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菲沉默地用飯,心里默默計算,忽听余婆子道︰「奴婢明日想去白風觀為小姐上香祈福,希望小姐早些痊愈,平安多福。」
明菲想了想,道︰「謝過媽媽。我箱子里有昨日您帶來的三十兩銀子,我傷重不能行,就請您取了去,替我在祖師爺面前替父母親,還有我哥哥祈福吧,保佑他們平安喜樂。」
余婆子有些意外,這錢是昨日她才帶來給三小姐的,是三小姐身邊所有的錢,對于蔡家來說不算什麼,但卻夠普通的五口之家過上兩三年了。三小姐如此大方,是不知道這銀錢的作用,還是真的想念親人?不過,怎麼就獨獨忘了她死去的親娘?
卻見明菲難過的放了碗筷,垂著頭,紅了鼻頭道︰「還有,請媽媽替我點一盞長明燈……我早就想做,卻沒有能力……」將哭未哭的,反而更讓人心疼。
余婆子心里一跳,小小年紀,卻如此周到,如果不是生的時候不好,倒是個好的。嘆了口氣,道︰「既然是小姐的一片心意,奴婢便取了十兩銀子去,除去其他開銷,足夠一盞長明燈燃一年了,待到明年小姐身體大好,可親自去。其他的錢,您還是自己收著吧,身邊有點錢,總是好的。」
趁著余婆子收了碗筷出去,明菲從枕下模出一道紅布包著的黃符來摩裟了半天。若是不能成功,這三十兩銀子留在這里又有什麼意思?
第二日一大早,天氣放晴,余婆子吩咐嬌桃和嬌杏二人好生伺候三小姐,她自己讓汪氏領著,帶了汪家唯一的一個粗使婆子,讓蔡家的車夫老七趕了車,踏著正在融化的雪,慢悠悠地往朱家灣的白風觀去了。
汪氏先夸了蔡家的馬車好,馬兒好,車夫好,又拼命討好余婆子,一心想要多打探點消息。但她還是不敢把二姨娘讓做的事情說出來的,只是委婉地不停說明菲的壞話,什麼不听話了,刁蠻任性了,沒有一點女孩子的樣子了,等等。誰知道二姨娘以後會不會重新翻身呢?所以,誰都沒有錯,錯的就是不懂事的明菲和沒見識的她。
余婆子但笑不語,也不搭腔,也不發表意見。弄得個汪氏提心吊膽,不知所措。一邊隱隱怪責二姨娘,新夫人要派人來看明菲,這麼大的事也不提前讓人來通知一聲,讓她被抓了個措手不及;一邊又在擔心,二姨娘是不是倒了霉?已經把事情都推到她身上了?她趁夜派出去送信的人也不知道什麼時候才回來?汪氏偷眼覷著余婆子,越發覺得她臉上的笑容高深莫測。
余婆子則想,三小姐這件事,還不到出手的時候,得先回去和自家小姐商量好,再從側面打探一下蔡老爺的意思,然後再一次性地把問題解決好。幾十年的內宅生活中,她從來只信奉一個真理,要麼不動手,要麼就把對手一次掐死,不留任何後患,不給任何翻身的機會。斬草不除根,春風吹又生,這是真理啊。
汪氏擠出一個干癟癟的笑︰「余媽媽,這白風觀的簽特別靈,您老要不要求一簽?」
余婆子道︰「是麼?特別靈?也不知道和水城里的清風觀比起來如何?」
清風觀是這方圓幾百里香火最旺的道觀,官家富戶們的內眷最愛去的地方。別的不說,就說那香火錢,就多得無底無數,觀里更是養著從老到小兩百多號道姑。
余婆子這是間接地打擊自己呢,汪氏暗啐了一口,什麼東西,在她面前擺什麼譜?還真以為自己高人一等了?不過就是人家身旁的一條老狗而已。臉上卻笑吟吟地道︰「媽媽呀,這小地方的道觀雖然比不得那清風觀,但也有它靈的地方。別的且不說,這問吉問凶最是靈驗,特別是宋道士看相卜卦,乃是一絕。」
余婆子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轉而問起明菲平時在家里都做些什麼。女紅針黹如何?為人處事如何?
