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瑤搖了搖頭,道︰「不曾賣……」
溫夫人著急道︰「大好的時機,怎麼還不賣,等到他們圓了房,可就來不及了。」
孟瑤奇道︰「就算圓了房,要賣不是一樣的賣,有甚麼干系?」
溫夫人拍了拍她的手,語重心長道︰「這男人哪,就好似那饞嘴的貓兒,要想讓他不偷腥,就只有不叫他見著魚。你听娘的話,趁著他還沒嘗過那兩個妾的滋味,趕緊打發了去。」
溫夫人說完,又與孟瑤講了好些道理,告訴她,那甚麼「千帆過盡皆不是」、甚麼「取次花叢懶回顧」,都是胡說八道,只要他偷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浪子回頭金不換,只是男人的鬼話,專哄世間傻女子,閨女,你可千萬莫要上了當。」溫夫人再次拍了拍孟瑤的手。
孟瑤紅著臉,听從了溫夫人此事宜快不宜緩的建議,打發人去尋人牙子。
尋人牙子,還要一會子功夫,溫夫人同孟瑤一處坐下,遣退下人,開始講知心話。
溫夫人先責怪孟瑤道︰「當初你就不該幼稚到想去試探男人的真心,生生讓兩個妾進了門,你如今在這里生悶氣,又有誰知道?賀濟禮見你收下妾,還當是你賢惠呢。」
對于此事,孟瑤也是後悔至今,遂貼著溫夫人的腿跪下,懇切道︰「娘,是女兒不懂事,走錯了一步棋,望娘教我。」
溫夫人伸手拉她起來,放緩了語氣,道︰「是我心太急,你才成親的人,哪里懂得這個,慢慢學著,也就會了。也怪我低估了那鄉下老婆子,居然沒按規矩等到半年,就給你們送了妾來,不然我早就教你了。」
當朝約定俗成的規矩,夫婦成婚半年後,才開始納妾,無孕的,打著開枝散葉的幌子;有孕的,則列出孕妻無法服侍丈夫的理由。
孟瑤與賀濟禮成親還沒一個月,賀家老太太就送了兩個妾來,雖然礙著規矩,沒讓賀濟禮立時圓房,但到底還是打了孟家的臉了。
溫夫人忿忿道︰「他們是看著你爹沒了,弟弟又還小,覺著孟家無人,好欺負。」
孟瑤卻笑道︰「娘,你猜得恰恰相反,老太太是認為孟家的根基比賀家深,擔心我壓著賀濟禮一頭,這才早早兒地送了兩個人來,想以此給我提個醒兒。」
溫夫人听過孟瑤的話,反倒放下心來,看來賀老太太對孟家,心里還存著些懼意,這樣的懼意,能讓孟瑤在賀家的地位,更高一點。
孟瑤搖著溫夫人的胳膊,撒嬌道︰「娘,你還沒教我,若再遇見這樣的事,我該如何拒絕婆母?還有,我這回賣了妾,她肯定會怪罪,我該如何應對?」
溫夫人道︰「怕甚麼,責怪你也好,再送妾來也好,你只管自請下堂,我倒是要看看,她有沒有能耐,敢為了幾個妾就休掉你。」
孟瑤大吃一驚︰「娘,善妒可是七出之一,怎敢搬上台面上來講?」
溫夫人嗤道︰「規矩都是給老實人準備的,你見過幾個正妻是真因為善妒被休的?就算她真休你,也沒甚麼大不了,孟家又不是養不活你,還有你弟弟呢。」
溫夫人的話,給了孟瑤極大的底氣,她的性子隨娘,本就好強,如今得了娘家撐腰,愈發無所畏懼了。
她們講完知心話,又等了足足半個時辰,仍是不見人牙子來,溫夫人家里還有事,等不得,只好叮囑了孟瑤幾句,先走了。
孟瑤獨自又等了一刻鐘,正疑惑去的人怎耽擱了這樣久,就瞧見一名小丫頭急急忙忙地奔進來,稟道︰「大少夫人,不好了,老太太來了,正拉著人牙子朝這邊來呢。」
孟瑤細細一問,原來人牙子走到半道,竟遇見了進城來的賀家老太太,賀老太太雖然不認得人牙子,卻認得去請人牙子的媳婦子,一听說家里要賣妾,扭住不放,直奔這里來了。
說話間,賀老太太已進了門,孟瑤連忙起身行禮。賀老太太長年在鄉下種田,這兩年才閑下來,身子極為硬朗,她健步如飛地走到主座上坐下,責問孟瑤道︰「虧你孟家還是大族,書香門第,難道連一點規矩也不懂得,竟敢賣婆母送的妾?」
孟瑤命人上茶,給賀老太太潤嗓子,不慌不忙答道︰「回稟娘,賣妾一事,是濟禮的意思,他是我夫君,他的話,我哪敢不听。」
