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章八月
已是八月初五,秋老虎仍然很肆虐,明菲抱著已近七個月,吹氣球似越長越快的肚子歪在窗前往院子里望去,只覺得滿眼都是白花花的,稍微一動,無數個毛孔都在往外冒熱氣,熱得她心里一陣一陣的煩躁。
懷孕的人在熱天是非常辛苦的,特別怕熱,又不能用冰降溫,也不能吃寒涼的東西,就是西瓜,花婆子也不許她吃得太多。
想到西瓜,明菲忍不住咽了口唾沫,回頭問金簪︰「我記得昨日大爺帶回來的那個西瓜還有是不是?」
金簪正坐在一旁繡一個虎頭帽,聞言忍不住露齒一笑︰「女乃女乃可是熱了?您早上不是才吃過麼?」
明菲指指胸口︰「這里躁得厲害。」軟語央求金簪︰「我不吃多少,就吃一兩片,不會怎樣的。」
金簪見她饞得可憐,放下針線,起身道︰「奴婢去切來。」
「這是秋燥了。吃點湯補補更好。」花婆子端著一只精巧的粉彩瓷碗進來,滿臉是笑︰「女乃女乃嘗嘗老奴做的這個羊女乃葡萄羹,潤潤就好。」
明菲嫌惡地皺起眉頭︰「不要吃甜的。我已經夠胖了。」
花婆子正色道︰「胖什麼?恰恰相反,您太瘦了」她的目光在明菲的臉上,腰間來回打量了幾遍,開始碎碎念,當初誰幾個月的時候又如何,誰誰胃口又怎樣……
「媽媽放著,我稍後又吃。」明菲听得困,知道有花婆子在,想吃西瓜的願望算是打了水漂,又實在不想吃那碗羊女乃葡萄羹,便朝金簪使眼色︰「在屋里坐得悶,我們去看看丹霞準備得如何了。」
丹霞與羅朝定的正日子就是明日,這幾日明菲特意放了丹霞的假,讓她不必到房里來伺候,好好休息,專等羅家來接人。自此,去看丹霞倒成了明菲躲避花婆子越來越多的補湯的借口。
金簪會意,起身去扶明菲︰「女乃女乃您慢些兒。」
花婆子焉能不知明菲是為了躲避自己送上的補品,心有些不高興,便想著等龔遠和回來再收拾明菲。想到此,也不再多說,只道︰「外間日頭烈,金簪你要扶著女乃女乃走樹蔭下,別曬著。」
明菲口里敷衍著,跟著金簪順著陰涼處走到丹霞的門外,只听里面嘰嘰喳喳一片歡聲笑語,卻是一群丫鬟婆子媳婦圍著丹霞說笑,有翻看嫁妝的,有剪喜字的,也有送體己的。丹霞坐在一旁,粉臉微紅,誰打趣她都只是笑。
金簪與明菲進了屋眾人還不知,金簪笑道︰「好呀,你們一個個不去當值,都到這里來躲懶也不怕吃花媽**掛落」
一個媳婦子笑嘻嘻地轉過臉來道︰「姑娘不也來了這里?」忽地看到明菲,嚇得趕緊站起身來,蹲下行禮︰「奴婢見過女乃女乃」
眾人見狀紛紛站起身來行禮,屋子里頓時亂成一片。
明菲一眼掃到白露也在其,只作不見,但笑道︰「我來湊熱鬧,倒叫你們不自在。都起來吧,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務必要讓丹霞高高興興地出門。」
那媳婦子笑道︰「女乃女乃放心,上次紫菱出門,咱們不也辦得極好?這次有了經驗,想必更好。」眾人都笑起來,起了身各司其職。
丹霞趕緊將明菲扶到窗邊椅子上坐了,洗手奉茶︰「這會子最熱,女乃女乃怎麼不歇著?」
明菲笑道︰「睡不了那麼多,走走更好。準備得如何了?」
丹霞道︰「女乃女乃給的嫁妝銀子多,早就安置妥當了,樣樣都不缺。」
明菲又與她說了一回閑話,因見自己在這里眾人都放不開,便起身回房。才走至一棵柳樹下,身後就傳來一聲怯怯地低喊︰「女乃女乃……」卻是白露追了上來。
金簪皺了皺眉頭,小聲道︰「女乃女乃要見她麼?若是不見她,奴婢這就去打了她。」
明菲沉吟片刻,道︰「不妨,你讓她過來。」
金簪沉著臉對白露道︰「女乃女乃如今操不得心,你有什麼事要稟***,撿重要的說來。」
白露上前兩步,猛地跪了下去,趴在地上哽聲道︰「女乃女乃,奴婢知錯了求女乃女乃給奴婢一個改過自新的機會。」
明菲待她不說話了方道︰「紫菱自五月出嫁以後,便是你統領針線房,也算得是管事了,做事自該謹慎。如今又來向我告罪,可是又做錯了什麼?」
白露一愣,抬眼看著明菲,見明菲雖然看著她,神色淡淡的,便把那想央求明菲讓她重新回到正房伺候的話咽了回去,改口道︰「奴婢自到了針線房後,每每思及從前都懊悔萬分,覺得那個時候是豬油蒙了心……」
明菲笑道︰「知道錯了就好,日後好好當差就是。這里太陽光烈,我熱得受不住,要走了。」
