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黑夜的舞蹈（下）
六梔子吃力地靠在牆上，輕輕喘息，負責扶她過來的兩個人，沒有說一句話的走了，臨走時冷漠的眼神讓她有些傷心，她知道他們為什麼會露出那樣的眼神，往常的日子，她看過很多，這一切，都是因為她的血統。
她是中日混血兒，二十多年前，中日普通人政權建交，一些合作影響也蔓延到了地下世界，許多日本的進化者被派遣到大陸組織里交流學習，為表示中日長久友好，一個叫阮青梅的女子，被派到一個叫早苗御權的日本進化者身邊，負責他的日常生活，然後，友好著友好著，她就誕生了。
一次說不上是**還是半推半就的產物，在她誕生之前，早苗御權風光地回了日本，娶了一位叫做御宮星野的女人，而阮青梅，生下她後，就被某個人處死了——一個她應該叫姥爺的老人。
那是幾十年前的舊帳，她知道的並不多，其間到底有什麼恩怨糾葛，她也並不清楚，只是沿用著母親當初賜予的日本名字，生活在對她仇視的昆侖之中。小時候，人們叫她野種，長大後，雖然再沒人那樣叫了，但無疑，她身體里另一半的血脈，無法得到身邊人的認同，包括她那個權傾昆侖的姥爺。
這樣的情況下，她只有拼命地開發自己的力量，變得更強，才能獲得一些地位，好好存活著，而不是某天，被人發現莫名其妙地死在荒郊野外。
就像今天這樣，不要命的去戰斗，才能擁有更好的生活，但是……卻依舊換不來尊重
撫模過胸口，異能還沒有解除，那里沒有血跡，只有金屬的肉質傷口翻開，左乳被炸掉了，隔著殘余的淺淺一層皮肉與肋骨，下面就是心髒，當時，如果不是當即後退卸力較快的話，自己恐怕已經死掉了。
那個男孩，應該是自己多年戰斗生涯以來，遇到的最強大的對手。
肉搏能力不相上下，經驗也極為豐富，特別是戰斗直覺，簡直像是天生就有一樣敏銳，如果不是他精力不濟，自己根本打不過他……腦海里發覺到的這個事實，讓早苗六梔子有些挫敗。
她抬起頭，看向少年所在的那片走廊，想看看他死了沒有，並非是不服想要再打一場之類的，而是單純的感覺欽佩，希望他即便死了，也能得到足夠的尊重——她從未獲得尊重，對此也格外看重。
然而目光望去的時候，她卻陡然愣住了。
狹窄走廊里，被幾人圍繞住觀察的少年，忽然坐了起來，那幾人嚇了一跳，發出驚呼，但下一刻，驚呼就戛然而止，少年的手里，突然出現了兩條粗大的，閃爍著幽藍光澤的鐵鏈，隨後，他抓著鐵鏈的手臂揮舞。
哧————
細微的切割聲，一瞬間在空間里回響，藍色光弧劃過空間，在視網膜里留下炫目迷人的軌跡，如同一只夜光的花朵在這黑暗里陡然綻放了花蕾，優雅的光痕還未消去，便乍然收起。短暫的平靜後，轟然作響，映入眼底的走廊的畫面，像是裁剪後的幕布一樣支離破碎，又像被打碎的鏡子，各種形狀的天花板碎塊墜落，牆壁倒塌，地板翹起，砸下，幾具身體陡然被掀上半空，在空中分解成一塊塊肉塊，然後凋零。
長長的走廊，中段整個變成了空洞，衣衫破爛的少年，懸浮在那一片零碎墜落的畫面中，如同一抹憂郁的剪影，孤寂而神秘，卻又強大的讓人窒息。
房間里、最右邊的走廊，以及六梔子所處的這邊，所有人都陷入短暫的錯愕，隨後，巨大的恐慌與忙亂的喊叫，便陡然響起了。走廊北面一個房間里，一個男子大喊著，雙手驀地前伸，對準了懸浮于空洞之中的少年，呼的一下，身周空氣猛烈震蕩，猶如炮彈出膛的後坐力，一道粗大光柱轟鳴著沖破了半開門扉的阻攔，向少年沖撞過去。