賀老太太就是擔心賀濟禮彈壓不住媳婦,此刻听說孟瑤不敢不听賀濟禮的話,心里高興起來,佯裝著罵賀濟禮道︰「這混小子,教了幾天書,就不認娘了,趕緊把他給我叫來。」
小丫頭子不動,只看孟瑤,直到孟瑤點了頭,才朝外而去。
賀濟禮已接到了老母親進城的消息,正在朝家趕,一進家門,就被小丫頭攔住了,稱賀老太太在孟瑤房里,請他過去。
賀濟禮到了正房,與賀老太太磕頭,問安。
賀老太太指了那人牙子,問他道︰「听說你要把那兩個妾賣掉?究竟她們惹著了你甚麼?」
賣妾不是孟瑤提出來的麼,怎麼變成了他的主意?賀濟禮一愣,望向身側,孟瑤正在看幾上的花盆,跟沒事人一般,擺明要來個抵死不認了。
這女人,出事就朝男人身上推,賀濟禮忿忿地暗罵幾句,硬著頭皮道︰「娘,養妾花錢哩,要吃,要穿,要戴,還要買胭脂水粉,自從她們進了府,賬上的錢掉得厲害,兒子擔心敗了家,這才想要打發走。」
這雖然是臨時編出來的理由,卻恰是賀濟禮的心里話,他生性節儉,奉行不養閑人,而那兩個妾,只會花,不會掙,早讓他心里不痛快了。
他將這番話講完,突然覺得渾身輕松,遂語氣堅定地補充了一句︰「娘,既然人牙子都來了,就此賣掉罷。」
賀老太太亦是節儉的人,若不節儉,也不可能以佃農之家,養出了個狀元來,她听了賀濟禮的話,很有些動搖,心想,反正這兩個妾,在兒子兒媳成親半年內,別想圓房了,這般養在家里,確是浪費錢,不如先賣掉,等到半年後,再買兩個來。
只是這樣一來,無法牽制兒媳,累得兒子要受苦了。賀老太太懷著對賀濟禮的愧疚之情,慢慢點了點頭,同意他將李、王兩位姨娘賣掉。
王姨娘本就是買來的,當場交與人牙子領走;而李姨娘有娘家,就照著當朝的規矩,請了當初的媒人來,將人送還,取回部分彩禮。此事由賀老太太監督,孟瑤操辦,忙碌了半日,收回兩名姨娘的的身價銀子,交與賀濟禮入賬。
賀老太太累著了,讓人扶到另一進院子歇息,孟瑤欲跟過去侍候,卻被端著錢匣子的賀濟禮攔住了去路。
賀濟禮盯著孟瑤看了半晌,冷笑道︰「好計策,才過了一個晚上,主意就變成我出的了。」
孟瑤垂眼不看他,道︰「大少爺講甚麼,妾身听不懂。」
賀濟禮見她裝傻,恨到牙根癢,卻又無可奈何,只好自己給自己找台階下,道︰「賣了也好,反正你沒能耐管,以其後宅雞飛狗跳,不如沒妾,圖個安靜。」
孟瑤見他貶低自己,不但沒反駁,反而笑道︰「大少爺說對了,妾身的確沒能耐管理妾室,而且這份能耐,這輩子也不會有了。」
賀濟禮本是想打擊她,卻沒得逞,氣得掉頭就走,還丟下一句話︰「既然少了兩個人,後宅的用度,也要減掉。」
孟瑤一直埋怨賀濟禮小氣,但今日這話听在耳里,只讓她覺得是落敗者的無奈之語,令她得意微笑起來。
賀濟禮抱著錢匣子,還沒到帳房,就被賀老太太叫了過去。賀老太太歪在竹榻上,叫個小丫頭拿一把綻了線的扇子扇著風,教訓賀濟禮道︰「我們賀家,世代勤儉,不可一有了錢,就大手大腳,須得牢記祖宗教導。」
賀濟禮點頭稱是。
賀老太太生氣道︰「你就曉得跟我打馬虎眼,你媳婦房里那許多奢華陳設,為何不賣了去?我看柳木打的家什就很好,與她換了罷。」
賀濟禮忙道︰「那是她的陪嫁,是她的臉面,怎好賣掉?」
賀老太太拍著榻沿子,恨鐵不成鋼︰「我就是怕你在她面前抬不起頭來,才想著送妾與你,你怎麼卻還顧著她的臉面?依我看,那屋子里的東西,都該賣掉,正好借此立一立你夫君的威風。」
賀濟禮死活不依,道︰「窮到末路的人,才賣媳婦的陪嫁哩,那幾車子家什拖出去,兒子的臉朝哪里擺?」
賀老太太沒想到這一層,思忖一時,覺得還是兒子的面子更重要,只好依了賀濟禮。
老母親到底還是講道理的,賀濟禮松了口氣,端來涼茶奉上,又留賀老太太在城里住幾天。
賀老太太卻道︰「我在城里住不慣,再說還擔心家里的豬,等吃過午飯就回去了。」
賀老太太家里窮時,最大的心願就是自種幾畝糧食,養幾頭肥豬,如今好容易願望達成,她不肯舍棄,因此始終不願進城享福,只肯隨著另一個小兒子住在鄉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