姻,他對承諾變得格外戒慎,他很肯定,自己從未給過蔣棻任何諾言。
「你什麼意思?你當初親口說想離婚,當著我的面說的!」
「我的確那樣說過,和你相處時,我深深感到過去幾年有多麼不快樂——」
「所以你想離婚,和我在一起,因為我讓你重新感到喜悅,感覺生活有意義,你愛上我了……」他眼中某種疏離的情緒讓蔣棻恐懼地住口,她不住,他是愛她的!他愛她啊!
「你說的都沒錯,我曾想過離婚,想過和你在一起,我以為能讓我開心歡笑的,就是愛……但我錯了,好朋友的陪伴,也同樣能讓我快樂。」
「好朋友?你當我是好朋友?!好朋友一起逛街、上館子、看電影,需要刻意避人耳目嗎?」蔣棻俏臉煞白,氣得想對他尖叫。
「我並不是要否認我們有過的一切。」他無法否認自己有過想離開柏千菡的心思,所以這仍是一場外遇。「但是,即使我和她離婚,我也不會娶你。」
蔣棻猛地揚手,朝他的俊臉揮去。
單南荻可以閃躲,卻挺立不動,這一耳光是他應得的,但憤激的縴手突然改變主意,半途收力,轉而勒住他領帶,蔣棻眼中的震怒收斂為令他不安的冷笑。
「你想讓我打你一巴掌,然後我們之間就此一筆勾銷?你想得美。」他肯定是迷失了,他畢竟和妻子有數年的感情基礎,不是說斷就能斷,她如果在此處自亂陣腳,就等于親手將他推回柏千菡身邊。
于是她強行按捺惱怒,改變策略,試圖誘回叛逃的男人心。「是不是你老婆失憶後,變成乖巧小女人,蠱惑了你?你難道忘了她的真面目?她揮金如土、任性冷酷,拒絕和你同房,她早就不把你當成丈夫!她讓你很痛苦!這些都是你親口告訴我的,你都忘了嗎?」
「但她原本不是那樣的……」
「得了吧,你以為還能改變她?要不是她惡劣到無可救藥,你怎會對她死了心,轉而向外發展?你敢說她恢復記憶後,還會像現在這樣對你嗎?」見他臉色驟沈,這話顯然戳中他最顧忌的事,蔣棻的口氣更軟。她知道柏千菡對他的冷淡,令他格外渴望這樣的女性溫柔。
「我不會讓你失望,也不會對你擺臉色,不會對你不理不睬,你早就不愛她了,你愛的是我啊!」她握住他臂膀輕輕搖晃。「你還是趕快和她離婚吧!」
愛?這個字觸動了他,他想起與蔣棻共度的時光,他們從未刻意約會,多半是趁工作之便聊天、吃飯,互動少了激情,也缺乏浪漫,卻是這樣清淡的情意,在他因婚姻挫敗而消沈之際,觸動了他。
然而,愛——
想起蔣棻時,他先想到的不是愛,是責任。她將感情托付于他,他因此欠她一個交代,但他沒有想象過與她雙宿雙飛,他對蔣棻有好感,但不是愛。
他愛的,始終是同一個女人。
離婚,是因為與柏千菡已走至絕境,他無法再看著她消沈憂郁,卻假裝這不是自己帶給她的痛苦,假裝自己還有令她歡笑與幸福的可能。
當他的存在只是她的負擔,選擇只剩黯然離開,而現在——
「我不能。我不想和她離婚。」是走投無路了才出此下策,那夜,當她含情脈脈地告白情意,他發現了離婚之外的可能,怎能不心動?怎能不振奮?她恢復記憶固然棘手,但要是她永遠都不記得呢?這不是他夢寐以求的,與她重新來過的機會嗎?
他想放手一搏,用一切歸零,搏回她的感情。
只要有一絲一毫留在她身邊的可能,他都不放過。
「你答應過我的!你不能拋棄我!」蔣棻甩開他手臂,憤恨得想撲上去咬他。
「我很抱歉。」他真心歉疚,卻只擠得出這蒼白的場面話。
他誤解自己的感情,也誤了蔣棻,她要對他怎麼怒罵發泄,他都沒有怨言,該怎麼做,才能令她消氣?