眼中的一切，在這陡然竄出的光柱能量下，向是失重了一樣，無數碎片、灰塵被掀上半空，隨著能量柱的前進或隨之奔襲，或崩解，巨大的轟鳴聲如同列車疾馳而過的震顫，引動著人的心靈，轉瞬便將走廊里的少年吞沒。
然而下一刻，一點幽藍的劃痕，出現在那道純白的光柱中，無聲無息，光柱被從中分解開，在那洶涌的能量潮流下，手中揮動著鐵鏈的少年仿佛堅山巨石，分開的光柱一左一右從他身旁劃過，落入身後另一邊的房間，接著，劇烈的爆炸陡然喧囂起來。
轟轟轟轟
火雲與沖擊的波紋瘋狂擴散，光柱未消散的強光里，一根鐵鏈當空游動，猶如鮮活的長蛇，嘩啦嘩啦甩動著就向發出能量的那人劈去。
鐵鏈劃下，一線隱約的紅痕從那人額頭一直延伸到胯部，他搖晃了下，突然作兩瓣一左一右栽倒在地，直到這時，短促卻滲人心魄的慘叫，方才從那已經切開的嘴里發出。
茫然失神的副隊長，這時才醒悟過來，連忙大吼︰「撤……先退，到外面去，到外面去」
因乍起的變故而迷茫的眾人，下意識按照他的話，四下狂奔，那樣吼叫著的時候，副隊長也與人潮一起向走廊盡頭的拐角奔去，到了那邊，就是電梯或者樓梯，只要到了那里，無論是換一個開闊地形繼續戰斗，還是準備撤退逃跑的目的都能達到，然而他想走，有人卻偏偏不願。
身形剛動，身後孫敏一只手就掐了過來，轟的一聲把他按回牆上，她大叫︰「喂，賠我煎餅」
「賠你媽」副隊長破口大罵，一雙掙扎的大手猛然向地面撕扯了幾下，一根根混凝土刺竄出地面，從背後狠狠向孫敏刺去，但她卻動也不動，反手一按，空氣里無形的波動蕩漾，那些猛烈突出地面的土刺，陡然被一個無形平面阻攔、停滯，隨後寸寸崩解，不過剎那，就化作粉塵飄散開。
同一時間，孫敏提膝，膝蓋好像錘頭一般自下而上狠狠撞在副隊長胯間，可憐的家伙受此重擊，猛然拉長了脖子，漲紅的臉上嘴巴張成「O」形，發出無聲的哀嚎，劇痛蔓延，神經反射，下方兩腿不自覺岔開，微微抽搐顫抖。
既然他主動分開了大腿，孫敏也不介意多來幾下，一手掐住他脖子，把他離地按在牆上，膝蓋一下一下猛撞，嘴里邊還固執地叫著︰「賠我煎餅，賠我煎餅——」，不過幾下，一分鐘前還做著升官發財美夢的副隊長，頭一歪，口吐白沫地昏了過去。
「嘁，不中用」
捏著對方下巴來回擺弄幾下，見他確實昏掉了，孫敏意興闌珊地把他踢開，轉首向後望去，那邊，由一個人造成的混亂，正以極快的速度在慌亂奔逃的人群中擴大、彌漫。
幾個進化者沒命地向走廊盡頭逃竄，身後，一根飛舞的鐵鏈如同靈蛇在他們頭上游走，隨後猛烈卷下。
落在最後的一人，驚恐大叫著，被拖進了身後的黑暗中，跑在他前方的一人回頭，見此景象，心膽俱裂，崩潰一樣地尖叫著，撕扯起一大團洶涌的火焰就向那里扔了過去。
火焰落進身後黑暗的剎那，爆炸，膨脹的烈火呼嘯著擴散了這片小小的空間，將那點可怕的幽藍光澤驅散，但這人還未來得及高興，下一刻，膨脹的烈焰驀地破開，鐵鏈如同出洞毒蛇一般竄了出來，迅捷從他脖間掃過，隨後，頭顱飛起。
忙亂的腳步聲，從身側狂奔出去，靠在走廊盡頭，拐角地方的六梔子，徒勞地伸了下手，卻沒有人理會她，神色有些黯然，不多時，想要掙扎起身，但遭受重創的身體，顯然體力已經快要枯竭了，急促地呼吸了下，腦袋有些眩暈，她垂首看去，左胸部分，一直維持著變身狀態的傷口，不知何時能力竟然已經消散，鮮血泊泊流出，將熱量與生命帶離。
……要死了嗎……
退化的痛覺神經，令她感受不到疼痛，但死亡一步步走來的聲音，卻感覺的如此清晰深刻，好像能看到時間一秒一秒地走過，距離死亡也越來越近，她努力鼓動著肺部，想要吸到更多空氣，但往日輕而易舉就能做到的事情，此時做來，卻像登天一樣難。