汪氏這下子可找到說的了,唧唧嘎嘎地說,明菲的女紅針黹是她手把手親自教的,她別的本事沒有,就是手巧,這十里八鄉,做針線活她可是出了名的。又趁機把她教明菲廚藝,讓明菲下廚房的事也說了,她反反復復地說,她在明菲身上下了多少功夫,只是小孩子不領情,難免對她有所怨言。又感嘆,好人真是難做,特別是她這種夾在中間的人更是難做,深不得淺不得,真是煎熬人。又拉起余婆子的手,親熱地說,就和姐姐一樣的,服侍人的活都不好干。
汪氏說這些有的沒的,有兩個目的,一個是間接告訴余婆子,就算是她有什麼不是,也不是她的本意。另一個是防著明菲將她做的惡捅出來,先給余婆子上點眼藥,起個先入為主的作用。
「女乃女乃抬愛,但奴婢不能越矩,怎敢和女乃女乃互稱姐妹?我們夫人知道了,一定要罵奴婢不懂規矩,讓奴婢吃家法的。」余婆子笑著抽出手,雖然自稱奴婢,並沒有恭敬的意思在里面。汪氏這樣的人,她見得很多,更知道汪氏的話不能信,深知如果她此時對汪氏恭敬了,汪氏立刻就會翻了天,所以用不著給汪氏臉。
汪氏心頭暗恨,卻又無可奈何。心里想的好幾種討好拉攏余婆子的法子都被她揮到了腦後,一門心思地把這仇記到了明菲的身上。那丫頭早不摔晚不摔,偏偏要等到這個時候摔,這幾日余婆子整日地守著她,不讓自己靠近,就連飲食藥材都是她三人親自經手,想必也是那不識好歹的丫頭在背後說了她的壞話。
二人各懷心思,慢悠悠地到了朱家灣的白風觀。
白風觀並不大,不過就是佔了半畝地的一個小院子。但是修整得很整潔,雪白的牆,青灰色的瓦,門口兩棵百年老柏樹,蒼勁挺翠,讓人看了心里不由生出幾分清爽之感來。
兩扇略微有些陳舊的黑漆大門倒是開著的,門口和庭院里的雪都掃得干干淨淨,大殿里香煙繚繞,一個十二三歲的小道士搓手跺腳站在廊下往旁邊的廂房里張望,一臉的不耐煩。
汪氏給那粗使婆子使了個眼色,粗使婆子連忙跳下車,疾步走到大門口拍了拍門,並不敢先跨進去,而是站在門口束手束腳地拍了拍門︰「小哥,老神仙在不?」
小道士回頭一看,見是個穿著一身十個銅子就扯一尺的粗布衣服,用塊不灰不黑的帕子包著頭的婆子立在門口,探頭探腦地往里看,心頭就有些不耐煩,翻了個白眼,也不說在不在,口氣很沖地說︰「你有什麼事?」
粗使婆子陪著笑︰「不是我有事。是我家女乃女乃有事。」
汪氏一听,就不高興,她有事?她能有什麼事?要是往常,她早就罵開了,但當著余婆子的面,她是不想讓人低瞧了,認為她鄉下人沒規矩的。當下咳嗽了一聲,文鄒鄒地說︰「什麼話呢?清虛小道長,水城里來的貴客聞听了貴觀的大名,特意來燒香求簽,供奉香油,我是領著人來的。」
小道士清虛先是聞得這聲音有幾分熟悉,又听了是來供奉香油的,立馬換了張熱情的笑臉,探頭一看,就看見了馬車上坐著的兩個婦人,眼角迅速在余婆子身上掃了一遍,跑出來規規矩矩地拱手行禮,口稱三無量,然後才道︰「原來是吳家女乃女乃來了,師父在家。不知這位貴客是?」
余婆子忙下車還禮︰「老身姓余。聞听寶觀香火靈驗,特來祈福,供奉香油。」
汪氏沖清虛使了個眼色,暗示他好生伺候。
清虛會意,忙引了進入大殿,將那地上的蒲團拍了拍,才請二人上香。
余婆子推讓汪氏︰「女乃女乃先請。」
汪氏道︰「啊呀,媽媽是遠客,你先請。」
余婆子笑了笑︰「女乃女乃是主人,還是您先請。」
汪氏只是不肯,硬推余婆子上前,余婆子暗道,你等會兒可別後悔。遂道︰「那好,承女乃女乃的情,老婆子這是要幫我們夫人小姐進香、供奉的,就不客氣了。」
余婆子進了香,復又在蒲團上跪下,念念有詞,三清祖師爺在上,信女今日特為三小姐一事求簽,是吉是凶,還請三清祖師爺明示。然後眯著眼接過清虛遞過的簽筒,搖搖晃晃,晃晃搖搖,「啪嗒」一聲,掉出一根簽來。
余婆子不識字,緊張地撿起那只簽望著清虛道︰「請道長為我解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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