他建議。「要不,我補償你好嗎?你想出國留學,我替你出學費——」
「你當我是妓女嗎?用錢打發我?!我愛你,我要你也愛我!不要你的錢,我要你跟你老婆離婚,現在、立刻!」蔣棻失去理智了,激動大叫。「你要是不和她離婚,我就去告訴她,我跟你接過吻、上過床——」
「你胡說!我從來沒踫過你——」急于辯說的唇驀地被蔣棻堵住,他驚愕地推開她,狼狽地斥責。「小棻!」
「現在,你吻過了,賴不掉了。」蔣棻得意地笑,笑聲還未止,就有人敲門,叩叩兩聲響過,大門敞開來,門外,曹亞劭手捧兩杯雞湯,詫異地看著兩人。
「咦,小辣椒你也在——啊!」蔣棻突然從他身邊硬擠出去,他差點灑了雞湯,慌忙舉高雙手。
「我跟你還沒完喔,學長。」蔣棻巧笑嫣然地撂下警告,翩然離去。
「她什麼意思啊?」曹亞劭走進辦公室,一面不解地問︰「剛才在走廊上就听到辦公室里吵吵鬧鬧的,你跟她吵架了?」
「有點意見不合罷了。」單南荻勉強一笑。蔣棻已讓他見識到她的難纏,而柏千菡得知真相後的反應,恐怕也不容他樂觀,他的回頭路,顯然是寸步難行。
「先來享用我老婆和你老婆的愛心吧,今天是仙草雞湯,清心降火氣。」眼看學長神情不豫,跟蔣棻的沖突顯然很不愉快,曹亞劭不以為然。
「你就是對小辣椒太好了,她越來越沒大沒小,你是上司,她卻一點也不尊重你,想跑進你辦公室就跑進來,還對你大呼小叫,你知道嗎?其實私底下有耳語在傳說……嗯,」曹亞劭尷尬地清清喉嚨。「說小辣椒跟你有曖昧,你才這麼放縱她。」
「大家都這樣說?」單南荻一震。他以為他與蔣棻很低調,他三緘其口,難道是蔣棻說出去了?
「但大嫂來過後,這個流言被否決了,大家都認為,有大嫂那樣漂亮的老婆,你哪看得上小辣椒那種普通的正妹?」曹亞劭嗤之以鼻。「他們的舌頭爛了嗎?也不想想他們每天吃的點心是誰送來的?大嫂這麼用心,是體貼她老公,我們其他人都是沾光,由此可見你們感情很好,他們居然猜你和小辣椒有外遇?真可笑,太荒謬了!」
單南荻只能苦笑。「學弟……要是你做了一件不可寬恕的事,要如何求取對方的原諒?」
「第一步是誠實,先坦白懺悔,才能來談原諒。」
「非得誠實坦白不可?」他以為會有更婉轉的方法……
「當然,要是對方連你做了什麼錯事都不了解,他怎麼知道自己要原諒些什麼?」眼見學長神色越來越沉重,事態似乎很糟糕,曹亞劭小心翼翼地問︰「你想求誰的原諒?」
「小千。」
「你做了什麼錯事?」
「我有外遇。」
曹亞劭剛咽下最後一口雞湯,嘴就此合不起來,驚愕開啟的雙唇就像第三只眼,無法置信地瞪著單南荻。
「現在,你明白我需要她原諒什麼了,教我怎麼對她坦白吧?」
「馬的!」唯有粗口能表達曹亞劭的震驚。「你竟然真的有外遇!多久了?等等,你還記得,所以是失憶前就外遇了?」
「我沒有失憶。其實,出車禍前,我正在和小千談離婚,受傷後,她身心都很脆弱,我無法在那時離開她,只好假裝什麼都不記得,連外遇對象都忘記,對方就無法逼我離開妻子。但現在,對方不肯放過我,而小千……」他眉間蒙上憂慮。「她永遠不記得最好,萬一她想起來了,我該如何解釋?你真的覺得我應該向她坦白?」
「算了吧,我剛說的是一般狀況,外遇——另當別論。」
「你確定?」
「你想想,坦白這種事,對于彌補你們的關系有何幫助?一點都沒有,所以你最好閉緊嘴巴,讓整件事爛在肚子里,永遠不要讓大嫂知道。」
「萬一她恢復記憶了呢?」他進退兩難,現在坦白,怕她受不了打擊,若隱瞞直至她自行想起,又怕她當他是蓄意欺騙,更加恨他。這棘手的困境、悔不當初的無奈,就是外遇的報應嗎?