白露大急,還要開口,金簪惡狠狠地一眼瞪過去,沉聲道︰「你與丹霞姐妹一場,她明日就要出嫁,你還是去陪陪她比較好。」
白露不敢吱聲,只得垂頭不語。
金簪扶了明菲走上抄手游廊,陰涼之氣迎面而來,二人都松了一口氣。
金簪偷眼覷著明菲道︰「女乃女乃,白露年齡也不小了。」
明菲道︰「你要為她求情?她當初可是死死盯著你呢。」
金簪失笑道︰「誰都有想不通的時候。」
明菲嘆了口氣︰「她要想再回我屋子里是不可能的。你去問她,她若是肯,稍後我便讓花媽媽幫她物色一個老實本分的,打她出去。看在她伺候我一場的份上,嫁妝銀子同丹霞的一樣多,分不少,該有的體面都給她。」
金簪不由為丹霞暗嘆一口氣,原本是嫁管事的命,硬生生給作成了嫁個普通僕役的命。
傍晚,龔遠和回來,花婆子便迎上去添油加醋地告了明菲一狀,無非是明菲貪涼愛吃西瓜,正經做的東西卻又不吃,都瘦成什麼樣子了雲雲。
龔遠和沉著臉接過花婆子手里的補湯,道︰「媽媽你放心,待我去和她說。」
花婆子滿意地點頭,體貼地把小丫鬟等人帶出去,留空間給龔遠和,方便他教訓明菲。
明菲才一看到龔遠和手里的碗,就蹙起眉頭,噘著嘴說︰「我是不會吃的。總是弄些甜食來,堅決不吃。」怕龔遠和不答應,她抬起下巴給他看,「你看,我這麼胖了,吃得太多孩子太大不利于生產的。你不想我疼很久的吧?是吧?是吧?」
他自然舍不得。龔遠和無奈地看著明菲抓著他胳膊直晃的那雙小胖手,嘆了口氣︰「我今日收到登州來的信,你想不想看?」
明菲先是驚喜地一笑,隨即又警惕地看著他︰「你休想以此要挾我。說了不吃就不吃。」
「我哪敢要挾你?」龔遠和遞過碗給明菲看︰「你看,不是甜湯,是魚湯。她熬了那麼久,不容易,給她個面子。」
明菲可憐兮兮地道︰「可是晚飯她還要逼我。」
「我答應你,晚飯你想吃多少就吃多少,一定不逼你,可以了吧?」
明菲得寸進尺︰「我要吃西瓜。」
「一片。」
「三片。」
「兩片,不吃就算了。」龔遠和把碗放下,轉身要走。
「成交」明菲眉開眼笑地拉住他,開心地抱著他的脖子,在他臉上落下一個吻︰「就知道你最疼我。」
龔遠和無奈地嘆氣︰「你呀,越活越像個孩子。」
明菲埋頭喝湯︰「你不喜歡?」
龔遠和將她唇邊的湯輕輕拭去︰「怎會不喜歡,我喜歡得很。」明菲突然僵住不動,拉了他的手放在她隆起的小月復上,在他和她的掌心下,一只小小的腳快活地蹬了幾下,然後又平靜下來。
屋子里靜悄悄的,夕陽從窗紗里透進來,把屋子里的家具鍍上一層紅色的金光。龔遠和怔怔地看著明菲,突然想仰天大笑三聲。雖然不是第一次感覺到胎動,但每一次他都覺得是第一次,每一次他都又激動又感動。
看著明菲的肚子一天比一天大,他覺得心里多了一股暖暖的細流,讓他又驕傲又覺得責任重大,卻又隱隱多了一些擔憂,總覺得明菲抱著這麼大的肚子走路都困難,生的時候又該怎麼生?想到這里,他又開始煩惱。
花婆子立在廊下,半晌沒听見里面有聲音,而天色卻是越來越晚,便小心翼翼地出聲︰「大爺,女乃女乃?可要掌燈擺飯了?」
「花媽媽進來吧。」明菲戳了戳陷入沉思的龔遠和︰「你在想什麼?這麼專心?」
龔遠和掩去眼里的不安,笑道︰「我在想,該給孩子取個什麼名字才好。」
明菲哈哈笑道︰「你不是早就想了好多個麼?還沒選出一個滿意的來?」
龔遠和沮喪地道︰「總覺得不滿意。」
飯後,明菲把頭靠在龔遠和的腿上,念信給他听︰「明珮已經定親了,是登州知府的小兒子,雖然不是嫡子,但已經了秀才呢。爹爹親自考校過他的功課,很是滿意,四姨娘也滿意的很。她們現在倒是不吵不鬧了,相處得很好。」
龔遠和一手拿書,一手無意識地玩著明菲的頭,問道︰「你繼母可要回來過年?」
明菲有些悶悶的︰「沒說。多半是不來了。」縱然不是親生母親,生孩子的時候卻也希望陳氏能守在身邊。
龔遠和見她情緒低落,忙放下手里的︰「有我呢,你別怕。」
「我不怕。」明菲把頭埋入他懷里,她其實是怕的,一腳踏進鬼門關,怎麼可能不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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