頹喪的嘆口氣，在意識陷入黑暗之前，她放下了手，模糊的視野里，好像看到有兩個人在面前蹲下。
……是死後，來接我去三途川的神麼？
她想著，隨後，意識陷入永恆的黑夜，在听覺喪失之前，隱隱約約似乎听到︰
「誒，她死了沒有？」
「還沒，不過也快了。」
「那殺掉吧，我……嗚……他們炸掉了我的煎餅。」
「唉，又是煎餅，剛剛就是為了保護煎餅，你差點把我害死，我的命還不夠3塊錢的？算了算了，別裝那副樣子，明天再給你買，不過這個就別殺了，反正又不是她炸的。」
「為什麼不殺？她和炸我煎餅的人是一伙兒的。」
「她啊，潛力比較好，我看上了……」
…………
大廈外的天空，依舊是永恆的寂靜，雲兒輕柔地在頭頂蒼穹緩緩飄過，月牙兒有一瞬間被遮蓋了，隨後又嬌嬌怯怯地露出笑臉，扛著火箭筒，懸浮在空中的一位飛行進化者，昂頭看了看月亮，在這寂靜的天空，突然有些惆悵，他搖搖頭，嘆息著垂首，眼角偶然看到了下方地面，大廈所處的位置是鬧市區，入夜也正是這座不夜城最熱鬧的時候，之前的爆炸與火光，顯然吸引到了不少人遠遠圍觀，地上燈光籠罩範圍內的所有地方，都能看到黑壓壓的人頭在攢動。
而更遠的地方，有消防車悠長的鳴笛遠遠傳來，這里已經可以看到那飛快靠近的忽閃的警燈。
「喂，咱們在這鬧市區動手，是不是有點太囂張了？」他突然有些擔憂的向身旁的同伴問。
同伴顯然也考慮過這些事，但並沒太放在心上，聞言撇撇嘴︰「窮操心，囂張也是上頭囂張，我們只負責執行命令，就算有人追究，也和我們沒關系，你怕什麼？」
「說的也是……」
他不好意思地點點頭，隨後繼續望著安靜下來的樓層，不再說話了。
但片刻後，他就皺起了眉，踢了踢身旁默默不語的同伴，疑惑道︰「你……你有沒听到，好像里面又有動靜了？」
「沒听到。」
「轟的一聲，像是什麼塌了一樣，沒听到？你說……會不會是那家伙還沒死？」
「不會吧，一炮打過去他還不死，你以為他超人啊？而且，剛剛副隊長不是說，已經解決了麼？」
話音剛落，塞進耳孔的耳塞，突然沙沙的響了，隨後，一聲飽含驚懼的尖叫，在耳朵里炸開，嚇得兩人一個哆嗦︰「飛行隊，飛行隊……該死的，趕快下來接我們，逃離這個地方，快……混蛋，快回答啊」
兩人面面相覷，登陸作戰的人員，會發出這樣驚慌到極點，迫不及待要逃跑的命令，可不在他們想像之中，兩人，包括其他方向的飛行進化者，都有點錯愕，隨後他們就見到，面向這邊某扇窗戶打開，有火光亮了起來，搖曳的光芒中，有人在窗後向這里急促招手。
那人的表情清晰可見，充滿了失敗後的頹喪與恐懼，雖然不知道里面到底發生了什麼，演變成現在這樣的局面，但目前並不是適合詢問的時機，因此，微微愣了下，兩人便招呼一下其它方向的飛行進化者，往扇窗戶飛去。
同一時間，殘破的樓梯內部，兩條鐵鏈在身後招搖的少年，嘴角勾起一抹微笑的弧度，他眼楮因笑容而彎起的剎那，身後，那兩條散發著幽光的鐵鏈，一上一下，猛然刺入了樓板之中。
嗡————
大廈下方，遠遠圍觀的人們，突然感覺到那座數十層高的高樓，好像在這瞬間瘋狂顫抖了起來，表面由無數玻璃組成的牆壁，飛快地波動起伏，那副樣子，像是有什麼東西要從里面沖出來似地。
人們錯愕地瞪大眼，面對未知，下意識緩緩後退，隨後……
轟————
整棟樓的上半部，轟然破碎，無數鐵鏈猛烈竄出，黑暗中，那半座高樓像是陡然變成了刺蝟，由鐵鏈構成的猙獰荊棘，驀地貫穿了周圍空間內的一切
片刻後，細密的紅色血雨灑落……