「那就問問你自己,她失憶的期間,除了默默地提心吊膽,害怕她發現這個秘密,你在干麼?你就沒有做什麼事去彌補嗎?你不要她離開你,那你要給她願意留下的理由啊!」
就這麼簡單?單南荻眼前仿佛乍然出現一盞明燈,忽又喪氣。「你覺得她會原諒我嗎?」
「這個,我說不準。」曹亞劭嚴肅道。「但我認為,人願意原諒另一個人,不是看他犯了什麼錯,是看他補過的誠心,令對方感受到你懺悔的誠意,她才會重新接納你。你想怎麼做?」
「保證我不再犯。」
曹亞劭搖頭。「不貳餅是你應該做的,不能當作請大嫂原諒你的理由。」
「跟她承認我的錯誤,有問必答,她想知道什麼我都老實說——」
「欸,我剛不是說不要坦白嗎?她若是問起細節,你當然要誠實,但能保留的地方就不要說。」曹亞劭警告。
「用物質補償,我知道她喜歡什麼——」
「這不行,大嫂娘家不是很有錢嗎?想要什麼,她會自己買,你要找個千金難買、很難得的東西,才顯得你的道歉有誠意啊。」
「千金難買、很難得的……」單南荻沉思,苦笑了聲。「那就只有我自己了。」
「哈哈!你臉皮真厚!」曹亞劭哈哈笑,又覺不是笑的時候,連忙正色。「厚臉皮也是一招,說你有多愛她、愛得要命,沒有她你就活不下去,這招很老套,但有效,大嫂最在意的就是你對她的感情,否則干麼氣得不原諒你呢?偷偷告訴你一個絕招︰下跪。但這招不到最後關頭不能用,用多了你老婆會麻痹,往後三跪九叩也沒效了。」
「我以為你對下跪這種事很不屑。」單南荻訝異,曹亞劭性格粗獷,行事頗有大男人的作風,沒想到他對這種有損面子的做法倒是很坦然。
「不是不屑,是不想輕易使用,所謂『男兒膝下有黃金』,既然有黃金,就應該花在干金難買的心愛女人身上,不是嗎?」
單南荻苦笑。是啊,下跪算什麼?他犯了男人最不該犯的錯,他不怕贖罪之路有多艱難,只怕她橫了心離開他,一去不回頭,他情願交出一切,交換一次重新愛她的機會。
他嘆息。「老婆不要我的話,我膝下有隻果的股票也沒用。我不排斥這招,就怕我跪是跪了,她依然不肯原諒我。」
「她不肯,你就賴著她,俗話說烈女怕纏郎,大嫂再拗也拗不過決心當牛皮糖的你。」曹亞劭打氣地拍拍學長肩膀。「不過,既然這麼愛她,怎麼會有外遇?還鬧到想離婚?」
「因為我不想要孩子。」單南荻苦笑。
「呃……就這樣?」這也不是什麼十惡不赦的大罪吧?曹亞劭遲疑,在內心沸騰了很久的疑問終于出口。「我可以問……你的對象是誰嗎?」
「你猜不到?」
「很難猜啊,我對你的婚姻的印象,一直是那對在婚禮上笑得很幸福的新人,你竟然會有外遇?我差點就想沖去翻日歷,看看今天是不是愚人節,你是不是在誆我?」曹亞劭連連搖頭,實在想象不出是什麼樣的女人,竟能令學長如此專情的好丈夫變心?
「你生活很單純,除了上班就是回家,我只能猜對方和你近水樓台,我們這一行的女人又不多,事務所里也就兩、三個,年紀和你相當的只有小辣椒——」他猛地領悟,望向學長,後者沒有反駁。難道?!
「不會吧?!你跟小辣椒?!這和把手伸到鱷魚嘴里有什麼兩樣?!」即使順便模了鱷魚的牙齒一把,也沒蔣棻危險啊!
「那你有什麼建議,讓我安全地把手縮回來嗎?」單南荻苦笑。
「我看你得把手切了,斷臂求生,才能從鱷魚的嘴里逃月兌。」
曹亞劭愛莫能助。要想擺月兌蔣棻那個刁蠻的妮子,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